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自己的思绪说出,“临州知府是新上任的,许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要借那个女人震慑百姓,顺带捞一个济善药堂的人情,何乐而不为呢。” 曲雁指尖轻敲桌子,似笑非笑道:“原是新上任的,你且等着,她们不出两月便要来寻你还人情。” 梁纪倩面露无奈,亦猜到此事大概后果,可那能怎么办,她也不能阻止官府抓人啊。 “那也是药堂去还,轮不上咱们药仙谷。” 曲雁看了看她,将怀里宣纸抽出,“按照此方去配,先出五百份,走暗格的账去卖,价钱比从前翻一倍。” 梁纪倩接过药方,在看清上面的药材配料后,面色倏然凝重,“师姐,此药当真能配?要不要我先找人试一下?” “不用。”曲雁沉默一瞬,“我已找人试过了。” 梁纪倩神色一变,忍住心中的疑问并未言语。 那药方便是从齐影身上得到的灵感,药练成那日,她捏着药丸沉默许久。此药并非是以疼痛控制人,完全可以令他察觉不到。 齐影受过许多苦,对痛意的忍耐度极高,那些新药的痛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可当她看见齐影终日如一坐在石阶上的孤寂身影时,心间竟有几分不舍。 这不是个好现象,齐影是她捡回来的试药人,她不能对一个随时会死去的试药人心软。 曲雁把药化在水里,安静看他喝下去,齐影确实什么都没察觉到。她今日可以喂他不痛不痒的药,明天就可以喂剧毒,反正齐影这般信任她,喂什么都乖乖张口吃。 她有许多药还未试,每种都可以令齐影生不如死。 就算发现了也没关系,一个可有可无的试药人,死了就死了,她还可以找下一个。曲雁逼着自己别去想,可梦中惊醒时,她竟梦见了齐影被她的药折磨至哭嚎出血,痛苦难捱。 曲雁冷着脸起身,半夜捏着齐影脸颊把解药喂进去,又一言不发回了屋。 等与梁纪倩商议好后,曲雁瞥向窗外放晴的天色,听她说着最后一项事。 “山神祭典仍在五日后举办,流程和往年一样。”梁纪倩看向心不在焉的曲雁,心中叹了口气,“师姐别忘了最后出来露个面。” 曲雁对祭典有莫名的抵触,按她的话讲就是有这祭山神的功夫不如多种几株草药,索性每年的祭典都独自跑去后山。 后来师母离谷后,即便她万般不愿意,祭典之任仍落在她头上。曲雁本欲一废了之,还是梁纪倩和魏钰轮番劝了一个月,她才忍住没亲手拆了那祭台。 梁纪倩连夜掉了一把头发,才把祭典的流程缩了又缩,只让曲雁最后露个面便好。 曲雁眉心蹙起又展平,指尖不耐的桌上划过,“知晓了。” 齐影仍坐在那处石阶上,院内分明有石桌与凳椅,可他似乎对这里情有独钟。乌云和三花懒洋洋趴在他脚边瞌睡,阿黄不知跑哪里去了。 他手中紧握着一个白色小瓷瓶,指尖无意识在上面摩挲良久。这是醒来时在枕边发现的,他本以为是何新药,打开后却发觉仍是那熟悉的糖丸。 曲雁回来时正看见他吃糖,男人动作极轻,粉嫩的舌尖勾过唇角,乌云率先起身跑向门口,而齐影在看见她的那一瞬,喉结不由一滚,那糖丸又被囫囵咽下。如被抓包的小孩子一般。 曲雁抿了一上午的唇角终于有了笑意。 未来得及细品的甜消失在口舌,齐影回味了一下,觉得颇为可惜。他站起身与曲雁面对面,对面的女人上下打量他好几眼,忽而幽幽出声。 “你是不是瘦了。” 齐影怔了一瞬,未反应过来她的意思。倒是曲雁蹙起眉头,自顾自出声,“怎么能越养越瘦呢。” 他今日穿了一袭黑衣,没有太多繁杂的装饰,与他以前惯穿的衣裳有几分相似。曲雁盯着他紧束的腰身,下一瞬便将手掌探去。 此前曲雁捡到齐影时,他身体虽也纤细,但似乎并没有现在这般瘦,那腰身看起来不堪一握。那药他只吃了一日,应不能有遗存之症吧。 齐影僵在原地,任由她手掌一寸寸量过。 乌云不知晓他们在做什么,只摇着尾巴围着二人打转,它以为两人是在玩什么有趣的游戏,贴的那般近,便呜呜两声,抬起身子猛然朝齐影身上扑去。 它体格本就大,站起来足有半人多高,抱起来几乎和一个成年男子的体重差不多。齐影注意力全在曲雁身上,压根没在意到身后乌云的动作,黑犬的大爪子扑在他背后。 齐影眼眸瞪大,霎时便顺着惯性往前去,曲雁顺势搂住他腰身往旁一带,蹙眉教训道:“乌云!” 此事说来也好笑,那日曲雁不知齐影已知晓乌云的名字,还跟着喊‘阿黑’,而他接着便改口喊‘乌云’。仿佛故意作对似的,曲雁当时愣了一瞬便笑出声。 如今主人语调一变,乌云便知晓事情不妙,它乖乖坐在原地,挺大一只狗,竟还开始嘤嘤撒娇委屈上了,曲雁刚欲让这不懂事的犬畜滚开。 怀里僵硬的人影一动,在曲雁松开手后,齐影才悄悄松了口气,他看着身前委屈的黑犬,轻声开口,“我没事,它也并非故意。” 曲雁一噎,她竟不知这犬畜有什么面子,齐影竟还给它求情。 她沉默一瞬,冷声道:“滚远点。” 齐影一愣,心间顿时涌上股莫名酸涩,面上划过几分无措,他刚欲转身离开,便看面前的乌云夹着尾巴跑开,时不时还回头看他一眼。
