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在南疆那时多少也算得了他的一点照拂,长仪也会在空暇时停下脚步与他说上两句。先是谢过他先前救了阿姐,而后到底没忍住,问了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可瞧着元赋自己都有些迷茫,默了片刻,他迟疑道:“元某虽是罪人,却也知轻重。元家一案,元某认了,此乃元某身为人丈夫之责;如今道界有难,元某亦不回避,此乃元某身为修士应尽之事。” 闻言,长仪越发看不懂他的心中所想。 她正不知如何接话,元赋却是主动问了问唐家四房的事。长仪这时才想起元赋同样也是对一位烟花女子情根深种,还为了她与魔族牵扯颇多,怕是对唐四叔与林姨的事有所感触。她将唐枫如今的情况与他说了,忍不住感慨:“唐四叔对林姨可谓情深意重,当年为她险些闹得与家中决裂不说,如今……依然在为她奔走。” 元赋神色一顿,目光变得飘忽,半晌才听得他一声叹息:“是,唐池前辈比元某……果敢得多。” 长仪只当这是句寻常慨叹,不曾放在心上。不过后来听说元赋托人去请,找了唐四叔单独说话,但究竟谈了什么,旁人便不得而知了。只知道此后元赋的禁足倒是松动了些,总跟着唐四叔身侧走动,仲裁院见两人携手杀敌众甚,竟也不说什么。 直到元赋为唐池挡下了魔族一击,那附加了邪力的妖刀穿心而过,当场气绝…… …… 长仪心中长叹,看着眼前简陋的一坟一碑,上边仅仅写了元赋二字而已。长仪手里酒盏倾倒,熄灭了铜盆中舔舐着纸马的火舌。 看着那丝缕黑烟慢慢消散,长仪却是想起什么,渐渐陷入沉思。 熏炉、花香、黑气…… 这段时日,她与唐枫一直在寻求机关突破之法。两人都不善道术武技,只能想法子从机关入手,让金铁之躯参与战局,多少能减轻些道界的伤亡。可问题也在此处,从过往几次交锋看来,无论是偃甲还是傀儡,魔族似乎都能通过某种异术加以干扰、操纵。 其实不光是机关,就连活生生的人都要受其影响同袍操戈,众人在青原上便因此吃了亏。 有什么法子能让机关与人躯都免受这威胁…… 机关……人…… 若能让机关有了人之神智,甚至神魂,机关便不会轻易被游荡的邪灵附体;同样,若能给人赋以机关的刀枪不入之躯,人也就不再受那妖蛊或者香气困扰了。 可是这要如何…… 长仪想着,忽然顿住了。 前者她早有答案,与唐枫一同尝试了这许多遍,二人都认为以灵丝改造偃甲的方式可行,如此可使偃甲径直与修士神智互通,既免了邪灵暗暗夺去机关的操纵权,也放低了操纵偃甲的要求,无需偃师,连寻常修士都能协同偃甲而战。 但问题就全压在后者上:偃甲由人来控制,人却很可能受外物影响,偃甲倒是能替人挡住刀剑,可挡不住无影无形的熏香啊,又不能用身体将人罩起来…… 等等,罩起来? 长仪灵光一闪,忽然想起了阿爹曾经画下却没能做成的那种巨人状偃甲的图纸。 ——如果以灵丝操纵的偃甲足够大,大到能叫人暂时躲进去,这二者不就都迎刃而解了吗? 为了留下那一瞬的灵感,长仪把祭酒往元赋墓前一放,便亟亟往回奔去,见了唐枫也顾不上多说,只把他拉到书案前,一边凭记忆描摹出当时从阿爹书房里找到的图纸,一边与他讲解着自己方才想到的主意。 “将人放进偃甲里……如此瞧着,倒像是由偃甲构成的战铠。”唐枫沉吟着,顿了顿,笃定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战铠。” “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偃甲才对!”长仪纠正。 “不错,不错,当是如此。”唐枫说着,忽地话锋一转,指尖点着图上被她标出来的尺寸,“可若是要用到战场上,绝非一具两具便能逆转局势……如此体型的偃甲,眼下哪里找得合用的材料?” 长仪握笔的手一顿,目光瞥向了仍旧躺在院子外、还没顾得上收拾的那具麒麟偃甲,果决道:“阮家本宅的库房里有不少千年前遗留下来的古偃甲,材质足够坚固,而且体型都不小。将它们都拆了重铸,应该足够制出一支小队了。” 唐枫讶异地看着她:“可那……皆是阮家先辈所留,当真就这么拆了?” 长仪沉默片刻,却不是因这话犹豫,反而渐渐褪去了脸上仅有的那点迟疑,眼神越发坚毅,只简短地吐出四个字:“不破不立。” ——不破不立。 唐枫讶异地看着她:“可那……皆是阮家先辈所留,当真就这么拆了?” 长仪沉默片刻,却不是因这话犹豫,反而渐渐褪去了脸上仅有的那点迟疑,眼神越发坚毅,只简短地吐出四个字:“不破不立。” ——不破不立。 唐枫看着小姑娘此时的神色,终于彻底收起了将她当做妹妹看待的态度,略一沉吟便郑重点头:“可以一试,在下定当全力辅佐。” 不再是前辈与后辈、兄长与幼妹的指点关系,从此刻起,他们便是同袍战友。 在这另类的战场上。
