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母亲仍在等那个人。 虽然从未明说,但他看得出来。每逢她握着那枚从不离身的玉梳,静静临窗远眺的时候,他便知道了,母亲在等那人,等那个从来没在他记忆里出现过的所谓父亲。 真的能等到吗? 等来了又能如何呢? 他不知道,却也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看着她挽了个寻常妇人髻,随意簪上一支银梅花,然后才终于转头看向他,目光是一如既往的清冷。 …… 长仪可以肯定,自己又莫名其妙地进了别人的记忆里。 眼前的这位女子有着她不曾见过的美貌,不在皮,而在骨,尤其是那份泠泠入骨的清绝,恐怕真正的仙人也不过如此。 可她却穿着再朴素不过的粗布裳,梳着寻常妇人髻,住在这样简陋的乡野泥舍里,唯一算得上鲜亮的,便是鬓间那支银梅钗。样式也简单得很,三朵小指肚大小的五瓣梅,都是用银丝掐成的,错落缀在钗身上,清素雅致。 令长仪在意的是花钗的做工,虽然隔着段距离看不太清,但那风格很明显不像时下流行的首饰,倒是跟昆五郎给她的那盒花簪有些相似,尤其是这种式样的掐丝梅可不多见。 如果她现在看到的还是昆五郎的记忆,那这位妇人岂不是…… “昆仙姑?” 长仪说完就瞪大了眼。她原本只是在心里想想,可不知怎么竟然说出了口。要知道,先前同样是误入昆五郎的记忆,她压根就没办法说话行动,充其量就是个看客,只能透过昆五郎的眼睛,看见那些他曾在千年前看过的场景。 这次是怎么回事? 更叫她惊讶的是,眼前的女子竟然听到了她的声音,眼神动了动,似乎在打量着她,也似乎什么都没有看进眼里,目光清清冷冷,完全看不透心底所想,良久才似叹非叹道:“情字,该作何解?” 她的声音很轻,长仪听不太真切,也摸不准这话是什么意思,想着人家或许只是在自言自语,便没有贸然回应——事实上,就算有心想答,面对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她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长仪不吱声,女子的视线便悠悠转到她身上,重复道:“你说,该作何解?” 好么,这回被长辈问到面上,就是硬着头皮也要给个答案了。 可是压根就没经历过的事要怎么说? 长仪悄悄瞄了她几眼:如果这位真是传说里的昆仙姑,道门里可有不少关于她“为私情弃宗门”的说法,她嘴里说的“情”字,想必不是寻常的亲情友情,搞不好还跟什么道门秘辛有关……不管是真是假,长仪心里总归有了些底,迟疑再三,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敢问前辈,您觉得……该作何解?” 女子似乎对她的回答并不满意,微微蹙起了眉。 长仪也就仗着这是在别人的记忆里,不怕说错话得罪谁,胆子都壮了几分,想到什么说什么:“情由心生,亦由心消,该不该解,该如何解,自然全看前辈怎么想,旁人哪里能置喙?” “道理我如何不知。”女子叹了叹,转身望向窗外。长仪早就注意到外头那断断续续的声响,像是有谁正在劈柴,动作算不上利索,一下轻一下重的,响几下就要停下来歇一会。女子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长仪竟从她脸上看出几分慈爱,掺着些担忧:“若是心之所向不可往,情之所至万般阻……” “就算这样,前辈最后还是选择了循心而行吧?”长仪说得笃定,“修道者从来不缺逆天改命的勇气,只要心意定下了,哪还管路有多难走。” “……年少时做事全凭心气,总以为自己什么都能摆平,可如今才知,路也有走不通的时候,牵累的也不止是自己。” 说这话时,她仍是望着窗外那个方向,眼底流露的神色几经变化,最终定格为淡淡的无奈与愧疚。 ——是对谁的愧疚呢? 长仪琢磨着她话里的意思:“前辈可是后悔了?” “命由天择,路由人定。自己挑的路,是好是歹,我都不曾悔过。”她忽然转过头,再次看向长仪时,那眉眼已是柔和下来,绽出极浅极浅的笑意,“阿越的性子随我,认准了路便要走到底。” “阿越?是……昆越?” “嗯。” 说到这里,长仪总算是能确定她的身份了。虽然不清楚自己怎么又进了昆五郎的记忆,还能跟千年前的昆仙姑对话,不过这感觉倒也奇妙,有种错乱时空的意思。 “昆越,他在外面?”长仪有些好奇他小时候的模样。 这时候的昆仙姑还活得好好的,他也没被接回剑宗,那就应该没有接触过任何道法……什么样的神童才能在浪费这最好打基础的几年光阴之后,还能靠短短二十载夺得“剑修第一人”的美誉? 可她的问题却没有得到回答。昆仙姑只是看着她,目光里含着几分审视:“你呢?这条路不好走,该作何解,你可想明白了?” ——什么路? 长仪下意识就要问,可当两人视线交汇,她顿时被妇人眼里的严厉与审慎惊了惊,就好像这不是什么随意抛给晚辈的问题,而是某种考验,某种关乎人生大势的抉择。 她不由有些怔愣,没等她想好要怎么开口,眼前的景象却是渐渐虚渺起来。 “罢了。”昆仙姑叹了叹,不再强求她回答,“你们的路,终归只能由你们来定,我又如何干涉……只有一件事。” 长仪的视野已经模糊得看不清她的身影,只听得她轻叹道:“无论你愿不愿陪他走这条路,只要别伤他……这孩子过得太苦,今后怕也不轻松……终究是我对不起……” 声音越说越轻,被风一吹便散得干净,长仪最后只隐隐约约听到一句什么虚幻即为真的,接着就是一阵天旋地转。 再睁开眼时,面前的人就成了昆五郎。
