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原本放在那图案上面的寂夜铃正被她拿在手里。 先前摇动铜铃让她清醒过来的是她自己,在她完全没有意识的时候。 长仪回过神才觉得一阵心慌,心里想的是诡道术法果然跟正统道术不同,神神异异的,尽管虞词事先已经有所提醒,她还是禁不住被这诡异的情景吓了一吓。 定了定神,长仪抬起头,重新向身前的黑水雾看去。这也是虞词告诉她的,拿着寂夜铃,自能从阴雾中得到想要看见的答案。 ——周围的水雾也确实与先前大有不同了。 浓墨似的大团大团的水雾里竟然浮现出了一张张人脸,或恣肆狞笑,或低眉哀泣,或痛苦,或安然,皆在雾里挣扎着,煎熬着,解脱不得,俨然一卷众生百态。在这些人脸中,长仪忽然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脑袋以不正常的角度低垂着,鬓发凌乱,淤青斑驳——正是虞词常常带在身边的蔻娘。 在她打量着蔻娘的同时,蔻娘身子一转,渐渐将正面朝向了她。虽然蔻娘的脖子依然没有抬起,但长仪莫名就有了种自己正被她“注视”着的感觉。 然后,周围的人脸无声地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从水雾中央模糊映出的画面,跟水面上的倒影似的,依稀能看出是个野山寨里的场景,只是这山寨似乎才经历过一番洗劫,木头屋子塌了大半,前头招摇的寨旗早就叫血染透了,厚厚一层血垢完全掩盖了原本的颜色。另有几个血肉模糊的人形躺在地上,已经没了动静。 一身褴褛红衣的蔻娘就在这野寨里来回穿行、游荡,长长的指甲还在往下滴着血,形同恶鬼——或者根本就是黄泉中爬出来的恶鬼。 就在这时,一个小小的人影突兀地闯进了画面里。 那是个瘦瘦小小的女孩,身上的旧衣裳还打着补丁,却打理得很干净。她背着与身形不符的大篓筐,就这么面对面地跟红衣的厉鬼撞了个正着。女孩的一双瞳仁是近乎纯粹的黑色,平静、深沉,红衣厉鬼的身影便清晰完整地倒映其中,未惊波澜。 一人一鬼静静“对视”着。良久,小女孩慢慢朝厉鬼伸出了手,掌心上是一方叠得齐整的帕子。 红衣厉鬼猛然扑了过来,却是将女孩紧紧搂在怀里,像是落水的人拼命抱住了浮板。 她的指甲很长,但,没有伤到她。 …… “莫要被旁的事物迷惑,法阵持续时间有限。”虞词的声音凭空出现在长仪脑海里,远远的好像自天外传来,将她的意识从眼前画面中抽离,“摇动寂夜铃,心中默念你要找的人,切勿分神。” 长仪晃了晃脑袋,将杂念都甩出去,心里想着一定要找着阿爹,缓缓摇起了铜铃。 分明只是轻轻一动手腕,寂夜铃的铃舌却猛然颤动不止,密集的铃声阵阵催急,周围的黑水雾顿时像沸腾了一般,剧烈地搅动翻涌起来。长仪几次都险些被翻沸的水雾扑到脸上,忍不住向后退了退,眼前的黑水雾却在这时又一阵猛烈搅动,巨浪似的迎面朝她盖下! 视野骤然被望不见底的黑暗填满。 待到黑雾散去时,眼前的场景彻底变了。长仪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站在了一间方方正正的青砖屋里,眼前是整一面的火墙,噼里啪啦烧得正旺。转过去右面的墙上开了扇窗子,窗叶都被木条钉死了,大概是为了通风,框下还留了道缝,外头寒风呜呜地拍在窗上,震得木条一阵阵颤动,偶尔有些霰雪夹在风里从窗缝钻起来,冷得刺骨。 这是哪里? 长仪看了一圈,房间里的陈设非常简单,能看出住人的痕迹,但也仅限于此了。她走到火墙对面的书桌前,试图从桌上的字纸中找到更多线索,手伸出去却摸了个空——她试了几次,发现自己压根触碰不着这里的任何事物,或许这不过是黑水雾为她幻化出的又一画面。 失望之下,她正打算转到屋外看看,忽然心下一动,仿佛冥冥之中受到什么指引,再度扭头看了一眼书桌的方向:原本搁在笔架上的一支狼毫竟然自行悬空起来,往墨砚里蘸了蘸,同时那一旁的宣纸也无风自动,在桌上徐徐展开来。 就好像有个看不见的人正坐在那里,铺纸,提笔,斟酌落下。 长仪鬼使神差地凑过去,盯着纸上蜿蜒而出的墨迹,迅速勾勒出一方山原、小屋,再在小屋边上细细描出几段虬枝梅花,那梅花…… 与阿爹书房挂着的墨梅图一模一样! 看不见的画者是阿爹,这是阿爹给她留的讯息! 长仪一瞬间就转过弯来,顿时激动难抑,控制不住地朝书桌那头探出手,想要触碰到那看不见的人影。煞风景的黑水雾却又重新出现在了周围,将她伸出的手臂层层缠绕,乃至围裹住她整个身子……直到眼前重归黑暗,长仪拼尽全力伸长的手也只碰着了一粒轻飘飘的碎霰,留下空虚的、寒凉的余感。
