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崎岖,放眼望去只见一片绿,四下皆是葱郁草木,全然看不清旁的物事。虽然这番说法真假难辨,隔了这么久也很难再去追究什么,不过光是看周围这环境,就知道这山里的情况实在不好探查,有所疏漏也在所难免。 裴岚听完却道:“牛首山自古便有大妖栖身的传说,梓城内连三岁孩童都省得。” 他也不说别的,只提了这一句,其中意味自留个人品味。到最后,也只有阮长婉轻轻叹了叹,不知是为了唐枫的经历,还是其他什么。 长仪的心思则更多放在昆五郎身上,虽然他嘴上说的是自己没事,但长仪被他哄得多了,知道这人就算让刀给抹了脖子,面上也能毫不改色地接着逞强,想让他实话实说那比登天还难,真不明白这性子是怎么养出来的。 瞧着瞧着,那人的目光就转过来了。他倒没有问长仪盯着他做什么,而是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看向后边某处,一下就将她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别的地方。 长仪扭头一看,只见他们走过的路上不知何时已经布满淡淡的黑水雾。水雾弥漫着,却没有扩散得更远,只是守在窄窄一条路面的范围内,接触到两旁的草木便停了下来,不曾越界。以往虞词总是用这黑水雾来探查周围的环境,众人早就习惯了,可眼下显然跟之前的情况有所不同。长仪心里正犯嘀咕,忽然就瞧见路旁一簇灌木远远地动了动。 ——不是被风吹动的那种感觉,而是明显地抖了两抖,好似要向路中央倒去。周围氤氲着的黑水雾顿时就像找到目标一般,纷纷朝那簇灌木凝去,叶声簌簌,双方都在暗暗角力,竟然以路面为界较起劲来!终于,那灌木像是服了软,讪讪地缩了回去,再度归于平静,看起来跟寻常的草木完全没有区别。 可长仪却不敢将它们看作寻常草木了。她分明瞧见,就在水雾与灌木较劲的功夫里,几藤草蔓便趁其不备,猛地从林木后抽出,两头齐卷地交缠在路面上,像是要将他们刚开出来的小路又给重新抹去,可还没得逞就被随之聚来的水雾拦腰扯断。 这下闹出的动静就大了,前头的几人都看了过来。阮长婉一眼扫过去就皱起了眉,后撤两步与长仪挨得更紧,正好跟昆五郎一左一右地将她护在中间,这时才对裴岚问道:“这些植木……都是活的?” 说完觉得这表述不够妥当,正要补充点什么,就听裴岚道:“我不曾亲身到过牛首山中,只听前辈提过……”他顿了顿,话锋忽然转到了别处,“梓城曾有名士一手编纂蜀地风物志,载录西南八川十七岳。书中,那名士将要游历牛首山时,于山脚偶遇一老农,老农告诉他,这整座山都是活的。” “山是活的?” 几人都有些惊讶,长仪瞄了眼走在前头的虞词,她虽然停下了脚步等着他们,却没有回头,似乎对这边发生的一切都并不意外。由于她脸上仍戴有面纱,长仪看不出她神色如何,但她觉得虞词应该是知道这些的,不然也不会特意在路上放出黑水雾。 果然虞词察觉到众人的视线就解释道:“不过是受了山中妖物影响,成了伴生的灵植,本身未开神智,只是循着那妖物的心意行动罢了。”她转头看了看来时的小路,“山间杂木丛生,该是有意为之,如今它们便是要复原这一‘布置’。” 难怪他们出门前,唐枫特意给出了他的傀儡用以开路,临走还改造了傀儡的机关:一对形似镰刀的弯刃从它的肘关节处横生出来,砍起那些拦路的藤木来快得很。 这么想来,唐枫对这牛首山也熟悉得很。 长仪若有所思地看着前头那具勤恳开路的傀儡,忽然又听见了阮长婉的声音:“我瞧裴道友有些面善,不知可是此前有缘见过?” 裴岚倒是坦诚:“家母曾是方家仆役,承蒙阮夫人多年照拂,一直不曾断了往来。” 长仪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这说的是柳娴和她娘亲,阮长婉却是没有见过柳娴的,这时便难掩惊异:“原来还有这层缘分。那裴道友……”她语意一顿,原先想的话倒是不好出口了,“裴道友也是仲裁亲传?” “我资质愚钝,未能通过选拔。”裴岚说得平静,看起来并不觉得遗憾,“幸得仲裁不弃,时有提点。” 难怪唐榆那时说他被仲裁教导过几年,阮长婉显然也是记得这茬才问起来的。她又客套了几句,终于点进正题:“唐榆提到裴道友此前曾见过仲裁使用獬豸青眼……” 话没说完,裴岚就一脸正色地打断了:“事关仲裁院,恕我无可奉告。” “……” 到底是仲裁院出来的,那神色冷下来还是很有气势的,阮长婉只得作罢,给长仪递了个“无能为力”的眼神。长仪这才明白阿姐绕了这么一大圈,都是为了给她打听消息。大概她这段时间的担忧都被阿姐看在了眼里,阮长婉应该已经察觉她在做什么大事,她虽然不问,却也尽自己所能地想要帮上她的忙。 长仪感动地朝她笑笑,姐妹两个对视一眼,一切便尽在不言间。 又或许她近来的状态真的太糟,让身边的人都看不下去要伸手拉上一把了。阿姐也在为她担心吧,不然这两天也不会一直守着她。 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长仪想。尽管现在的局面一塌糊涂——阿爹下落不明,仲裁院立场难辨,又有疑似魔族的势力暗中搅动风云——但正是因此,她才要愈发振作起来,哪怕只是被当做棋盘上微不足道的棋子,至少也要发挥出应有的作用。多余的迷惘和低落在此时都帮不上忙,只有真正强大起来,才有可能拨动这盘棋局,才能在几方博弈中找回阿爹,还有就是…… 她看了一眼走在身边的昆五郎,终于又强硬了一回,拉住他就问:“你早上去找仲裁又说了什么?”