第163章 异常与怀疑 那人见她睁开眼,像是松了口气:“小祖宗,可算是醒了,你这忽然倒下去的可把我吓得不轻。” “刚才是怎么回事?”长仪还有些迷糊,闹不明白情况,“那香味有问题,我好像又看到了你的……算了,先不说这个,我昏过去多久了?” “将近半个时辰,中间怎么喊都不见反应。几乎所有能想到的法子我都试遍了,想着要是再不行,不管怎样都得带你出去找医仙,也顾不上会不会惊动人了。”昆五郎顿了顿,朝她笑笑,“还好,你没事。” 长仪却是微微皱了眉,倒没有接他的话,转而问起其他人的情况。 “还没找着。那机关应该是跟某种术法结合着用的,顷刻就能将人传到几里外……不知道其他几个被送到了哪里,要是方向凑巧都不同,那就麻烦了,阵法里其他机关也不少,一时半会可不好找。” “这是故意要将我们分散开来?”长仪拧着眉,“你刚才说这机关不是唐家设下的,是因为那股花香?可唐榆不是说林子有点什么动静都瞒不过掌管阵法的几个长辈察觉么,谁能在这里面做手脚?” “既然连傀儡都能操纵,装个机关不难吧?” “那可不一定。照目前查到的来看,傀儡是由魂灵附体控制的,没有涉及到机括部件的改动。但要另外设下机关,那就是实实在在地触及法阵结构了,情况要复杂得多。”长仪往四周看了一圈,就见周围的景色与之前见过的都略有不同,虽说整座法阵都是布在林子里的,但林子和林子也是有区别的,这里的树木就生得格外高,绿盖茂密,将头顶阳光遮得严实,给人感觉压抑又阴森。 他们该不是被传到阵法深处了吧? 她的眉头又紧了几分,眯着眼仔细瞧了一会,才在离脚边大约四五尺的地方找到了自己昏迷前匆匆放出来的偃甲——她那时的神志已经不太清明,慌慌忙忙的也不知道召出了什么,本以为就算不是虎啊豹啊那种,至少也该有点威力能护住自己。哪曾想这么不凑巧,挑中的居然是之前在撷仙阁里用来探查的那只圆盘子机关,就巴掌大的一只,趴在草地里一动不动,不仔细点还真找不出来。 长仪俯身将它拾起来,感觉到底下似乎有股吸力在拉扯着,就知道草丛下八成埋着什么机括。她也没贸然动作,只是接着先前的话解释道:“这整座法阵都可以看作一个大型机关,本就是牵一发动全身的布置,在此基础上强加机关,就相当于要在已经铺好瓦片的房顶上加层阁楼,结不结实且不说,稍不留神就要瓦片碰下来几块,能不惊动屋子里的主人家吗?” 昆五郎默了默,忽然道:“那如果‘加盖阁楼’这个举动,从最开始就是在主人家的默许下进行的呢?或者是有人借着主家的名号做的呢?” 长仪面色一凛:“你的意思是,内贼?” 他这回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些,眉头也一点点皱起来,似乎有些迟疑,半晌才道:“机关是唐榆触发的。” “那他当时走在最前面么,其他人都是照着他的步子来的,是他触动的不奇怪。”长仪还以为他要说什么呢,“他也未必就能把所有机关的位置都记得清清楚楚,偶尔出错也难免。如果机关本来就不是唐家人装的,那就更正常了。” “不。”他却摇头,“我有留意过他的动作。机关触发前,他走的是直线,每步都隔着约一尺半,中途却有一步落得迟疑,跨了大约两尺;而且脚下是往左偏的,身体就还朝着正前,也不像是要转弯,倒像故意把脚落在那里……接着就是机关运转的动静了。” “唐榆……”长仪听了也觉得古怪,努力回忆着当时的情形,可惜什么也想不起来,就记得她那时候好像正跟他说话来着,“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他没理由这样做啊,图什么呢?” “人心隔肚皮,这可不好说。”昆五郎顿了顿,“而且,你不觉得他今天的表现很古怪?就算是怀疑自己亲爹有所隐瞒,也不必急着在防守森严的情况下探查吧,难不成在他心里,我们这些外人还能比他亲爹更可信?” 长仪皱着眉陷入沉思。趁着她分神的工夫,被她捏在手里的那只圆盘子机关忽然扑扇起翅膀,一下就从她指间挣脱开来,轻悠悠地绕着昆五郎飞了两圈,便片刻不停地径直往前飞去,眨眼就消失在林子那头。 “那你打算怎么办?” 长仪没有管它,只是抬眼看向昆五郎:“先找到其他人,给他们提提醒?” “放在平时,自然是应该的。但现在我们都在阵法里,情况不明,也不知道其他人的方位,不宜四下乱闯,还是先离开此地,出去了再让熟悉阵法的唐家弟子去找回其他人。” “好。”长仪没有驳他的意思,“可你知道怎么走?” “多少能认得方向。”昆五郎抬头看了看天,而后朝她靠近几步,伸出手想要扶着她走,却被她不动声色地侧身避开:“不用,你在前边带路就行,我在后头能有个照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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