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雁看出他的别扭,揶揄着说要再给他绑上。她作势去抓他手,齐影竟然未躲,只茫然看向女人,分不清她玩笑还是认真,一副任人宰割的温顺模样。 曲雁笑了半响,见男人几乎烧起来的脸颊,才忍住笑意。 他虽不会生气且好哄,但到底也是个脸皮薄的男子,还是个一根筋的暗卫,逗过头怕是要沉默好几日。 曲雁轻咳两声,压住笑意:“我不笑了,你快吃饭吧。” 齐影持着筷子一动未动,唇角轻抿着,模样看起来竟有几分可怜。 他年岁虽已二十,放在谷外同龄人怕是孩子都两三个了,可偶尔曲雁盯着他时,竟能从他面上瞧出几分少年气。就像是没有童年之人,无论多大年岁,当他看见自己不曾接触过的东西时,那种好奇与新鲜感。 她将那块排骨夹到齐影碗中,哄小孩般哄道:“你喜欢吃的肉,再不吃该凉了。” 齐影于是更加别扭,他僵硬的看向碗中餐食,不甚习惯的开始吃饭。 最初曲雁确实以为他喜欢吃肉,后来她观察了几次,齐影几次嚼肉时都会拧起眉头,完全是硬咽下去。 他不是喜欢吃肉,而是习惯吃肉。曲雁看出了这点,但并未点破,依旧按他习惯顿顿都有。 肉是最能保存体力的食物,多吃一口,活下来的几率便大一些,尤其是在冬日里,每次遇见肉食,齐影都会逼着自己硬吃下大块。 可他今日胃口不佳,吃的也极少,在曲雁第三次抬头时,他终于开口。 “我先去煎药。”齐影脸色不佳,扔下这句话便匆匆离去。 煎药这活原本不是他的,曲雁让齐影静养,他只负责每日按时喝药便好。可齐影哪里过得惯这般安生的日子,他习惯了缩在阴暗处,习惯每日只睡两三个时辰,更习惯刀尖舔血的生活。 曲雁每日回到院子时,都能看见齐影坐在石阶上,安静凝视着远方,偶尔乌云会陪着他身侧,但大部分只有他一人,看起来落寞又孤寂。 于是曲雁教他打发时间,她先是试图让齐影看些话本,后来发觉他根本看不进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还不如教他如何用针杀人,他说不定还兴致高些。 曲雁最后决定令他学着煎药,此法并非世人眼中那般简单,反而讲究颇多,火候,药量以及放药材的时间先后都各有不同。 在熬糊两个锅后,他才终于成功一次,齐影上手已算极快,可看起来仍对自己不满意。曲雁后来才知晓,在浮屠楼的那些年,只有凡事做到第一,才不会被赐刑。 曲雁出去时,天色乌云蔽日,又是阴雨天气,小厨房里正煎着药,罕见的是齐影居然不在一旁。她意外的挑了挑眉,走过去替他掂量了下火候,在药即将熬好时,齐影的身影才出现。 曲雁看着他出来的地方,和齐影看见她时从小腹处垂下的手,眼中划过一丝了然。 “药刚盛出,晾一晾再喝吧。” 曲雁将汤药放在旁,抬手欲牵他掌心,平日不会躲的人不知怎么竟缩着手往后去,但又被她手疾眼快掐住手腕,脉象果然同她想的一般。 只是齐影掌心冰冷且虚汗重,曲雁眉头一蹙,习惯性取出帕子放在他手中,抬头却齐影耳根通红,神情有些无措。 曲雁一噎,便知他误会了,“并非嫌你,别乱想。” 齐影握着那方帕子,闻言脸颊又染上绯色。他从茅房出来时有洁手,可不知为何,每月来癸水时总爱出虚汗,腹中绞痛时连步伐也会轻浮几分,被发现的几率也会增大。 他每到那几日便会藏起来,从不接任务,也不见旁人。 