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嘉元坐下来,用汤勺慢慢舀碗里的汤,听二叔与大君说话,二叔与大君是旧相识,与大君说话十分自然亲熟。 敖嘉元这些日子在苏珍珠身边,每天悉心观察,已经逐渐看出来,苏珍珠看似刚硬冷漠,其实都是表象,她有许多小性子。 比如她耐性很不好,如果谁要和她说话,说的是要紧事还好,如果说些别的,只要不是她感兴趣的话题,她就会很快爱答不理起来,爱答不理的程度取决于对对方的上心程度。 二叔和她说话,她十句里能回个三四句,偶尔有点不耐烦的嗯嗯,其他时候就埋头吃馄炖,装听不见。 给二叔气得轻轻拍她。 敖嘉元冷眼旁观,心想,她对二叔的确亲熟,但也还没到非他不可的地步。 她大约也还在游移不定,没有做出最后的决定。 这很好,敖嘉元想。 珠珠的馄炖吃到后半碗,西海王的禁军过来禀报,说老南海王与老北海王已经到了。 珠珠擦了擦嘴,说:“走吧。” 回去的路上,因为夜市还没散,人流挤得大家靠得很近。 珠珠不知怎么的就走到了中间,一左一右都是龙,跟个夹心馅饼夹着她,浓烈的妖气和雄性公龙馥郁微麝的气味像标记地盘一样漫出来。 之前只有敖嘉元一个,他还没成年,气味不重,珠珠感觉没啥,但现在敖金瓴一在,成年公龙的妖气不自觉溢开,少年就像被侵犯领地而发怒的年轻雄狮,全身原本低调沉静的气味一下全炸开,在本能中互相攀比争夺起来。 “——” 珠珠被强烈的公龙妖味夹在中间,越走越烦躁,突然好想把他俩一起踢飞。 敖金瓴还一无所觉,笑着跟她说话:“你还记不记得这座城,这是金乌不落城,当年你大闹东海,就在这里,如今城东那片废墟,还不生寸草,可都是你当年留下的辉煌战绩,你要不要去看看?” 原来是这里。 珠珠都快忘干净了这回事,被西海王提醒,一下想起来。 那哪是什么光辉的战绩,那就是她丢大脸的遗址! 当年她还是怎样一个傻白甜,九重中廷的小傻叉公主琼犀给她挖坑,她想都不想兴高采烈就往坑里跳,结果正好被衡道子看见,衡道子相信他的小师侄女,不肯相信她,她只能扯断红线和衡道子掰了,杀掉当时的东海王敖广跳下天门去了,和梵玉卿扯出一段孽缘 ——这种垃圾地方,谁还想去故地重游! 珠珠正想说话,突然左手食指指尖被轻轻勾了一下。 “……” 珠珠都愣住,因为太震惊,一时忘了反应。 然后一只清瘦修长的手掌就攀过来,得寸进尺,张开抓住她的整根食指。 珠珠扭过头,在夜色下,对上敖嘉元泛着金色的眼眸。 他缄默地、安静地望着她,好像是多么谦雅、驯服的一个少年君子,可他手上的动作,那种猖狂与大胆,与他的神容眼神完全是天壤之别。 珠珠脑袋突然嗡嗡,只觉得离谱,离大谱。 是她神经病又犯病了,还是这小兔崽子疯了?! 珠珠盯着少年,眼神逐渐透露出凶性和警告, 她传音:“松手。” 少年没有动,就那么一眨不眨凝视她,手掌反而还抓紧,像握住好吃的小孩子一样攥紧她的手指。 “——” 珠珠头顶仿佛冒起青烟。 靠,靠 ——这找死的小兔崽子!! 西海王津津有味说了半响没听见回应,扭头过来,就看她神色不对,一愣:“怎么了?” 天上突然炸开烟花,漫天绚烂的光彩一下盖过地上的景象。 珠珠猛地抽出左手,少年被甩开手,步子趔趄一下,珠珠拔步往前走,直接眼不见不烦把这俩蠢龙都扔开。 “珠珠!苏珍——” 敖金瓴错愕看着珠珠的背影,他再后知后觉也终于意识到不对,他倏然转头,厉目看向少年:“嘉元,你做了什么?” 西海王绝不是个愚蠢的人,他只是看待侄儿如看半个儿子,全当一个疼爱的孩子,从没往那方面想过。 怎么可能呢?!嘉元他是东海王太后的亲子,他比珠珠小了整整一辈,算是珠珠真正的外甥…… 敖嘉元看着从来温和关怀自己的二叔眼神中浮现出不可置信和惊疑震怒,他心中有歉疚,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他心中充满冷静笃然,没有半点后悔,更不可能罢休。 少年缓缓道:“二叔,我已仰慕大君许久,心意同您,一般无二。” · 回到客栈的时候,珠珠脑袋还在嗡嗡。 每当她以为自己已经很有大病的时候,总会有新的傻叉蹦出来,告诉她她其实已经很正常了,他们才它爹的叫纯纯大病! ——他们有大病就算了,不要把她也带累发起病来!! 珠珠心里骂骂咧咧,以至于到客栈时,心情仍然差极,脸色更是阴沉可怕,气势猎猎,凶势逼人,看得人都要打哆嗦。 阿蚌站在屋里,正在招待客人,老南海王与老北海王已经在正堂坐着,旁边还侍立着好几个英武的龙族后辈,两位老王本在喝茶,神容隐隐有些忧愁焦虑,一见她进来,忙起身:“苏大君。” 少女一袭黑红广袖王袍,如浓墨重彩辉煌,美丽而倨傲。 曾经的青涩与稚气已全从她脸上褪去,像最热烈的春夏绽放的牡丹,花开到最靡丽盛大,已经几乎让人看得心惊肉跳,看一眼,就觉得眼目被灼痛,得立刻仓惶低头避开眼,才不会被妖王那可怕的艳色烧成灰烬。 