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记得男人身上有这个毛病,于是抬手便要去遏住他下颚去瞧,在曲雁指尖碰到他前,男人猛然偏开脑袋,下一瞬便轻嘶一口气。他忍住身上的如碎过一般都疼意,冷眼看向身前之人。 “你、是……” 齐影艰难吐出这两字,语气嘶哑难听,像极了几日几夜未饮过一口水的人。 曲雁出声打断他说‘谁’字的口型,直接了当道:“我是这山中的大夫,采药时见你摔在山崖下,便好心将你救了回来。” 见男人仍盯着她看,眸中藏着明显的警惕之色,曲雁无奈一笑,“我未骗你,你腹上旧伤未愈,右臂骨裂,乱动会撕裂伤口,我扶你起来。” 她抬手欲扶起男人起身,可手刚触到被角便意识到一个大问题。 男人原本的衣物早被她扔了,后来为了方便换药,曲雁也未再给他套上层衣物,因此他身上除了有亵裤遮/羞,被下几乎是赤/裸无遮。
第三章 先前他昏迷时曲雁只把他当成病人,却忽视了病人是个完璧之身的芳龄男子,此刻还一直盯着她看,倒像是自己占了人家的便宜,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就在她迟疑的几瞬内,齐影便飞快将周遭景物记在心间,就在他将左手握拳意图撑起身子时,才猛然发觉自己身上没有衣物蔽体。 眼见男人瞪大眼睛,眸中一片不可置信的神情,若他现在行动自如,曲雁毫不怀疑他会拿刀抵上自己喉咙。只可惜他现在几乎是个废人,连个十岁幼童都比他能打。 “别碰我。” 男人的声音比方才更小,也更嘶哑,曲雁沉默着忽视。只用被子将他裹紧,又将软垫塞在枕头上,让他能背靠在床头坐起身子。 曲雁将手中温水递到男人唇边,盯着他黑沉沉的眼眸认真道:“我为医者,对你没有任何非分之想,碰你也只为救你,先喝口水缓缓。” 泛着凉意的茶盏贴在唇边,齐影本欲偏开脑袋,下一瞬温热的水便染湿干涸的唇瓣,几乎烧起的嗓子不自觉滚动。 一整杯水被喂下,曲雁将空杯放下,转身看向男人,“还喝吗?” 齐影摇摇头,刚欲说话便咳嗽起来,他用左手捂着嘴,但随着他咳嗽的力道,披在身上的被子松动,曲雁在被子滑落前便极有先见之明的抬手。 男人看向她,神情说不出的冷漠又警惕,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 曲雁等了一会,只听他哑声道:“给我衣裳,放我走。” 曲雁挑了挑眉,神情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兴致更浓郁几分。在这三天里,她已大概摸清了男人的身份。 荒集没有逃跑的奴隶,悬崖上没有打斗的痕迹,连他体内之毒都非那日发作。他常年习武,筋脉却被人生生断开,那其中滋味可不好受。 再结合他身上大小刑罚留疤来看,男人多半是个受制于人的杀手,亦或暗卫,反正在她看来大差不差。但有一件事她大概可以确定。 他是做好准备一心求死的。 她往前欺近身子含笑道:“那可不行,好歹也是我救了你,你便是这幅态度对你的救命恩人吗。” 作为从小被培养的暗卫,齐影早习惯独身藏匿于黑暗的日子,他们很少会同旁人接触,只会在危难之际会豁出性命保护主顾。 因此当曲雁靠近时,齐影下意识便要抵抗,可他佩剑早被毁去,惯用的右手还被木板束缚住,情急之下便试图用左手制止她。 “你不应救我。” 只这一句,曲雁便更确认他求死的心,心中暗自惋惜一句,这幅身躯,若是死了也太可惜了,幸好碰上了她。 曲雁握住男人袭来的左手,若说对付一个神出鬼没的暗卫或许费力,但对付一个身受重伤的男子简直是轻而易举。 “救死扶伤乃医者天职,你既碰上我,便没有看着你死在我面前的道理。”曲雁勾唇一笑,“我是好人,送佛送到西,救人就到底,你只管在这里好好养伤。” 齐影盯着自己的手腕愣了一瞬,嘶哑的语调有些急切,“我不需要。” 曲雁沉默一瞬,手中力道无意识大了些,再抬眸便看见齐影有些慌乱的神色。她都没想好该怎么哄诱,他先慌什么。 可她不知的是,男人的慌张并非因为她猜到原因,而是她一直未曾松开他的手,如今身上的被子垂到腰际,因气恼而紧绷的身子再度将伤口撕裂,透过白布显出斑斑血迹。 “不管你因何如此,总归是我救了你,你欠我一条命。在你伤好之前,便安心住在这里养伤。” 曲雁口中循循诱导,却见面前的男人唇角紧抿,看她的神色也愈发冷漠,就连胸口的起伏都明显许多,看来是真的生气了。 等等…… 曲雁扫到那点朱红的守宫砂,又看向男子一脸冷漠却早已红透的耳根,连忙避开目光将被子替他拉起。 “这非我有意,你先抬手的。” 齐影深呼吸几次,缓缓压下腰腹处的痛意与恼怒,将左臂缩回来后冷声开口,“我为何要听你的。” 他向来不擅口舌之辩,甚至从小到大都极少开口说话。说多错多,作为一个合格的暗卫,他们不需要有自己的思想,只需执行命令便好。 曲雁闻言一笑,她佯作思索半响才道:“让你走也行,你现在要是能走出这山沟,我便让你走。” 