齐影看向那碗冒着热气的药,转而从怀里取出个小瓷瓶,隔着帕子将它递给曲雁。 “这药吃没了。” 这是那泛着甜味的药,之前每次喝完药后曲雁都要喂他吃一粒,后来便把这一罐扔给他,齐影便按照习惯吃,昨日正好吃完。 曲雁看着齐影隔着帕子的动作,又看看那熟悉的小瓶,面上神情变了几分,连唇角笑意也僵住。 齐影见曲雁没接过,面上划过一丝无措,“我、我洗干净再还你。” 曲雁无奈一笑,抬手把瓶子拿过来,“当初捡你回来时是我日日给你擦身,我若是嫌你,也不会让你住在我院里。”她举起手中小罐,无奈道:“还有,这不是药,是糖丸,怕你吃药苦才给你的。” 看着齐影哑然又窘迫的面容,曲雁顿了一会,只让他等自己一会。 在曲雁离去后,齐影看向自己手中的帕子,轻手将它叠好放在衣襟前,想起女人方才的话,耳根处越来越烫。 他并非没有吃过糖,但因是曲雁给的东西,便下意识当成药丸。虽甜丝丝的,却一次都未含化过,每次皆囫囵吞下。 小腹处开始熟悉的绞痛,齐影蹙起眉头,掌心紧紧压着腹上,好似压的够重便不会痛了一般。 熟悉的药味飘来,他却有股反胃的感觉,齐影压下胃里翻涌,屏住呼吸将那药一口灌下。他怕自己会吐,在喝完药后还喝下碗凉水。 曲雁回来后将手中之物放在一旁,看着齐影比方才更苍白的面色与空碗,眉头不由一蹙,“你先回屋歇着,等会儿煮好我给你送去。” 齐影确实难受,根本没把曲雁的后半句放在心上,只步履飘忽的走回去,连一向挺直的背脊都有些佝偻。 昏暗的天际终于砸下雨滴,曲雁端着碗与暖炉走进侧屋时,齐影正蜷缩在被子里,他身子太单薄,乍一看根本看不出被下有人。 锦被被轻掀起,躲在被下的人一惊,蓦地抬眸去看。齐影发丝被冷汗打湿,凌乱黏在额角与脸颊上,本养出些血色的小脸煞白一片,如此失态的模样,看起来与十日散发作那日极为相似。 曲雁扫了几眼,蹙眉将他紧压在小腹上的手拿走,齐影还有些反抗之意,可惜他右手伤未痊愈,力气抵不过曲雁。 齐影掌心虚汗严重,像从水中捞上一般,小腹处的压力一松,他口里立刻溢出声痛哼,随后便羞赧不已。 “……我无事,你不用管我。” 又开始赶人了,曲雁挑了挑眉,同没听见一般将东西放在他手中。 冰冷的掌心被暖意包围,齐影看向自己手中的暖炉,神情一愣,接着女人的声音便在头上响起。 “你躺好,我给你揉揉。”
第十七章 曲雁学过夫道医学,也知晓男子癸水时如何缓解腹痛,但一直未有人给她实践过,此刻碰上个典型,怎可能放过。她将掌心搓热,又把齐影碍事的腰带解下,眸中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齐影如受惊的兔子一般,他怔怔捧着暖炉,无措的连手放哪都不知。他被曲雁摆弄着换了好几个姿势,最后头轻枕着女人的腿,身子半靠在她怀里,鼻尖充斥着曲雁身上的药香。 他还不死心的红着耳根拒绝道:“不用,我没事的。” 在女人掌心贴上的那瞬间,齐影不受控制的绷紧身子,还挣扎试图起身。最后被曲雁按住肩身,将他拒绝的话驳回,只轻声道:“听话,我知你不舒服,揉揉便好了。” 齐影颓然放弃,任由脸颊烧起来般滚烫,只闭上眼当自己死了。 曲雁一边轻柔一边观察着他的反应,试图验证自己以前学的到底有没有用。 半炷香过后,齐影已不再冒冷汗,反而热的难受。