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地,寒渊看着她那张小脸,竟然好脾气地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两分无奈。 “算了。”寒渊手往肩上一拂,原先那块污渍已不见了。他又在她脏了的袖子上一拂,把她衣裳弄干净。 他仍旧坐回椅子里,用眼神指了指那道藕粉丸子,说道:“你继续吃。” 流离怀疑,师父今天出门是不是吃错药了。 她坐回去,拿起筷子,过了会儿又换了个木勺,去舀碗里的藕粉丸子。 从人间回天上后,流离开始在院子里一个地方挖土,把槐花种子种在里面,又跑去外面的荒地也种了不少槐花。 寒渊看见,问她:“你在哪儿弄的种子?” 流离就说:“我在下界买的。” 她一边挖土一边说:“不知道天上的土肥不肥,能不能种活。” 寒渊一个人孤寂惯了,并不在意那些花花草草。他在十七重天上的日子,住的地方始终是贫瘠一片,看不到一丝生机。 他没有闲心去整顿花草,有方院子可供休憩也便是了,就这样荒凉凄清地过了两万年。 可现在才发现,自流离来了以后,十七重天上开始有了些彩色的生机。 他坐在石桌旁,扭头看着她。流离种完了槐花种,又开始去了院子一角,拿着个小铁锹,认真地挖坑刨土,把花草种埋进去。 又过几个月,天帝的大女儿祝耘过生辰。寒渊一向不在意这种事情,本是不愿意去,可天帝让有涂一趟一趟地来请,大有请不到人就要活活累死有涂的意思。寒渊无奈,只得应了。 正要走,又听有涂道:“天帝说,请神君高徒也过去呢。” 寒渊回头看向流离,心想有他看着,总不至于发生什么。 他就带着流离一道去了九重天。 宴会厅里张灯结彩,一片喜气。从流离出现的那一刻开始,各路仙家的眼神就总有意无意地往她这里瞟。尤其是一些女仙,眼神里的嫉妒藏都藏不住。 流离不吭声地在师父身后坐着,谁也不去看。 偏月老端着酒杯挨到了她身边,笑盈盈道:“你就是流离吧?啧啧,寒渊神君的眼光真真是好,看这小脸嫩的,小眼睛水灵的,小鼻子翘的,长得也太可人了。寒渊神君,”他冲着前面叫了一声:“得了这样的宝贝怎么不带来给我瞧瞧,净会藏在家里,你还怕你宝贝徒弟被谁偷走了啊?” 寒渊身形明显僵了僵。 “寒渊神君?”偏月老还往他面前凑,说道:“你是在哪儿发现的这个宝贝?” 寒渊并不睬他。 月老拿过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看看前面打扮得华丽精致的祝耘,又扭头看看流离,说道:“都夸祝耘是个美人,可依我看,分明是你家徒弟比较好看。寒渊,你有福了啊。” 寒渊神色间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你酒还没喝怎么就醉了?” 月老说道:“寒渊,你就别再撑着了。同为上古神祇,你看那边的南茗神君,还有那儿的申辰神君,他们的娇妻美妾都换过好几茬子了,怎么就你跟块石头似的,从来不开窍呢! 这个流离我瞧着就极好,人长得漂亮可爱,在别人跟前性子是有点儿冷。可在你跟前性子软啊,看看她那个乖巧的模样,从来都是你指东,她不敢打西吧?” “月老!”寒渊眼里的慌乱已经很明显地浮了出来,冷声打断他道:“你该回席了。” 月老不满道:“你这人,要真是不喜欢你的小徒弟,我可就要给她跟别的神君系红线了。不然这么个漂亮的小丫头,不去谈情说爱,不是可惜了吗!” 等月老端着酒壶走了,寒渊心神不定地坐在原地,后背上意外起了层汗。 坐在最前面的祝耘远远地朝寒渊这里看过来,叫来自己的侍女,低声跟她说了几句话。 侍女低头应是,过来走到流离身边,说道:“小仙子,待会就是百酒宴了,凡是女客都要去后面准备,你随我来吧。” 流离看了看前面的师父,可寒渊现在正是心不在焉,根本没听到那侍女的话。流离只当他是默认,便跟着侍女一道走了。 后面侧厅里早就准备好了不同种类的美酒,仙子们一一过去挑一样,端着出去敬酒。 流离先是来到了放着梨花白的酒案前,停了会儿,最后又走过去,换了桑落酒来端着。 她抬眼看着前面的仙娥,本要往后走,好避开祝耘。可那些仙娥却不着痕迹地挤来挤去,最后精准无误地把她挤到了祝耘案前。 祝耘怀里抱了一只通体雪白的兔子,用手爱怜地在它背上抚摸着。直到天帝提醒她道:“耘儿,怎么这么没有规矩,快快接了酒来喝。” 祝耘这才懒懒地抬起了手,准备去拿流离托盘上的酒杯。 流离装做没拿稳,把托盘摔了下去。 咣档一声,托盘在厅里撞出不大不小的声音。 众仙家全都朝她这里看来。 寒渊也听见了声响,抬头看向她。 流离低垂着眉眼,装作一副很可惜的样子,对祝耘道:“不好意思啊,我手抖。” 祝耘并不生气,甚至还对着她冷笑了一声,说道:“没事,你再去端。” 流离捡起了地上的托盘和酒杯,去后面又换了一杯回来,仍旧走向祝耘那里。 “流离。” 大殿之中突然有人叫了她一声。 “来为师这里。” 流离心中一动,转身看向他。 