老南海王与老北海王只看一眼,心里什么想法都没了,毕恭毕敬伏身向那年轻恐怖的小妖王行大礼。 珠珠这才收敛起那副要杀人的神色,亲自走过去,把他们扶起来。 ”两位老叔父不必多礼。” 她直接道:“北荒与四海同为妖族,自古唇齿相依,世代交好,祖祖辈辈皆是如此,孤如今涅槃,执掌北荒,也不愿破坏旧例,却不知两位叔父心意如何?” “!”老南海王与老北海王心中皆是一悸。 旧例,什么样的旧例? 龙族与凤族世代交好,但万万年中,关系也总有远近尊卑的起起伏伏,当哪一代北荒苏家的大君更强势、四海龙族自然以北荒大君马首是瞻;而若是哪一代苏家的大君性情更平淡温和、与世无争,那龙族也就更偏于自立,彼此关系更淡、尊卑不显重。 可现在这是怎样一位苏家大君啊。 这是一位前所未有年少的、强势的、生生剜掉情根从忘川里爬出来涅槃的北荒女君。 她甚至还不到一万岁,她这么年轻、这么风华正茂,像盛春浓夏枝头的花,刚刚绽开,就仿佛要杀煞天底下所有的花! 谁知道她未来还会变成什么样?谁知道她未来还会做什么?但已是这样的世道,乾坤摇摇欲坠、日月在天际晦暗不明,谁能与这样的小妖王说不? 妖族需要这样的新王,妖族已经没有太多选择,必须要全心全意、同心协力供养这么一位强大盛气的君王。 老南海王与老北海王彼此对视,看着面前的小妖王,诚心诚意地重新俯身,拜伏道:“臣等老迈,不堪重用,却愿尊大君为王,献南海北海为大王驱使,奉大王之命,无有不从。” 珠珠终于笑了,再次亲手把他们扶起来:“两位叔父放心,孤虽年少,但既在此位,定不辜负此责,只要孤一日活着,无论如何,谁也不能践踏妖族的疆土与权利。” 老南海王与老北海王感激不已,深深俯首应是。 又说了会儿话,西海王与小东海龙王才终于姗姗来迟。 珠珠看见敖金瓴袍角的泥屑,还有少年额角的小片青乌,就知道这两头傻叉龙不知在哪儿打了一架。 哈哈,叔侄相残,鼻青脸肿,多有意思啊。 他们怎么不再使点力气,把彼此嘎掉,一起同归于尽,她不就更能省了大事。 珠珠根本懒得理这两个傻叉,转头对老南海王说:“听说我那义姐与老叔父的小儿子有些误会。” 老南海王顿时露出诚惶尴尬之色,连忙道:“这是小事,怎敢劳大王关心,都是我家那混账东西不学无术,悖逆放肆,冒犯了东王太后娘娘,我已在家狠狠责罚了他,这次还特地带了荆条,就为向大王与东王太后娘娘负荆请罪,尽管鞭笞那混账,打死那孽障才省事!” “老叔父太客气了,一个巴掌拍不响,这事两人都有错。” 珠珠当然不会这么干,道:“只是东王太后身子弱,听说这事就吓病了,这些日子不得见风吹,也不便见人,否则我定要让她来亲自向老叔父致歉。” 老南海王听见这话,一下心气就顺了。 他那小儿子是老妻老来得子,意外之喜,向来是全家的宝贝,老妻更娇纵不得了,这下又闹绝食又责打罚骂,闹得家宅不宁,他心里也心疼,也觉得臊皮脸面无光,那东海王太后虽然年轻,但也是正儿八经的东海太后之尊,若是见面也尴尬,还不知该谁向谁道歉才好,可苏大君这么说,一下就给他把颜面给足了。 他就听苏大君又道:“听说老叔父今年新得个小孙女,极是粉团可爱,我带来了几件北荒的宝物,又让青秋准备了一些孩子用的东西,请老叔父一并带回去,算我们的心意,给小郡主做生辰礼。” 老南海王心里一点心结都没有了,只有满满的感激愧疚,深深俯身道:“大王与东王太后娘娘宽宥,我代家中的小囡囡谢过大王与娘娘。” 珠珠说完了该说的,又寒暄几句,就说自己有事先告辞,让阿蚌代为招待两位老龙王。 两位老龙王都忙道大君客气,拜送她。 珠珠转身径自向楼上走去,看都不往旁边看一眼,刚才溜边有些尴尬掩鼻站着的西海王见状,忙要追上去,刚起一步子,旁边的少年已如离弦的箭,一言不发冷不丁就先冲追上去。 两位老龙王:“……?” 西海王:“……” 西海王瞬间真要气得眼前发黑仰翻过去。 !!这是何等杀千刀的小兔崽子??!!
第七十五章 三千年过去,她又活过来了。 珠珠走上楼梯, 想了想,准备先往青秋房间去与她说一声。 珠珠刚走到门口,却见青秋的房间半掩着,里面青秋狗狗祟祟心虚恼怒的声音:“哎呀, 你怎么又跑来了?有没有人看见?不是叫你别来了, 你又跑来干嘛。” 珠珠停住脚步, 从门缝往里一看,看见里面有个年轻人, 相貌颇为俊秀, 看着青秋的眼神似含情又似含怨,显露出极伤心狼狈的模样, 冷笑:“我就知道你这个狠心的女人,铁石心肠, 之前和我好, 现在遇到点麻烦, 我一要名分, 你立刻变了脸,恨不得像扔块脏东西把我甩了,我偏不,我就缠死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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