第299章 明悟 晨光拂晓,裴岚终于迎着初阳进入了蜀州地界。一路躲避魔族追击之余还要全力护着阮家主,当他出现在唐家园子外时,身后跟随的梓城弟子就只剩下了贾畴一个。 远远瞧着园子的现状,最引人瞩目的却不是战火糟践后的断壁残垣,而是赫然挺立在西院那头的几尊庞然大物,依稀能辨认出个人形模样来,最大的那尊目测足有丈余高,金铁铸成的躯壳在日光下熠熠生辉,隔上老远都能感受到那雄浑气势。 “那是……” 为了尽可能快地赶路,阮家主被裴岚背在了背上,此时仰头远眺着那头的巨物,似乎想起了什么,轻轻拍了拍裴岚肩膀,“小道友,便将老夫带去那偃甲旁近吧。” 裴岚还未说什么,同样眯起眼瞧了半天的贾畴就忍不住道:“那是……偃甲?” 多日风霜兼程、已经许久不曾松过眉头的阮家主脸上忽然显出了一丝欣慰的笑意,他遥望着那几尊庞然大物,眼里映出了他们身上的金铁光泽,夺目更甚晨光:“不错,当是我阮氏偃甲。” …… 这厢,正举着一枚零件仔细端详的长仪忽然察觉身后劲风扑来,慌忙站起一看,竟是许久不闻音讯的裴岚御剑而来,背上还带了一个人—— “……阿爹?!” 长仪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手上的物件都来不及放,随意往腰包里一揣,再伸手在围布上擦了擦,便赶紧上前去搀扶阮家主。眼眶不知何时已经红了,长仪吸了吸鼻子,努力把眼泪憋回去,“阿爹……太好了,您没事……” 看着长仪眼下熬了几晚的乌黑,阮家主抬手摸了摸小女儿的脑袋:“莫哭莫哭,阿爹这不是回来了?” 说话间,裴岚顾不得看父女相见的场面,已是带着贾畴匆匆返回复命,连句话也没留。等长仪想起来要问他事情来龙去脉时,已经找不见他的踪影。 长仪看着阮寻苍老了不少的面容,心下酸楚,但到底强挤出了一抹笑:“是了,我请人去叫阿姐来!还有阿娘那边也要托人知会……” “不急。”阮寻却是拦下了她,目光仔细打量起旁边几个直立着的大型偃甲,“这是你做的?” “是女儿与唐家的三公子一道做的,为防魔族再使诡计控制了偃甲或是修士,我们特意找来了阿爹当时留下的机甲图纸加以改造。这些巨人模样的偃甲中部皆有挖空,打开背部开关,能容一位修士进入,以灵力牵丝的方式与偃甲灵智相连。如此一来,在实战中,偃甲便可即刻理解修士的下一步动作,还能结合修士之武技发起攻势。 “而修士在其内部,若想施展防护类术法,亦不会感到拘束。即使是修为平平的修士,有了偃甲的力量做加持,也能与魔将一战,且这金铁铸成的外壳还可以隔绝妖蛊等手段……” 长仪说起偃甲来便滔滔不绝,阮寻看着她眼中光芒闪烁,视线又落在左脸的眼纱上微微一顿,神色不免有些复杂,似是欣慰,又似怅然,更多却是“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慨叹。 长仪说着半天不见阿爹有反应,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小心翼翼瞄着阮寻的表情,心中难免惴惴:她将库房中所有的古偃甲都拆了……虽说当时是放出了不破不立的豪言,她也确实是摆脱阮家千百年的传承,走上了自己的路,可这路有没有有歪、有没有立起来可还不好说,同样也不知阿爹对此会有何反应。 “已经将此前完成的一批送上了战场,听修士们说,似乎还不错……阿爹?”长仪有些无措,“是女儿说得太多了,您舟车劳顿,想必……” “没有,阿爹不累。”阮家主又揉了揉小姑娘的头,笑叹一声,“只是突然发现,阿爹的小长仪也长大了,不过是一转眼……” 没料到阿爹突然说这些,长仪面色一红,支吾着,手指搅紧了衣角。 “你呀,从小就喜欢和偃甲玩,不爱搭理旁人,倒把偃甲当作了朋友玩伴。”阮家主背过手,目光悠远,“阿爹小时候也同你一样,只沉迷于机关算术,可研习得越深,才越觉着这样不好。” 阮家主踱步,走近那高大偃甲,抬手抚了上去:“偃甲终究是要给人用的,偏偏偃师让它们有了神识,偏偏偃师对它们有了感情……若只当它们如寻常器具一般用着也便罢了,这般亲也不是,疏也不是,才最叫人心中难安。” 手掌的温度慢慢将两相接触的那一小片范围捂热,阮寻也在这时从偃甲身上抽回了手:“阿爹不想你也为此纠结,甚至想过,不如让偃术断在这一代才好——那时眼瞧着也没有什么用到它们的地方了。” 长仪想起那只木甲鸟碎在自己眼前的那一幕,神色一僵,双唇张张合合,最终无话。 “阿爹并非说你什么,只望你能好好想清楚……也替阿爹想明白这个答案。” “带着迷茫做事,是做不好的。”阮寻不再看她,自往门口走去,“阿爹寻你姐姐去,膳点再聚吧。” …… 视野中阿爹的身影早已走远不见,长仪却还怔在原处,回想着阿爹的话,反而越发迷茫。一直隐于屋内的昆五郎等到无声了,才从里边走出,沉默地站在了她身侧。 良久,长仪才转头问他:“阮尊师……他对偃甲,会有这般纠结么?” “你与他不同,偃术与他,是自保安身的手段,是谋揽权势的通天梯。”昆五郎想了想,到底没有对阮青玄的事多做评价,转而道,“你不必走他的路。” “可我的路还不知道通往何处、有没有走对呢。”长仪愁眉轻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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