第191章 番外:生辰 “阿姐快来快来,院里的桂花开了!” 轻轻快快的一连串脚步声响在晨初的老宅里,阮长仪踩着一双单面绫履就从房中风风火火地跑了出来,一边的发髻上还空落落的没簪上花,乳娘举着件镶兔毛的小披肩跟在身后紧赶慢呼。 她绕着院中央的桂花树稀奇地转了两圈,阮长婉才慢一步地从院子那侧的房间里走过来,乍看打扮从头到脚周齐得很,但细看那两鬓的珠花还是不成对的,身后是捧着首饰盒急急跟上的丫鬟。 姐妹俩都穿一身喜庆的杏红衣裳,款式相似得很,一个铺花,一个穿蝶,一大一小的两个女娃娃挨在一块,认真地仰着脑袋看花,周围是手忙脚乱给两位小姐整理衣饰的丫鬟婆子们,场面是难得的热闹。 偶尔风动,几片花瓣调皮地拂过两人的珠簪发梢,留下一抹幽香浅浅。 院子正中的花树是阮家主亲自着人从邻县采买的丹桂,今年五月才移栽过来,还特意配了几个老阅历的花匠侍候着。不知道这植木是不是也讲究个生长怀故,旁的桂花一进八月就早早开了花,这棵却一直到八月底还不见动静。本来以为今年怕是等不来它的花期了,最终还是赶上了时候。 红色小花重重叠叠地缀在绿叶底下,远看就如同树上结了一串串果子似的,格外讨喜。 长仪看得入迷。这丹桂还是她跟阿爹要的。那时阿爹带着姐妹两个出门访友,正好在路上瞧见一棵开着花的丹桂。阮长仪从小对什么花啊草啊的不感兴趣,可看到那丹桂却是一眼就喜欢上了。 那花小小的,单拎出来总不起眼,但它们开得那样热烈,活泼又讨喜。 所以,阮家老宅的院子里除了阿爹喜欢的梅花、阿娘喜欢的牡丹、阿姐喜欢的荷花之外,又多了她自己喜欢的丹桂,谁也别落下,人人都有份,四季皆是景。 “渥丹方寸天然质,不必妖娇点注红。”阮长婉已经开始学赋作韵,对着花树似模似样地沉思半晌,终于吟出一句,也不知道是化用了哪位大儒的。 阮长仪如今连字都没认全呢,也跟着想了半天,最后只稚声稚气地憋出一句:“……好花!好花!” 看那摇头晃脑的架势,估计是跟阮家主每次喝到尽兴时感叹的“好酒!好酒!”学的。 “是啊,是好花。”身后的乳娘忍俊不禁,接着却是看向满树的嫣红,一声感慨,“花也知道赶着好时候开……” 好时候指的是姐妹俩的生辰。 说来倒巧得很,阮家姐妹隔着三年岁数,生辰却只差了一天,索性都放在同一天庆祝了,今年过你的,明年按我的日子算,谁也不差谁。这日子又恰好赶在八月里,往前再数几天就是中秋,虽说道界不兴过凡间时节,往生辰宴上加两盘月饼倒也不费事,一家人热热闹闹聚一聚,正应了团圆的意头。 因此这日子便显得格外重要起来。 这一年,阮长婉八岁,阮长仪五岁。 阮家夫妇对自家姑娘一视同仁,阮家主一人给了一件防身的法宝,阮夫人则送了上品的仙法秘籍。 怎么今年还是这两样啊…… 姐妹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同病相怜的意味。区别在于,阮长婉收回视线就率先起身谢过长辈赠礼,那礼节,那气度,任谁看了都要赞一句名门修养。 阮长仪有样学样地做完一套,但那圆圆的杏眼眨巴眨巴的,当中的期待让人无法忽视。 “哈哈,咱们的长仪还小,这些且用不上呢。来,长仪过来,长仪想要什么,阿爹再别的好不好?”阮家主最先受不住闺女可怜巴巴的视线,招了招手,把自家小姑娘搂在怀里哄道。 阮夫人嘴里埋怨丈夫总惯着女儿,却也在长仪询问的视线中点了点头。 “我想让阿爹教我偃术!”长仪一下高兴了,眼睛晶亮亮的,“想要以后每天只写一张大字,只背一节书!” 阮家主笑着摸了摸闺女的脑袋,没说话。 阮夫人则答得干脆:“想也不管用,不行。” 长仪:TAT 阮夫人:“……明日准你休息半天……一天,不必背书。” 长仪:QWQ 阮家主看着一脸委屈的闺女哈哈大笑,伸手将自家大姑娘也揽了过来:“都休息,长婉也休息,明日爹爹带你们看花展,城东的菊园主人可是养了好几株‘墨将军’,逮着谁都要显摆几句,咱们就去瞧瞧有没有他说得那么神!” 厅外飘来清浅的桂香,和着席上甜蜜的饼香,这便是长仪关于生辰最鲜明的记忆。 …… 雪下得很大。 昆越抱着剑坐在廊下。夜已经深了,他总是珍惜夜里的时光,夜里很安静,难得没有人盯着他一举一动指指点点,他也不必绷着弦、事事苛尽求全。 白日里的他不能堕了“昆仙姑之子”的名头,哪怕在凡间耽搁了这么多年,也不能比旁的师兄弟显得落后半分。只有在夜里,他才能毫无顾忌地练习着一手生涩的剑法,努力弄懂那些对初学的他而言好比天书的心法秘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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