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榆现在的身子尚且经不住两头来回跑,于是屏障那边大部分交给了巽术,他只是隔几天再亲自过去瞧瞧,眼下还是主要跟着探查的这一边队伍。 此时已经是仲裁院进入青原的第八天。
第244章 公私 “根据蜀西、纥北、黔州等地风物志及舆图推测,我们现下大约是在青原中部偏北的位置……此处便是暗部弟子攀上青原的入口,探查也由此而始,延向西南。这些是弟子们这段时日沿途绘制的舆图粗览,以及日录注解……” 唐榆捧了几叠文书来给昆镝过目,一边给两人说着这段时间的情况。 昆镝只是粗粗看了两眼就放到了旁侧,同尘很自然地上前接过翻阅起来,同时不忘替他解释:“师父身子还未大好,医仙说此时不宜劳神,你挑点重要的说。” “啊……噢。” 唐榆被他打断了思绪,一时还没反应过来现在是该关心师父两句,还是按同尘的意思拣些重点说下去,整个人就明显滞在了那里,让同尘都疑惑地看向了他。最后还是昆镝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说下去,转而问起了江源镇里的情况。 “阮家的两位姑娘现下如何了?” 唐榆没想到他忽然问起这个,顿时又是一怔,那副呆愣的样子叫同尘都看不下去。好在他很快便调整过来,正色答道:“阮大小姐……右臂经脉尽被焚断,医仙仍在勉力救治,其余并无大碍。阮二小姐眼下依旧不见音讯,监天正用秘法找寻其下落,前日曾送信来提及秘法初见成效。此外我也留下了暗部六甲弟子十四名,连同方家修士二十名协助搜寻,同时留意青原周边三城七镇的动向……安排应无疏漏。” 昆镝点点头,却又问道:“三城七镇内事务全由监天统领?” “是……与三位长老、阮家夫人等商议过后,仲裁院眼下要务仍以青原查探为主,监天与昆越前辈自请留守江源镇内……” 唐榆的语气从刚才就不知为何有些迟疑,他还没说完,昆镝便定定看着他的眼睛,打断他的话平静地道:“不必提他们如何,你如今已经是仲裁,整个仲裁院、道门乃至整个天下全可凭你决断——你是如何想的?” “……” 唐榆脸色一白,有种做错事似的心虚,微微错开了眼竟不敢与师父对视,思索了片刻才斟酌着回答:“弟子亦是认为,妖魔族的意图主在屏障,阮家小姐……不过是分散道门注意的障眼法。”他说得有些艰难,不知不觉连自称都变了。 昆镝闻言却是阖眸轻叹,重新睁眼看向他时,目光里说不清是失望还是别的什么情绪。他仿佛审视地看着曾经的徒弟,过了一会儿才摇着头戳穿了他:“你并非如此认为,你在犹豫。” “弟子……” 唐榆着急开口想辩解什么,昆镝却再次打断了他,一针见血地将他心底深埋的想法全都翻到了明面上:“你在犹豫。你并不觉得阮家姑娘的事比不得青原重要,可其他人皆如此认为,你便犹豫了。” 同尘也跟着看向唐榆,后者低下了头沉默不语,显然是叫说中了心事。 “你先前与阮家两位姑娘曾结有情谊,在旁人皆以青原为重时,你便不敢提出以阮家姑娘为重。你怕旁人以为这是因为你与阮家姑娘的私谊,你怕这会叫人质疑仲裁的公正。甚至为了避嫌,你将此事全托给了监天,自己远远避到了青原,全然不敢插手过问。”昆镝看向他的眼神陡然锐利起来,口中话语愈发直白地将他心思完全揭穿,不留余地,“我说得可对?” “……不是这样,弟子只是……”唐榆脸色阵红阵白,嘴里支支吾吾想要反驳,“弟子、弟子资历尚浅,未敢独断,弟子……” 昆镝静静注视着眼前这个已经接过了他肩上重任的徒弟,交接来得太过突然,连他自己也未曾始料。唐榆是在什么情况下接过重任、又是为的什么才接过担子,他一想便能明白——到底是少了几分教引,过后也没能及时从旁提点,身份突然转变的这几天,只怕唐榆过得不轻松。 这么想来似乎不必太过苛责,可处在这个位子上,怎么求全责备都不为过。 昆镝想着,看向唐榆的眼神还是放松了些,不复先前严厉。唐榆察觉到了,反倒忽然失了狡辩的底气,垂着头有些沮丧地承认道:“弟子的确用了一些心思在内,可是……”唐榆抬起头,带着点迷茫对上昆镝的目光,“弟子维护仲裁应有的‘公正’,难道不该?” “若是为了所谓‘公正’的名声而强作‘公正’,又与追名逐利有何分别?此举才恰恰失了仲裁院立足根本的公正。”昆镝语气平淡,语意却严厉非常,“你所犹豫的无非是公与私,你觉得青原之事是为公,阮家姑娘之事却有涉私之嫌,你想彰显仲裁的奉公摒私——可仲裁的公与私从来不在旁人眼中、口中。” 同尘和唐榆都齐齐看向师父,听他继续道:“公与私,本该在你心里就已衡量分明,只要你问心无愧,对得起仲裁院这块牌子,对得起獬豸圣尊予你的恩拂,又何惧旁人说道?你到如今仍心怀犹豫,便表明你仍未彻底摒弃私心杂念,因而才有诸多顾虑。” 唐榆喉头上下滚动,似乎哽了一瞬,才喃喃问道:“那真正的仲裁,该是如何?” 昆镝同样停顿了片刻:“……真正的仲裁从来不必考虑公与私,因为早在他接过这份重任时,所有的‘私’便该从心中完全摒弃了。仲裁需要权衡的,从来只有轻与重。” 公私。轻重。 唐榆在心底默默咀嚼着这两个词,回过神时昆镝已经不在眼前。他看向同尘,后者拍了拍他的肩,一边将他往外拉,一边给他解释:“师父身体还虚着,跟你说了这么这话都是硬撑下来的,我便扶他到里头歇着了。他让你自己想想。” “我怎么想……”唐榆小声嘀咕。 “好好想,慢慢想。”同尘又拍了拍他的肩,手劲重的完全不像在安慰他,倒更像幸灾乐祸,外加雪上加霜,“怎么样啊,仲裁?你这几天过得似乎不太好啊。”