如今刚过立秋,暑气却未消退,曲雁轻将他手中暖炉取走,本阖着眸子昏昏欲睡的人蓦然睁眼。 在那恍惚瞬间,齐影还以为是自己的剑被人夺走,睁眼时正巧与低头的曲雁对视,在想起此是何地后,他眸中冷意缓缓散去。 女人眼中含笑,声音温柔,“要不要喝糖水。” 所谓糖水,其实是红枣桂圆掺了紫砂糖与月盈草等滋补之物熬制,一直是男子们喜爱的补品,喝起来药味不重,反而味道发甜,说是糖水也不足为过。 齐影缩在床上,捧着小碗一勺勺舀着,曲雁坐在床侧看了半响,直到窗外雨势渐大,屋内不得不燃烛照明。 在曲雁回身之际,窗外惊雷响起,她看见齐影手中勺子一颤,整颗桂圆滑入碗中。 曲雁不动声色将他反应尽收眼底,“这段时日正是谷内雨季,惊雷难免多些。” 齐影咽下口中甜糯枣肉,温顺点点头,“我知晓了。” 她在那碗糖水中加了安神之药,这次不是醉草。在齐影撑不住睡去后,曲雁将手中瓷瓶放在他枕侧,又替他拨开额角发丝,这才借着烛火,将白日未撰写好的药方铺开。 那是两种药融合的法子,既然十日散与忘尘可以,那别的自然也可以。相比那些正统医道,曲雁对这些旁门左道更感兴趣,她前几日便将药制好。 待最后一笔落下,她将宣纸收起,侧目看向床上的男人,他眉头紧拧着,似睡的极不安详。 曲雁指腹抚过他眉心,妄图揉平他的愁丝,分明白日永远一副安静沉默的样子,在梦里遇见了何事,竟睡的如此不安。 惊雷轰隆劈下,曲雁为他掖被的指尖一顿,她看着男人呼吸一乱,那面上神情变得痛苦不堪。 她想着民间哄小孩的方式,一下下轻顺着他后背,嘴里还哄着,“别怕,我在呢。” 齐影似听进去一般,他主动握住她的指尖,似哭般急促溢出两字。 曲雁唇角笑意一僵,脸色当即黑了几分。 齐影唤的是。 “师父。” 翌日梁纪倩照例去寻曲雁时,她脸色还不算好看。 梁纪倩奇道:“师姐是没睡好?” 曲雁冷笑一声,“雷声太吵,睡不着,临州一事如何了。” 梁纪倩见曲雁心情不好,识趣的没顺着接下去,大师姐极少生气,但生气时谁碰上谁倒霉,她摸摸鼻子悻悻开口。 临州药堂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一人号称买了济善药堂的药,结果将人吃死了,买药的女人日日去药堂闹,嚷嚷的满城皆知。药堂老板都快愁死了,药是她们药堂出的不错,可吃死人一事确实子虚乌有。 眼见事情越闹越大,得了信的梁纪倩才抽空去了一趟了解事情原委。原来女人的夫郎病入膏肓,她来药堂求诊,大夫只摇摇头,给她开了几副滋补之药,要她提前准备后事。那女人与夫郎妻夫情深,不忍接受现实,哀痛之下才精神失常。 梁纪倩惋惜的摇摇头,“最后还是官府出面,把那疯女人关入大牢。” 曲雁不能理解此种感情,她刚欲开口反驳,却骤然想起齐影昨日那声‘师父’,虽然与此并无任何关联,可曲雁莫名有些心烦。 她压下情绪,一心思考梁纪倩的话,而后蹙起眉头,“临州官府怎会为药堂出面?” 梁纪倩也疑惑过,济善药堂隶属药仙谷之事世人皆知,而官府一向不爱理会江湖门派,除非是闹出人命,否则官府不会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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