天罚不会对任何神妖留情,再高的修为,扛三下也是肝胆俱裂。 他不由地想起多年前那场神妖大战,兵荒马乱的战场里,也曾落下过天罚。 她以身受下,败退万妖窟;他功德圆满,胜登凌云殿。 那时候他就很想问她为什么会引来天罚。可惜之后的千年里,他再也没有见过她。 天雷透身,周遭的白光如碎裂的瓷片一般飞溅开去,沈岐远只觉得脑袋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白茫茫的一片伴随着刀剑刮蹭的嗡鸣声,持续不断。 有人好像朝他奔了过来。 巨大的轰鸣声里,她扑上来张开手臂,将他紧紧地护在了怀里。清冽的雨水味道混着淡淡的酒香,充斥着他的鼻息。 是谁呢? 他脑海里好像有答案,但那答案被狂风拉扯开去,不管他怎么想,都想不起来了。 意识消失的前一瞬,沈岐远释然地松开了一直皱着的眉。 “沈岐远。”如意抱着他,被近在咫尺的天雷吓得站不直腿。想唤醒他,但怀里的人好像昏过去了。 他这么厉害的神仙都能昏过去,也不怪她怕这雷声了。 如意咽了口唾沫,半眯着眼往天上看了看。 电光如同被禁锢的鱼,罩在乌云里,没有再继续往下落。 她眼眸亮了亮。 是了,天雷不劈凡人,她现在是凡人的身子,可以免遭这酷刑。 揉了揉发软的腿,她费劲地将沈岐远扛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山下走。 地上焦土厚得如同铁板一般,看起来天雷已经落过不止一道,她来得迟了些。好在身上这人还一息尚存,只要回去好好养着,应该能恢复。 脑袋里崩出了些养天罚之伤的食谱,如意有点纳闷。怎么会记得这些东西?她又没受过天罚。 摇摇头,她抓紧了沈岐远的胳膊。 天雷可免,这大乾内外的暴雨之势却是免不了,如意一回到会仙酒楼就继续撑起穹顶,沈岐远被安置在三楼的厢房里,她一回头就看得见。 宋枕山看着她狼狈得不成颜色的裙摆,以及虽然昏迷但是没有什么皮外伤的沈岐远,动了动嘴角,终于是没有再说什么。 这场大雨持续了整整三日,就算有穹顶撑着,临安城里不少低洼的地方还是被淹了,街道上的积水没过了膝盖。雨后寒流瞬至,和着没退的水,冻得人哇哇直哭。 如意和宋枕山是被酒楼里的人抬进各自的房间的,两人都精疲力尽,不知何时就失去了知觉。如意的脸色尤其苍白,整个人如同一张濡湿的薄纸。 拂满和小荷叶都急得直哭,贺汀兰倒是勉强稳住了心神,拿了热水给如意擦身,又换了衣裳,确认她只是累得睡着了,还给她煮了些清粥。 雨后第二日,街上排起了长长的领救济粮的队伍,会仙酒楼也大开其门,布一些粗面馒头与粥食给遭难的百姓。 如意就在一片嘈杂声中睁开了眼。 “东家东家。”赵燕宁竟是第一个凑上来的,神色紧张地问她,“我是谁?” 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如意一把推开他坐起身:“我是累了,不是傻了,你问的什么话。” 屋内几个人都齐齐松了口气,拂满红着眼道:“您也睡,睡太久了,我很,很担心。” 摸摸她的脑袋,如意问:“外头雨停了吗?” “停了,大家一切都好,酒楼也没什么损失。”贺汀兰犹豫地道,“只是沈大人……” 心里一紧,如意抓住她的手:“他怎么了?” 几人支支吾吾答不上来,她皱眉,也顾不得别的,踩上绣鞋就出去找人。 昏迷前沈岐远是在三楼的,但三楼毕竟不是住房,他们应该将人移到二楼了,二楼这么多房间—— “如意。”有人在背后低声唤她,声音里带着欣喜和克制。
第94章 两千年以前 骤然回眸,如意瞧见了他。 沈岐远似也是刚醒,宽直的肩上拢着一件天丝素袍,一向高束的墨发披散了下来,用玄色锦带系在了身后。原先眼里的沉郁之色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抬眼,眉目清朗如盛夏冰瓷。 “你怎的在此处?”他望着她,搭在门框上的手微微收紧,“伤养好了?” 如意是有些忐忑的,毕竟先前他生了那么大的气,再见面,两人之间就算不是大打出手,也该是气氛尴尬。 但不曾想,他一开口竟问这个。 她迟疑地眨眼:“我何时受伤了?” “昨日你来登仙台时,手臂上带了伤。”目光落在她的手臂上,沈岐远微微皱眉,“你又用了禁术?” 他嘴唇抿起来,有些不高兴地道:“少碰那些歪门邪道的东西。” 如意脑袋上缓缓浮出了一堆问号。 他说的字她都清楚,但那些字连在一起,怎么就听不懂意思了呢。什么伤口,什么禁术,什么人命? 楼梯口响起了脚步声,她侧头,就见宋枕山端着粥食上来,一见沈岐远就皱眉:“那么重的伤,倒难为你还爬得起来。” 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对面的柳如意,宋枕山抿唇:“怪不得。” 他将手上东西放进屋,又将沈岐远扶了进去:“大人,劳烦您先再调息调息,也放外头那位去歇息。人家刚结束一场大战,哪能一直陪您在外头站着。” 