寒渊推开了自己面前的宫娥递来的酒,直视着流离的方向道:“是竹叶青吧,刚好我爱喝。拿过来!” 祝耘手下一紧,在兔子背上捏出五道红痕来。 流离端着酒,朝寒渊走过去,停在他身边。 寒渊拿过她托盘上的酒,一饮而尽。 酒是无毒的,只是祝耘指尖下藏了毒。无论流离给她什么,她都会把下毒的罪名赖在她身上。 这种小伎俩,寒渊怎么会瞧不出来。 只是让他意外的是,流离竟然也早瞧了出来。 他把酒杯放在桌上,对天帝道:“酒我也喝了,美景也看了。沉厝宫里还有事,不多叨扰,先行告辞。” 他在满殿仙家诧异的目光中,带着流离走出了大殿。 众人皆是惊惧不已,只有月老满意地捋着自己胡子,说道:“甚好,甚好。般配得很。” - 回到十七重天上,流离瞬间一身轻松,对着天空长长呼了口气,说道:“终于回来了,还是家里的空气好啊。” 前面地上冒出了几个小嫩芽,她跑过去看,发现自己种的槐花种子竟然真的活了。 “师父,”她开心地扭头叫他:“槐花种活了!” 寒渊在她亮晶晶的眼睛里弯了眉眼,过去跟她一起看着地上的嫩芽,说道:“怎么,现在知道天上的土肥不肥了吗?” 流离一笑,笑弯了眼睛:“肥!” 跟寒渊在一起的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已过百年。流离种下的槐树全都长得粗壮茂盛,结了一树白花。这里又有灵力滋养,槐花永不会枯萎,永远都是鲜嫩如初的样子。 她常常上树摘槐花,槐花饼槐花菜槐花粥槐花酿,有什么点子都会做出来,然后拿去给寒渊吃。 寒渊原本不肯吃,可耐不住她的软磨硬泡,最后变得无论她端过来什么奇奇怪怪的菜品,他都会赏脸尝一些。 还好流离的厨艺不算糟,每样东西都做得清新可口。 这一百年里流离的功力提升得很快,也跟着师父在下界捉了不少贻害苍生的妖魔。只是那个村口的老婆婆他们一直没有再找到。 伏测近几年却是慢慢露了头,他神功已成,收服了整个妖界,成了妖界之主,开始带着诸妖在六界里兴风作浪。 天帝感受到了威胁,对伏测十分头疼,一日又把寒渊和几位仙家叫去,跟他们商讨作战之事。 这场议事一直持续了三个多时辰,寒渊不经意间喝下去了两杯茶。 议事结束后已是傍晚,寒渊出门没走多远,头突然一阵发晕。他扶住路旁栏杆,甩了甩头,勉力维持清醒,想尽快回到十七重天上去。 可又抬脚走了两步,头实在晕得厉害,最后眼前一黑,他直直倒在了地上。 路旁躲着的仙娥忙跑出来,把他带到了祝耘寝宫,放在床上。 祝耘早换了件轻薄衣衫,衣上细细熏了香,一头流瀑般的长发垂在背上,衬托着她动人心魄的一张脸。 等宫娥们关上门都走了,她水蛇一样缠上了寒渊的身,柔荑般的手摸上他的脸。 “神君,你可知,我想了你多久?”祝耘贪婪地看着寒渊,涂了胭脂的唇离他越来越近:“你不要怪我,实在是除此之外,我已经没有其它办法了呀。” 她凑上去,朱唇就要碰上寒渊的。 窗外凌空射来一枚石子,朝着她的方向直直而来。虽然她躲得够快,可脸上还是被擦破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流离破窗而入,没有跟她废话一句,上前要把师父带走。 祝耘气得发抖,捂着脸道:“又是你害我好事!”飞起一脚朝她踢了过去。 流离侧身躲过,手里又弹出一枚石子,石子带着凌厉声势而去,在祝耘另一边脸上又割出了一道口子。 “贱人,你敢!”祝耘出手去打她。 流离揪住她头发,把她从床上径直拉到地下,在她背上猛踢一脚,把她狠狠踢了出去。 祝耘一直飞出去很远,撞破了门,狼狈地摔趴在地上。 仙娥们听见声音跑过来,在她身后围了一圈,看见她这个狼狈的样子,想笑又不敢笑。 流离上前扶起师父,带着他走出门。 “仙子再敢做这么无耻的事,别怪我昭告整个天界!” 她厌恶地瞥了一眼祝耘,脚下腾起云,带着昏迷不醒的师父回了十七重天上。 祝耘丢了这么大的脸,又气又恨,紧攥起拳头,长长的指甲把掌心都抠破。 流离在寒渊身边守了一夜,可寒渊还是没有醒来。她伸手摇他,大声叫他,床上的人就跟丧失了五感一般,紧闭着眼睛躺在床上,怎么叫都叫不醒。 她只好去请太上老君过来帮忙瞧瞧,中途月老看见他们,也非要跟着一起来。 老君看过寒渊状况,从袖子里找出一枚丹药,交给流离,让她去给寒渊服下。 流离就上去小心地捏开师父的嘴,把丹药放进去。可无论她怎么去抬师父下巴,那枚丹药始终都滑不进喉咙。 月老在一旁道:“寒渊神君向来谨慎,你这么去摇他,他是不会吃药的。不如……” 流离等了会儿,见他不说了,问道:“不如什么?” 月老就摸了摸自己胡子,说道:“不如你对着他嘴吹一吹,这药就下去了。” 流离倒是真想去吹一吹,可她哪敢。等师父醒过来,知道她趁机轻薄,到时候万一把她赶出去可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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