第245章 杂念 唐榆颇为无语地瞥了同尘一眼,没有搭理他的调侃,转头就说起了正事:“蜀州那边情势怎么样了?南疆的小谷主和唐松找着没有?” “这么快就连二哥都不喊了,唐松……”同尘啧啧两声,到底在他的瞪视下收敛了嬉笑之意,正色道,“除了那两位依旧找不见人影,其他就没什么特别的状况了。蜀州及近邻的七大世族、二十三城百余县镇,几乎都筛了一遍,没再发现有妖魔族行动的痕迹。” 说是没有其他状况,但其实光是金乌和唐松两人的事就已经让整个蜀州够乱了。 唐榆就是从那边过来的,中原各州的情报现在还源源不断往他案头上送,心里其实也有数,叹了叹:“裴岚还在跟着这事?” “可不是,昨儿才亲自去了一趟兽谷,带回来一批据说最擅长找人寻物的灵兽,眨眼的功夫就又跑不见影了,听说是打算到蜀地旁边的几个州府接着找。”同尘抱着胳膊,事不关己道,“我看呐,过不了多久,他都能一路往外找到京都去。” “行了,少说两句风凉话。”唐榆皱眉,“让他收敛点。他站出来是仲裁院的脸面,别闹得太过分。” “你放心,他是以梓城城主的身份掺和进去的,半点没动用仲裁院的人脉,凭他爹娘和兽谷的交情,谁也说不出一句不是。而且现在外头也没几个人知道他跟仲裁院搭着关系,毕竟……他也早都不算仲裁院的人了。” 唐榆一时沉默,同尘挑挑眉接着道:“再说,我可没那么大脸面能吩咐他。你也知道的,裴岚当初离开仲裁院不就是因为他心里惦记着……啊,那位。这种情况下你让他收手不管,反正我自认没那能耐,不然你自己试试,仲裁?” 说到这里,唐榆却不吭声了。倒让同尘觉得一阵无趣:“不是我说,你这仲裁当得也没什么劲儿。以前好歹还能跟我驳两句,现在好了,师父的气势没学成,倒把自己给变成了个锯嘴葫芦。” 这话就有些戳心了。 唐榆没忍住白了他一眼:“我上哪只要板着脸就够了,你以为谁会像你似的跟仲裁顶嘴?”都说到这份上了,他也不再压着性子,“有你这样的仲裁院弟子吗?” “怎么没有?你像条死狗一样瘫在床上的那几天是谁照顾的,忘啦?”同尘也毫不客气地回敬过去,“见识过你那副样子,再想把你当仲裁端着也端不起来了。” 说完这话便是一静,两人都似乎想到什么,一时相对无言。 “哎。”唐榆过了半晌才喊了他一声,喊完却又默住了,仿佛不知从何说起,“……我这个仲裁,真的很差劲?” 同尘闻言一顿,撩起眼皮看了看他,难得安慰了句:“还行吧,毕竟是第一次么,当不好也不丢人,慢慢就好起来了。” 这安慰还不如不安慰呢。 唐榆歇了要向他诉苦的心思,转身就要走开,却被他拽住了胳膊,回头一看就见同尘笑得灿烂,娃娃脸上两个梨涡特别明显:“你这是遇着什么事了?还是这仲裁当着不开心?说说呗。” “……你拿我寻乐子呢?”唐榆默默盯着他。 两人虽然同为暗牌,又都算是仲裁弟子,可站出来人人都说同尘比他讨喜。每回有点什么外务,同尘凭着这张看似无害的娃娃脸,总是接近目标套取消息的那一个。他么,就只有纨绔少爷这个角色,嬉皮笑脸往那一站吸引注意,斗鸡走狗,寻欢作乐,扮成个任人拿银钱哄的傻子。几次下来,名声也就给他败得差不多了。 不过唐榆看着同尘这张脸可没觉得哪里讨喜,反而挺能给人添堵的,尤其是这个时候的这副表情。 大概他的目光太过明显,同尘很快也就收起了笑:“怎么了,你在想师父的话,他骂你骂得不对?” 唐榆有些怀疑自己找他说话这个决定是不是脑子进水才做出来的。他不是很想继续说下去,但转念想想,现在除了同尘,好像也没有其他不把他当成“仲裁”看的人了。仲裁连作为“人”的杂念都没有,又怎么能有困扰,尤其是因个人而生的困扰?可偏偏他有,所以也就只能作为“唐榆”,找这个还能把他当成“唐榆”的家伙说了。 “你觉得……”唐榆犹豫了一下,“当了仲裁,就真的一点私欲、一点身为‘人’的念想都容不下吗?人要怎么才能做到……那种境界?” 同尘有些意外地看了看他:“你问我?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废话。要听假的我还用得着问你?” 随便从大街上拉一个人来,不管是道门里的还是凡人,必然都要给出肯定的回答——因为此前的仲裁都是这么做的,仲裁院对内对外也是这么宣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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