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雨越下越大。 雨水在屋檐上汇聚成流,从边缘落下,满世界都是噼里啪啦的滴落声,敲打着谁难以平静的心。 林鸢睡不着,心里挂记烛龙老爸。 今夜对他来说一定很难熬。 不去会留下遗憾,去了也留不住什么,还更难受…… 就算她现在是十九岁的林鸢,也不知道要怎么安慰烛龙爸爸。 卧房的门被打开,烛龙缓步来到婴儿床边,一眼望进去,沉暗的光线下,和那双亮晶晶的眸子对个正着。 他愣了愣:“没睡吗?” 林小鸢忙不迭向爸爸抬了抬手——抱! 烛龙会意,把她抱起来,走到窗前,去看窗外的雨夜。 静默片刻,终于有了决定。 “既然你也睡不着,不如陪爸爸去见一个人,一个对我来说……有些特别的人。” 林小鸢不知道烛龙爸爸是怎么做到的,前一刻,他们还在她的小房间里,下一秒,烛龙往前迈出一步,周围的景物发生变化,就像电影里时空被扭转的特效,他们已经来到城南,盛家的豪宅外。 冒雨蹲守的记者把大门堵得严严实实,车辆不断进出,有谁站在雨中打电话,大声的让谁现在就滚过来,这次是真的,撑不了多久了! 气急败坏的话语声,给足记者想象和发挥的空间。 每个人的神情都很紧迫,在心里,期待而又害怕那一刻的到来。 盛家的世纪老人,即将走向生命的终结。 没有人发现烛龙和林小鸢,或者该说,没人能看到他们。 他漫步在雨中,雨却落不到他身上。 他穿过每个挡在眼前的人的身体,踏过荷塘的水面,轻盈得像是没有重量,连涟漪都不曾泛起。 最终,他止步于一间宽绰华丽的卧室。 雨还在下着,雨声试图掩盖豪宅里嘈杂的人声。 世界很吵,又很静。 百岁老人平卧在床中央,没有子孙陪在身边,反倒是五花八门的电子仪器将他包围。 卧房门外的走廊上,主治医师一遍又一遍的对盛家人的解释,老先生已经陷入昏迷,不知道还能不能清醒过来…… 却在这时,老人缓慢睁开眼睛,看到烛龙的那一刻,满足的笑了:“我知道你会来。” 他也一直在等。 烛龙盯着他看一会儿,嘴里发出嫌弃的声音:“比我想象中还要老,丑死了。” “104岁的我,让你、失望了吗……”老人声音沙哑,一句话要分成好几段。 “那倒没有。”烛龙表情隐忍,脖子都是僵硬的。 老人反而坦然,抓紧人生最后的分秒与他说话:“那天,阿晋见了你以后,回来对我说,你身边有一张婴儿床,当时我就在想,你是不是,成家了。” 烛龙看了一眼臂弯里的小风筝,向他介绍:“她叫林小鸢,双木林,纸鸢的鸢,是你的妹妹。” 老人诧异了一瞬:“我的、妹妹……?” 烛龙没跟他开玩笑:“如果你还认我是你父亲,那么,她就是你妹妹。” 老人没有正面回答烛龙的‘如果’,只要求道:“把她放到我身边,让我看看、她。” 烛龙依言。 林小鸢躺到了哥哥的身边,瞬间嗅到了一股淡淡的、令人悲伤的气息。 她难过的嘟起嘴,想哭。 老人歪头打量着委屈巴巴的小团子,问烛龙:“她多大了?” “再有一周满三个月。” “不满百天,真小……是人类?” “是。” “你从哪里捡来的,又是河边?” 烛龙恍惚的笑了笑:“公园里,一颗老桂树下。” “那我知道了,是朝曜公园吧,那是颗难得的连理桂树,还是我、出资给它周围修建了围栏。”老人有些得意,“你居然在那颗树下、捡到她,是缘分吧……” 烛龙没接话。 当年从河里捞起一个哭哭啼啼的臭小子,也是缘分。 老人轻声对林小鸢介绍自己:“我是你的、哥哥,我叫盛朗轩,盛开的、盛,明朗的朗,器宇轩昂的……轩。” 说完,他哑声笑得停不下来。 就在三分钟前,烛龙爸爸还嫌弃他太老、太丑呢。 烛龙笑不出来,复杂的情绪胀满整个胸腔,暂时剥夺了他基本的表达能力。 老人只好继续跟初次见面的妹妹做交流。 他说:“你看,我们今天第一次见面,哥哥住的房子是不是、很大?没错啊,哥哥很有钱的,要是早点见到你,我就能、提前为你、准备一份礼物了。不过,没关系,有爸爸在、你想要的,他都会给你。” 林小鸢眼睛湿了,拼命憋着才没哭出来。 别这么煽情,我只是个两个月大的宝宝,自控力没那么强哇! 老人夸她勇敢,又假意对她叮嘱道:“我老了,就要走了,以后就靠你陪伴在、爸爸的身边了……” 烛龙忽然道:“你还想继续活吗?我可以帮你。”