沈岐远没有力气挣扎,只顺从地坐下,轻声问:“她会在此处停留多久?” “放心,保管您睁眼的时候她还在。” 将门从身后合上,宋枕山朝如意指了指楼梯。 三楼的露台上寒风凛冽,自栏杆往下俯瞰,还能瞧见城中没褪干净的水流和街上长长的领救济粮的队伍。 如意听得鼻尖皱了皱:“什么叫失去了部分的记忆?” “天罚太重,会损坏肉体,自然也会损坏记忆。”宋枕山低声解释,“在沈大人的记忆里,现在应该是两千年前。” “不可能。”如意哼笑,“两千年前我都不认识他,他怎么一醒来就知道我的名字。” 宋枕山深深地看着她,目光复杂。 如意嘴角的笑意渐渐消失,她有些不敢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耳垂:“两千年前的这个时候,我应该老老实实在修神。” 是的,她并非生来就是妖性,在当年的天地里,她也是被选中的修神者,从肉体凡胎获得长生,然后踏上漫漫成神之路。 如意不记得自己修神的过程了,记忆再次清晰的时候,她已经是万妖窟里最厉害的妖怪之一。 “难道是我情人太多,忘记了?”她调侃地扬眉。 宋枕山叹了口气。 他摆手:“不管怎么说,眼下的大乾急需休养生息,若鲁莽告诉沈大人真相,他必定心神大乱,继而引发更多人间灾祸。所以在下冒昧请求姑娘,配合我一起瞒住他,就当这是两千年前。” 如意觉得这主意挺馊:“瞒得了一时,还能瞒一世不成?” “只瞒到他元神恢复即可。”宋枕山拱手,“届时就算人间灾祸再起,他也有能力平定。” “可是。”如意哭笑不得,“我哪里知道他两千年前是什么样子。” 宋枕山指了指后院的方向。 她顺着看过去,就见拂满正带着小荷叶在翻花绳,汀兰在旁边算账,赵燕宁倚着门口,和蔼地与送菜的小贩讨论着今日蔬菜的品相。 “就当是为了他们。”他道,“还请姑娘费些心力。” 覆巢之下无完卵,沈岐远若在重伤的情况下乱了心神,大乾要面对的就不止是一场暴雨了。 如意觉得好笑:“我们妖怪最是血腥残忍,你竟拿苍生的性命来与我做条件。” 换做别的妖怪自是行不通的,但宋枕山看向柳如意,目光笃定。 两人迎风而立,衣袂翻飞间,谁都没有再说话。 沈岐远做了一个预示梦。 梦里妖怪肆虐,一连屠杀了人间十八座城池,残肢遍地,生灵涂炭。他作为修神之人,自是要随队出战,杀上万妖窟。 没想到在诛神谷就被拦了路。 有人着一身殷红长裙,裙摆绵延几丈,在妖风里翻飞得如同战旗。 她抬眼看他,眼眸猩红:“动手吧。” 他手中长剑霎时嗡鸣。 如意修神时便天赋异禀,没想到转而修妖,依旧是傲视群雄,两人交手长达四个时辰,从天光璀璨一直战至日暮黄昏。 天边最后一丝霞色被山尖吞没的时候,她轻轻叹了口气。 “你会成为一个好的神仙吗。” 他怔忪,手上动作稍稍一顿,不解地看向她。 如意冲他一笑,心口分毫不差地撞上了他的剑尖。 天边雷声乍起,大雨顷刻落下。他沉寂千年的长剑就在这一瞬破封开刃,光华自剑尖流转到他身上,化为了他眉间一点成神的莲花印记。 …… 心口骤然缩紧,沈岐远睁开了眼。 他坐起身,重重地喘了几口气,眉心锁得死紧。 如意会去修妖?她想用自己的妖血助他完成修神的最后一步? 不,不行,这种事不能发生。 他披衣下床,急匆匆要去开门。 手指碰到门扇的前一瞬,门自己却先打开了。如意跨进来,长眼一抬,潋滟又风情。 “你怎么又下来了?”她啧了一声,一手端着药膳,一手扶住他的胳膊,“回去躺着。” 胳膊上熨烫开一片温腻,沈岐远霎时红了耳根,匆忙甩开她的手退开两步。 手里一空,如意扬起眉梢。 这反应,该不会两千年前还是个雏? 眼里划过一抹笑意,她以拳抵唇咳嗽了一声:“先来用膳吧。” “我正要去找你。”他跟着在桌边坐下,认真地打量她,“你近日修神可有遇见什么难处?” 如意自信地抬起下巴:“我做什么都是头一份的好,能有什么难处。” 他点头,却又看向她的手臂,神色不虞:“既然没难处,你为何要沾染那些歪门邪道。” “怎么就歪门邪道了?”她将药膳从瓷盅里舀到碗内。 “神道里没有愈伤的法术,只有妖道里才有。”他严肃地指了指,“这里的伤,昨日还缠着白布渗着血,今日怎就活动自如了,你敢说你没有用禁术?”
第95章 消失的记忆 如意看着自己完好的手臂,觉得有些好奇:“我为何会受伤啊?” 提起这茬,沈岐远脸色有些不太自然。 他垂眼:“分明是你自己非要与竹醉分个高下,总不能怪在我头上。” 竹醉?如意记得这个人,似乎是很早以前的同修。 沈岐远既然认得她,那便也该是她的同修才是,可她脑海里怎么半丝印象也没有? “这药膳。”沈岐远尝了一口碗里的东西,哭笑不得,“不是我先前拿给你的养天罚之伤的方子?我的伤是登大道失败得来的,又不是天罚伤的,吃这个哪里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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