莫说走,以男人目前的情况,便是爬也爬不出去。 齐影抬眸看向她,漆黑眸中是不加隐藏的寒意。很明显,他也知晓自己的身体状况。 见男人未有言语,她自顾自去衣柜寻了套衣衫放在他身侧,又拉下床帏道:“我这没有男子衣衫,你先将就一下吧。” 曲雁等了许久,久到她想开口问问需不需要自己帮他时,那床帏才被缓缓拉开。床上的男子穿着女人的水色衣衫,因只有左手能活动的缘故,他衣衫系的松松垮垮,交领处的松散被他手动攥紧。 曲雁看着他额角虚汗与紧抿的唇角,料想这衣服他穿的也不轻松,于是再度坐在他身侧,十分好心开口。 “松手,我给你系。” 齐影看了她一眼,手中力道丝毫未松,心中警惕也从未放下。他自小便被灌输一个道理,那便是谁都不可信,只有手中的剑是忠诚的。 这女人说她是大夫,可一个山野大夫,怎么可能用得起紫檀木雕刻的床榻,连方才喂水的杯子都是玉制。 她在说谎。 见他迟迟未有动作,曲雁眉头微蹙,又耐心补充句:“我若要占你便宜也早占了,何必等到现在。” 曲雁抬眸看向他,所有情绪都被隐起,漆黑的眸中清澈一片。齐影猝不及防与她对视,又匆匆垂下眼眸,手也逐渐松开。 信与不信,又有何区别。 他从不觉得自己能有被好心人救起的运气,或许是从浮屠楼出来时便被人跟上了,只缘他五感衰退,一路都未发现。 落到敌人手中的下场有很多种,被折磨至死是其中最轻的惩罚。 她大费周折救他回来,便不可能让他死的太过轻松,有很多种刑罚都能让他生不如死。 曲雁为他系好衣裳,虽松垮些,但好在能遮蔽身子,但看着一个男人穿着自己的衣服,这感觉令她有些怪异。 “现在可以好好谈谈了吧,齐公子。” 曲雁出声打断他的思索,没错过男人在听见最后三个字时乍变的神色。她等了半响,只看见男人喉结费力滚动一下,那苍白的面上竟有种透彻又诡异的平静。仿佛看透了生死。 “要杀要剐,随你。” 她愣几瞬,接着便意识到这男人将她错认成了仇家。那面容也不是平静,而是隐在平静面容下的绝望。 曲雁一时有些哭笑不得,“我费尽心力救你回来,何为要杀你,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齐影转头看向身侧的女人,她唇角无奈的笑着,黑曜石一般的眼眸认真凝视着自己。他忽而垂眸,双手虚握成拳,心间细细回想从醒来后两人的对话。 她确实……从未对他表现出敌意。 “你不是……”他话语一顿,声音急切几分,“你既不是,又为何知道我姓齐。” 曲雁不动声色挑挑眉,她将那令牌掷到他面前,扬了扬下颚道:“你未划干净,我原本也是猜测而已。你字唤什么,年岁几许,家归何处可否告诉我,等你痊愈后我好送你回家。” “我、咳咳……” 他手中紧紧扣住令牌,只说了一个字便开始咳嗽。令曲雁面色沉下的,是他习惯性吞咽的动作,这人竟试图将咳嗽硬压下。 “别忍着,咳出来。” 掌心覆上去的瞬间,曲雁明显感受他瞬间紧绷的肌肉,和习惯性防卫的动作。 袭去的拳被女人轻松拦住,齐影怔愣一瞬,最终缓缓收回手臂,任由她轻拍自己的后背。 他都忘了,自己如今早是个废人。 “你内伤未愈,这段时日需仔细养着,未免以后落下什么咳疾。” 曲雁看着他唇角的鲜血,习惯性从怀里掏出帕子便要去擦,但看见男人漆黑幽静的眼眸时,她手中一顿,把帕子轻放在他手侧。 他未言语,也未碰那帕子,呼吸却比方才重了许多,眉宇间再掩不住疲色。重伤之人精神衰弱,往往是最需要补眠的,而他醒来后便一直紧绷着神经,现在终于熬不住了。 曲雁不动声色观察着他,半响后才幽幽看向被搁置许久的汤药,“你刚醒,不易多忧思,喝了药休息吧。” 那药早凉透了,他面无表情饮下,如同喝水一般,苦涩的滋味在口中久久不散。这三日里他不是全然昏迷,偶尔也会有半清醒的状态,这药的滋味他也隐约有印象。 曲雁唇角挂上那熟悉的浅笑,端着汤药便出门离去。 药中加了不少安神之物,够他好好睡上一阵。 阿黄早候在门口,见主人出来便蹦着扑上去,曲雁左手一抬,才没让它够到那碗。说来也奇怪,这院里养了三只狗,唯独这只最黏人认主,一步都离不开曲雁。 她离开院子,一路朝谷内前堂走去。 “大师姐去何处,可否需要我帮忙?” 脆生生的声音响起,曲雁看向背着箧笥的小师妹任玲,眉头一挑,“你背着这么多东西去哪?” “申时三师姐要讲针灸推拿之道,我要去听学。粽儿哥哥说他未用午膳,顺道叫我带些桂花糕与酸枣糕给他。” 小姑娘才十二岁,身板尚未长开,乍一看那箧笥快与她整个身子大了,可她还笑眯眯的,半分不嫌沉。 “既如此,那你快去吧。”曲雁说罢,见任玲仍看向自己,“可还有别的事?” “师姐救的人可醒了?” 曲雁点点头,见她笑得欢喜,不由奇道:“他醒了,你怎这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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