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沉的天边已经隐隐有雷声,如意脸色有些发白,却还是点头:“可以。” 宋枕山立刻以会仙酒楼为起点立阵。 冰雹夹着暴雨越下越大,砸穿房屋,砸死家禽。闪电在苍穹上裂开,大地也随之微微震动,远处传来孩童撕心裂肺的嚎哭声,整个天地都如要毁灭一般混沌。 宋枕山手里的淡黄色光芒扩散得很快,但在广袤的天地间还是显得微薄,冰雹和大雨穿透那层光,只削弱了些许力道。 他皱眉,正再想催一催自己的经脉,就感觉一股浑厚的黑气从背脊爬了上来。 那气息充满了杀戮荒淫和血腥,肮脏浑浊,一碰着就让宋枕山干呕不止。但它实在强大,越过他的指尖就将他那层摇摇欲坠的光晕托起,像一把巨大的黑伞,在苍穹下缓缓撑开。 冰雹慢慢变小了,但雨势难减,饶是修了足够多下水渠的临安,也眼看着涨起水来。 宋枕山焦急地回头,却见柳如意脸上一派淡然,甚至是懒洋洋地垂着眸子。 生灵涂炭天下将覆,她这是什么态度?怪不得要去修妖,心肠这么坏,再高的天赋也成不得神。 他皱着眉将自己的光晕与她的隔远些。 咔—— 一声惊雷自天边炸响,脚下房屋都跟着晃动。 如意眼皮颤了颤。 雷声越来越大,头上的穹顶也越来越薄弱,宋枕山看着,有些生气:“你若不想帮忙可以不答应,没必要这般敷衍。” 身后的人没吭声,穹顶上的黑幕倒是厚了些许,只不过片刻之后,又重新薄弱起来。 他恼了,扭头就想与她分辨,却见滂沱大雨之中,有四把油纸伞匆匆朝这边靠近。 这样的天气里,油纸伞压根撑不住什么,没走两步就破开。那四人浑身湿透,却还是顶着雨势爬上了他们所在的三楼露台,齐齐围去半蹲着的柳如意身边。 “做什么?”如意脸色难看,“不是告诉你们不要离开地窖?” 拂满指了指天上,又拿出臂弯里抱着的斗篷给她裹好。 这么大的雨,就算裹上斗篷也顷刻就被淋湿,有什么用呢。她摇头,正想再说,下一道惊雷就轰然而至。 贺汀兰花拂满以及小荷叶想也不想地就一起伸手抱住了她。赵燕宁上前将天边雷光挡住,手里的破伞叠了叠,举过四人的头顶。
第92章 他没有得偿所愿 雨水洗刷之下,柳如意的脸显得格外苍白,她被箍在她们的臂弯里,有些好笑地眨了眨眼:“没事,不用管我。” 花拂满执拗地捂着她的耳朵:“你,你最怕,怕这个。” 贺汀兰紧紧抱着她的脑袋:“这么大的雨,站在露台上做什么?什么话不能进屋去说。” 小荷叶也靠着她发抖:“你跟我们一起回去吧。” 赵燕宁也难得瞪了宋枕山一眼。 宋枕山看得怔愣。 惊雷声声里,强大无比的妖怪被四个凡人牢牢护着,这场面怎么看怎么好笑。但他笑不出来,只将手背在身后,沉声问赵燕宁:“你何时变得这般古道热肠了。” 算什么古道热肠,若没有柳如意,他和拂满早就各葬一方,虽然嘴上不怎么说,但赵燕宁心里是无比感激她的。 “我不知你这火气从何而来,但我们东家不喜欢雷雨天,你且先回去吧,改日再来。” 宋枕山嗤笑出声:“该回去的是你们。” 哪怕与他们几个有多年的交情,眼下凡人依旧是最碍事的。宋枕山抬手,想将他们击昏。 柳如意侧眼扫过来,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止住了他的动作。 宋枕山皱眉看她。 她转眸,眼神温和下来,对花拂满和贺汀兰道:“这点雷声不算什么,雨水太重,你们先回地窖里去,那里头还有秀州刚运回来的食材呢,若全被雨水淹了,咱们拿什么开张。” “可是……”贺汀兰看了看天边的闪电。 “喏,我手心都是热的,比你们还热。”她握了握她们的手腕,将她们都拉起身,“去吧。” 赵燕宁没多话,确认她无碍之后,便依她所愿将两个姑娘都带回了地窖。 宋枕山心里有些异样。 他认知里的妖怪是冷血无情的,柳如意这个人乍一看也的确如此,可她身边竟能有这么多的人簇拥,甚至知道她害怕什么,那她是不是就并非如他所想的那般不堪? 正想着,如意突然开了口:“宋大人,张氏既然当真是自杀,沈岐远为什么要冒大不韪将云程定罪?” 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个,宋枕山别开了头:“还能为什么,他的职责就是维护这一代帝王所在的王朝稳定,眼下的大乾打不起仗,张氏就只能是死于情杀。” “除了这个原因之外呢?”她眼眸幽深地盯着他。 心里略略一沉,宋枕山闭了嘴。 “我试过将匕首扣在云纹吊环里,再以背撞上去——沈大人没说错,这样的布置,成功的可能性很低,匕首总是会往旁边歪斜,从而不能刺入背心。”如意抬了抬下巴,“那么张氏是怎么做到的呢?” 她顿了顿,手指挽起耳边碎发:“听说张氏的尸体,在运回徽州的路上落进了河里,找不到了。我原本还想仔细看看,也没了机会。” “有什么好看的。”宋枕山道,“所有疑点都在验尸检录上写着。” “燕宁验尸手段高明,我自然信他,只是,他能验的都是寻常人的尸体。”如意顿了顿,意味深长地道,“倘若那张氏,有别的来历呢。” “刑部司办案讲证据。”