第十八章 曲雁刚转过头,便见齐影那怪异的目光,只觉得莫名其妙。 “我又没罚它。”见齐影点头,她又道:“你确实瘦了,小腹可还疼吗?” 其实小腹还有些疼,但属于可以忍耐的范围,他从未在意过自己的高矮胖瘦,此刻听完曲雁的话,思索片刻才开口。 “不疼了,瘦了许是因为太久没锻炼了。” 从前每日晨起练功,体力消耗的快,他吃的自然也多些,如今在这院子里什么都不需要做,也吃不下太多东西。 曲雁正想着给他换一套食谱,等再回过神,齐影正在旁一眨不眨的看向自己,漆黑的眼眸十分清澈,好似一眼便能看透其中想法。 右手的触感还停留在指尖,她无意扫过齐影的腰身,“你昨夜说梦话了。” 齐影心间一颤,蓦地想起昨夜的梦,“我……我说了什么?” “你抓着我的手,喊了声‘师父’。” 曲雁语调无波无澜,她盯着齐影惊讶的眸子,没忍住问了句,“你梦见什么了?” 曲雁从未问过他的过往,齐影本可以以各种借口搪塞过去,可他想了片刻,便将昨日之梦轻声说出。 “梦见我第一次出任务,杀了很多人,师父把我领回去,后来……”他顿了一会才继续说,“后来梦见师父死在我面前。” 他说的轻巧,可梦里那血流成河的模样却挥之不去,他握剑站在雨中,看着那些人死在自己面前。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齐影一闭上眼,就看见那些剑下亡魂化作厉鬼向他来索命。 那年他十三岁,每次噩梦惊醒时,都是师父坐在床侧哄着他,他曾在心底悄悄把师父当做父亲。此事过后,师父曾言他不适合做暗卫,太过心慈手软,优柔寡断,这样会死的比谁都快,后来师父便不太愿意管他了。 齐影其实也这么觉得,但可笑的是,教他心狠手辣的师父竟比他死的早。 曲雁看着他沉默的神色,便知晓他梦里场景定然不怎么美好,她轻声开口,“这不怪你,若有选择,你也不想如此。” 齐影身子一僵,垂在身侧的手掌握紧又松开。这世上最多的就是身不由主,若有选择,谁又想过这刀尖舔血的日子呢。 曲雁牵着他走回屋里,忽而步伐一顿,面上划过一缕怪异神色,转头问道:“你师父叫什么?死于何年?” 这世上能以男子之身成为暗卫的极为少见,四年前来寻她的那个人算一个,齐影算一个,曲雁本也只是猜测,她从不觉得世事能如此巧合。 齐影本有些不解,但见曲雁神色端凝,便认真答道:“师父名唤盛木,死于两年前。” 曲雁心间一跳,眉头也跟着拧起,“你可有见过他的死相?” 齐影摇摇头,垂眸掩住情绪,师父将他护大,他却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曲雁轻啧一声,在齐影瞧来时又什么都没说。毕竟当年那颗假死药只有一粒,未在任何人身上实验过,也许药未生效真死了也有可能,那更不用在意他的身份了。 “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 齐影点点头,对曲雁的安慰轻声道了谢,他其实最见惯了生死,也最没资格被人安慰此话。 祭典那日,满山的子弟天未亮就起来忙活,从举行祭典的那片山坡到前堂,穿着统一服饰的弟子们行色匆匆,皆在忙碌自己手头之事。 就连曲雁的庭院前偶尔都会路过几个弟子,若她们探头来看,便会看见一副极其诡异的场面。 院内一女一男外加三只狗,其中两人坐在廊下石阶上,三只狗坐在她们脚下,体型从大到小排序,异常整齐有序,皆抬眸看向庭院门口处。 在看见第三队弟子经过后,曲雁瞥了眼身旁的男人,他倒没一如既往看向远方,目光跟着门外的弟子飘远,看起来还颇有兴趣。 她站起身子拍了拍衣角的灰,看着齐影道:“走,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两人前后走出庭院,并未与弟子们一道而行,反而去了另一个方向。 潮湿的石桥上覆满青苔,在踏过斑驳石桥后,氤氲水雾扑面而来,齐影抬眸看向眼前壮丽景象,一时间竟怔在原地。 那是一处奔腾而流的瀑布,抬眼望去如同从天际流下,根本不知尽头在何处,瀑布下汇聚成一处湖泊大小的水潭,山谷内的溪水皆从此处而来。此处人迹罕至,水潭不远处便是大片的野花林,五彩斑斓的蝴蝶在期间飞舞。 这才是人间仙境般的美景。 “后山此处人少,你平日若是无聊,可以来此处寻乐。”曲雁知齐影不爱多见生人,这才把他领到此处。 一只蓝翼蝴蝶落在曲雁指尖,她端手递给齐影,男人神情堪称小心翼翼,他伸出指尖试探,在蝴蝶轻落在他指尖上时,齐影唇角终于勾起抹笑意。然而下一瞬,那蝴蝶便翩迁起舞而飞,曲雁看他唇角笑意僵住,很不给面子的浅笑出声。 她卸下腰间香囊递给齐影,“防山间蛇蚁的,或许还能吸引到蝴蝶。” 齐影唇角笑意更深了些,曲雁盯着他看了许久,直到男人唇角笑意僵住,她才轻咳一声收回视线,与他一同走在这山间。 “笑起来挺好看的,分明年岁不大,别总板着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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