第6章 传说中,在西北海之外,赤水北岸,有一座山名为章尾山。 山中有一位神,他长着人的脸,蛇的身体,全身都是红色! 他的眼睛竖立长在额头中央,闭上眼是黑夜,睁开眼是白天。 他不吃饭,不睡觉,也不呼吸,只以风雨为食物。 他的身体长达一千里。 他能照亮西北极地的幽冥国。 他是烛龙,也被称为烛九阴。 林筑龙就是烛龙,他站在盛朗轩的病床前,以神的身份问他:想活下去吗?想的话,我可以帮你。 是回到青春洋溢的十七岁,还是直接跳到充满无限可能的二十五? 想要享受三十而立的成熟也没问题。 或者,先重温淡定从容的四十岁,再感受一次学会放下、学会和解的五十岁,然后在眨眼的瞬间,一下子倒退至青涩的少年时代。 只要盛朗轩想,全都可以! “不必了,我们人从生下来,到死亡,活的就是这样一个过程。” 老人洒脱回绝,移开眸光,回想这漫长一生,是那么的精彩、跌宕,犹如一场没有结局的大冒险。 再让他重来一次,大抵都不会有第一次的充实、曲折,对于不确定的忐忑,面临选择时的不安与纠结…… 生命的可贵之处,不正是在于不能重来么。 烛龙唯有默然。 老人豁地笑了,反过来开解他:“你要学会接受死亡这件事,就像落叶归根,我只是、要回到原本就属于的那个地方,你应该为我、为我感到高兴。” 说完这一句,他用力的吸气,再努力克制着,缓慢吐息。 这副身体早已到了极限,因为还没有见到想见的人,才勉强靠精神力支撑着。 终于,他等到了。 弥留之际,他喃喃低语—— “我们有多久没见了呢?” “二十年?还是三十年?” “我活得太长了,长到有时,都记不清自己的岁数。” “这一生,最幸运的就是遇到你。” “谢谢你今天,带着妹妹来、看望我。” “真好啊,能来这个世界走一遭。” “我没有遗憾了。” “但愿我没有让你失望。” “再见,父亲……” 深夜雨势渐大,以倾盆之势冲刷着南城。 繁华的霓虹被晕染开,相互交融在一起,潮湿的心情随之变得模糊。 城市的新地标建筑位于市中心,是一座高达458米的摩天楼。 烛龙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 或许想看看朗轩口中念叨的‘拥有全世界的风景’,也或许是,这确实是适合缅怀的地方…… 他坐在顶楼正面的护栏上,双腿垂悬于天台边缘,怀里还抱着一个未满百天的糯米团子。 透明的穹顶在他们上空展开,隔绝了雨水冰冷的侵蚀,却没将闹人的雨声屏蔽。 他需要一些声音来做引导,然后,长久的沉陷在过去那段回忆里。 许多以前都忘记的片段,在朗轩离世后,一幕幕的涌现出来,涌到他的眼前。 无比的清晰、深刻…… 他应接不暇。 林小鸢熬不动了,张开嘴打了一个巨大的呵欠。 为了不让爸爸为难,她用肉乎乎的小手挡了一下。 但就是连这样的遮挡,也被烛龙完全捕捉。 他面露歉意:“困了吗,先在爸爸怀里睡会儿吧。” 林小鸢用力挤眼睛,挤掉蕴在眼角的泪星子。 不困!陪爸爸! 烛龙摸摸她的小脑袋,不管她的举动真正意味着什么,也不管她能否听得懂,径自道:“我没事,只是……需要时间缓缓。” 还需要倾诉。 林小鸢意识到这一点,转过头,用脸在爸爸的胸口蹭了蹭,乖乖闭上眼。 不再被任何一道目光注视,烛龙稍微轻松一点儿了。 他试着讲述起来—— “朗轩出生在一个大家族,那个年代,还分长幼嫡庶。” “他是嫡子,出生时没选对时候,母亲难产死了,父亲宠小妾,哥哥姐姐与他都不亲。” “老管家把他带到六岁,也病死了。” “他那继母不善,吩咐亲信将他带去河边,想将他淹死。” “那么巧,被我撞见。” “原本我是不爱管人类的闲事的。” “那个年代乱得很,处处都在打仗,活下去已是件极其不容易的事。” “我躺在树上晒太阳,看那小鬼在水里扑腾,眼睛里都是对活下去的渴望。” “有一瞬,他发现了我,拼命用眼神向我求救。” “最终,你也知道了。” “朗轩见我身手不凡,想拜我为师,还说要跟我浪迹天涯,赶都赶不走。” “我嫌他麻烦,现出真身吓唬,没想到他不怕,还对我说回去横竖也是死,不如我一口吃了他,干脆点,给他个痛快。” “救下他,不管到底的话,倒成了我的不是……” “大抵我太闲,答应帮他出头,护他一阵子。” 这一护,就变成了责任,成了习惯,成了难以割舍的牵挂。 “起初我只在暗中保护他,他那继母确实黑心,下毒、放火、买凶……无所不用其极。” “直到那一次,饕餮来找我去城里喝酒,我才分神一刻钟,朗轩被叫爬去屋顶捡风筝,失足摔下来,摔断了一条腿。” “接连数日,我去那恶妇梦里将她鞭打,醒来时满身鞭痕,疼得钻心,她吓得魂飞魄散,再也不敢造次。” 说到这里,烛龙面上扬起一抹快意,怀里的小团子也抿着嘴,努力忍笑。 “为了彻底治好朗轩的腿,我跑了不少地方,废了不少力气,幸好不是无用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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