宋枕山镇定地回视她,“你说这些话,可有凭证?” 如意看过一眼张氏的尸身,她记得张氏的手腕上有一颗小红痣,与自己手上的一模一样,只是当时她没深想。 可刚刚动用大量妖力,手腕那红痣倏地烫了起来,如意才意识到,那红痣是柳如意献祭时留下的伤口。 那么张氏手腕上那个,是巧合还是也献祭过? 她正想着,宋枕山突然开口:“凡人向妖怪献祭肉身是绝密的禁术,哪是人人都会的,你不用想太多。” 绝密的禁术? 如意挑眉:“那柳如意一个大家的闺秀,如何献祭请来了我?” 差点咬着自己的舌尖,宋枕山抿了抿唇。 意识到有点不对,如意走到他面前,眯眼盯着他:“你知情。” “不。”他别开头。 如意倏地收回了撑住穹顶的手。 暴雨顷刻而至,原本就涨水了的临安城更是风雨飘摇。 宋枕山变了脸色:“我知情。” 重新撑住穹顶,她抬起下颔,示意他说。 “我答应过他保密,但你若非要知道,也没什么大不了。”他垂眼,“是沈岐远,他当初掐算到了你大劫的时间,故意告诉了柳如意献祭的秘术,” 当时的柳如意刚刚得知贺泽佑要另娶的消息,急火攻心,走投无路之下寻了短见,是沈岐远救了她,给她指了生路。 献祭肉身给妖怪很简单,但若要请到如意这样的大妖,需要极其具有诱惑力的饵。 沈岐远用的饵,是他自己的心头血。 他的血本就香甜,更何况是心尖上那一抹,再加上如意作为鹊妖最爱的千年柳树枝,终于是顺利将她引到了人间。 “你就不好奇,他那么高的修为,为何只做了青神么。”宋枕山道,“他可以上九天,神位也不会低,但不管他师父和其他神佛怎么劝诫,他都一意孤行地要来人间。” 沈岐远喜欢人间,因为只有在人间,神仙和妖怪才能共处。他可以用自己的神识撑起一片天,在这片天之下,他才可以肆意地靠近她。 “第一次看见你们在一起,我以为他得偿所愿了,倒不曾想,你竟从未对他动过心。”宋枕山眼含讥诮,“真是可怜。” 心口窒息般地一停,接着就飞快地跳动起来。 如意茫然地按了按自己的胸脯,脑袋里好似闪过一些朦胧的背影。 春色盎然的林间、秋风萧瑟的湖上、炼狱谷的烈火里、鹧鸪山的地洞里,那个背影始终挺得笔直,墨发垂背而束,风华绝代,世无其二。 她想看清楚些,但许是雨势实在太大,淋得她眼睛都睁不开。 眼眸闭上,沈岐远的脸倒是逐渐清晰。 “如意。”他生气又无可奈何。 “如意。”他克制又隐忍地在她耳边轻唤。 “柳如意!”他背脊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 天边雷声再起,却没有朝她的方向滚袭,而是远远地,声势浩大地往慧明山的方向而去。
第93章 哪里值当 如意在这漫长的几千年里,有过不少的伴侣,她亲手替他们立下的坟都有十来座,一坑一墓一柱香,都堆在万妖窟旁。她高兴的时候就把它们排成一字,不高兴的时候就把它们排成人字。 没有人值得她伤心,或者说这千百年来,没有谁真的让她动过心。 而沈岐远,在看见他的第一眼开始,如意就觉得有些不同。 不是因为他与魏子玦长得七分相似,也不是因为他气势强盛,是倚在他怀里,她莫名就觉得安心。 即将成为妖王的大妖怪,时刻都提防着旁人的刺杀,如何能在一个陌生人怀里感到安心呢。 她就是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才乐意靠近他。 沈岐远对她没有一个神仙该有的矜持和戒备,与其说是她霸王硬上弓,倒不如说他才是最高明的猎手,一开始就将自己伪装成了猎物的模样,引起她难以消磨的兴致。 原以为他是寻求刺激,没想到竟是认真的,连她来人间的机遇,都是他的费心图谋。 沈岐远早就把自己的心捧给了她,炙热又滚烫,是她没在意。任他在自己耳边一遍又一遍的剖白,也只当是助兴的诳语。 所以在画舫上知道她放走了云程,他才会气成那样。 不,如意现在回想当时沈岐远的神情。与其说是生气,不如说是难过吧。他瞒天过海地想与她厮守,她满心想的却是成全另一个男人。 雷声如巨石刮顶,夹着轰鸣声一路奔向慧明山。 她回神,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哪里值当。” 宋枕山对她这态度十分不满,刚想再说点什么,如意却就动了。 她将自己一半的妖力汇聚成珠,放在了他的手心,而后便收了撑着穹顶的手。 宋枕山连忙借力将另一半穹顶撑起来。 再抬眼,露台上已经没了如意的身影。 他皱眉看向远方雷起处。 慧明山上洪水横流,百年的大树都被连根拔起,顺着浑浊的雨水一路跌落山腰。电光在山后撕裂苍穹,黑沉沉的天像是要塌下来一般。 山顶的空地上的土已经焦化,沈岐远盘坐圆石之上,背脊挺直,周身绕浮着纯白的微光。他闭着眼,嘴角的血迹已经干涸,又重新被覆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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