第194章 注视 长仪捻了捻指尖,仿佛还能感受到霜雪的温度。可抬眼再看时,周围哪里还有什么瓦房、水雾,她发现自己仍然站在法阵中央,只是脚下的鬼眼图案已经不再完整,朱笔画出来的线条凭空出现了多处断裂,就像被摔碎了的琉璃件似的。 手里的铜铃也不再氤出水雾,尾端系着的黑绳不知何时绕到了她手腕上,蛇藤一样沿着小臂缠绕而上。 除了裴岚,昆五郎几人眼见法阵失效,都朝她围了过来。虞词并不意外长仪此时的怔愣模样,一边替她解下凌乱的黑绳,一边带着几分了然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一间屋子……应该在很冷的地方,窗户都被钉死了,但钻进来的风里有雪。屋里还有张书桌,我还看见……”长仪尽可能将那场景描述出来,却在说起那个看不见的人影时顿住了,“虞姐姐,这个阵法的作用……是不是能让我看见我阿爹此时的所在之处?” 阮长婉听到这里,也含着期待地看向虞词。 后者肯定了她的说法:“相差无几。” 长仪心里便有了底:“阿爹给我留了讯息,是一幅山原图。这时候就落了雪的山原,要么是极北那块地方,要么就是终年不化冰的青原。” “青原……”昆五郎脸色微变,“隔断两界的屏障就设在青原。” 站在稍远地方的裴岚终于走了过来,表情带着几分凝重:“事关重大,我这便回禀仲裁。”他面上还是一贯的镇定,动作间却难免流露出一丝焦急,甚至都等不及回去,抬手就从怀里摸出自己的仲裁院命牌——长仪见过唐榆的命牌,一打眼便认出了正面的獬豸浮刻像——他对着那獬豸兽首凭空画下几道符文,嘴里无声地念了句什么,从指尖凝出的符文便霎时化作浅青色的浮光点点,尽数涌进了獬豸的双眸中。 一瞬间,在场众人都感受到了那种被“注视”的感觉。长仪勉强算得上挨过半招的獬豸青眼,这时却是察觉出两种感觉的差别。同样都是被“注视”着,一者带着审视的意味,认认真真把人看进了眼里,是高位者对低位者的注视。而现在倒像是神明偶然降临于此,巡视一般地扫过自己的每寸领地,随时准备着将不合宜的物事从视野中彻底移除。 这是天上人对蝼蚁的“注视”,来自神兽的威压甚至让人皮肤泛起一阵毛刺感,叫人不敢生出分毫的违逆。 直到裴岚重新将命牌收回,周围仍是一片寂静。半晌,虞词似乎察觉到什么,忽然蹙起了眉,率先开口打破沉默:“山下有异动,我的魂雾被冲散了。” 众人俱是一愣,没过多久就听见下头山林响起了野兽的嘶鸣,狼嚎,虎啸,还有其他听不出是什么的动静,此起彼伏,好像整座山一下子就醒了过来。 虞词眉头蹙得更紧:“有东西过来了。”说话间,她伸出两指掐了个决,寂夜铃便缠在她的腕上轻轻晃动起来,更多的黑水雾源源涌出,以极快的速度四下弥漫开来。与此同时,一抹艳丽的红影也从铃舌中现出身形,以护卫的姿态随伴在虞词前侧。 其实不用她提醒,连长仪都听见了从来时路上响起的簌簌草木声。此时平静无风,这动静要么是路上那些妖植又开始有了动作,要么就是有东西藏在草木间朝这边移动过来。 无论是哪种,对他们而言情况似乎都不太妙。 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浓云蔽月,只有伶仃三两颗星还在云外露着,几乎映不出光来。黑暗本就叫人格外不安,况且他们现在全靠那几盏仙灯照明,打起来难免碍手碍脚。 长仪原本还有些话要说,被这么一打岔,也不好接着往下了,便转而向裴岚寻主意:“是那些妖兽上来了?咱们是要跟它们碰一碰,还是索性从这里乘飞舟回唐家?” 裴岚的目光在几人中间转了一圈,脸上明显浮出几分犹豫:“这山中不知是否还有兽王潜藏,冒然动手极易惊动更多妖物……可若今日避了开,只怕妖兽异动不止,惊扰山下城镇。” 阮长婉想了想,提议道:“不如我们先避到山脚,要是有妖兽追下来了再行镇服,如此也不至于在山里闹出太大动静。” 裴岚思索着还未表态,一旁的昆五郎却忽然转了话题:“你们有没有觉得,脚下的山在动?” 山在动? 长仪一时还不理解他的意思,她只觉脚下平稳得很,何来山动之说?可一直没说话的柳封川也跟着附和,或者说补充:“‘它’在呼吸。” 她又集中心神感受了一番,依然没有领会到他们的意思,倒是昆五郎沉默着上前两步扶住了她肩膀,她刚要问怎么了,脚下的山体竟突然剧烈晃动了一下。长仪脚下不稳,幸好有昆五郎扶着才不至于扑倒在地。她一边伸手去拉了一把阮长婉,一边招了招手,不远处的两具偃甲虎便迅速跃到几人身前,随时防备着周围可能出现的危险。 突如其来的震动只有那么一下,很快平息下来。诡异的是震动过后,原先那些野兽嘶叫、草木簌动等声响也在瞬间消失殆尽,就好像一下子全被施了禁声咒,整座山又陷入一种堪称死寂的平静中。 在这样的平静中,远处响起的清亮歌声就格外明显起来。 唱歌的应该是个年轻少女,声音里还带着稚气,娇娇软软的。那曲调欢快得很,是长仪没听过的调子,重复的几句唱词夹杂着轻快的哼声,长仪虽然听不懂,但歌声里透出的无忧无虑的天真闲适却清楚传进了心里。 众人都被不知从何而来的歌声闹得摸不清头脑,却也不约而同地警惕起来。只有裴岚,细细辨认了那声音后倒是一下子放松下来,随即安慰其他人道:“无事,应是一位故人。” “故人?”阮长婉闻言松开了握剑的手,但依然虚搭在剑柄上没有松开。 “是。”裴岚淡淡应道,又添上一句,“南疆兽谷的少谷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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