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老爷此时的表情他见过,就在几年前被打的满身血痕的时候,与现在的神情如出一撤。 见韩季不语,韩老爷音量更高:“我问你哪来的!” 韩季已经被吓懵了,张着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大口的呼吸,似乎想起了什么很可怕的事情。 在风黎眼里,这是他小时候被打后心理阴影的折射。 看韩老爷这怒气渐长,方芜连忙上前劝说道:“韩…韩老爷…您先别急…让他慢慢说…要不…您先放开他……” 风黎也为稳住局势,劝道:“先放开他,这么拽着让他怎么说?” 韩老爷没理会她们,依旧拽着韩季肩膀不依不饶。 温焯似有些不耐烦,侧身上前掰开了韩老爷的手,迫使两人分开些距离。 随后他横在两人中间,对韩老爷道:“你聋了?让你放开没听见?” 方芜脸色发青,低声对温焯道:“怎么能跟长辈这么说话……” 温焯撇了一眼韩老爷,不以为然道:“他才活几十年?谁是谁长辈?” 也是,在温焯眼里,风黎都只是活了几百年的小鲤鱼,何况这□□凡胎寿命短暂的韩老爷。 论起长幼有序,他温焯才是在场所有人的长辈。 但韩老爷他们不知道啊!毕竟光看脸来说,温焯也就二十来岁的年纪。 他看着都不到而立之年,却对看起来逾不惑之年的韩老爷语气恶劣,能不离谱? 韩季这会儿已经缓过来了,调整了下呼吸,鼓足勇气道:“是他给我的,亲手给我的。” 韩老爷忙问:“他在哪儿?” “他走了,”韩季沉声道:“再也不回了。” 韩老爷眼眸倏然一亮,喃喃道:“难道…他…他还活着?” “他死了,”温焯冷哼道:“你儿子昨天见的是个鬼。” 韩老爷眸子瞬间暗淡,无力的后退几步,又坐回了原位置。 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陷进遥远的回忆与无尽的伤感中。 方芜总觉得局势太乱,还是得解释下情况,便上前措辞道:“是这样的,我们几个是巫师,偶然路过您家府门时,遇到逝者……” 听到这,韩老爷连忙打断她道:“你说他在门口?” 方珞叹道:“现在已经不在了。” 韩老爷再次垂下了眼帘,陷入沉默。 方芜接着道:“出于某些原因,我们能不能对您…嗯…摆个法阵?” 见韩老爷不为所动,不做反应,韩季便上前道:“您再不待见我,您也是我父亲,我希望您好好的,请您…不…求您…听法师的吧。” 韩老爷抬眼看了看韩季。 他似乎想伸手摸摸他的头,但抬起手犹疑了片刻,最终还是放下了,没有碰到韩季分毫。 随后对风黎他们道:“诸位法师,可以让我也见见他吗?哪怕是鬼也好。” “早干嘛去了?”温焯不屑道:“在你家门口几十年你不见。” 韩老爷瞳孔微震,不可置信道:“什么?” 方珞解释道:“那位死后迟迟不肯离去,终日徘徊于韩府门口,于昨日夜里,放下执念,去冥界转入轮回了。” 方芜思绪片刻,终于还是开口问道:“您与那位到底发生了什么?” 韩老爷苦笑几声后,便又陷入了沉默,众人见状道也不催,只静静地等他回答。 安静了不知道多久,韩老爷忽然长叹一声,带着些难以言说的思绪道:“数年前的旧事,诸位想听,我便不嫌丢人,唠叨几句也无妨。” “他是我的伴读,自我听课于宗学时,他便与我朝夕相处,形影不离,我常常感叹,若不是他出身差些,学识地位绝对在我之上……” 此时,方珞默默抛出十七根银针,不动声色启动了法阵,风黎也不打断韩老爷,动作轻飘飘的将飞升笔抛入法阵阵眼。 审判开始。 韩老爷对此并未察觉,依旧自顾自的说着:“…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已经变得不可分割了。” “我爱上他了,万幸,他也爱我。” “再然后,我们就在一起了,哪怕世俗不待,哪怕众人鄙夷,我们也不曾妥协。” 他回忆着不禁带上了些许笑容。 “那是我此生最勇敢、最疯狂、也是最快乐的时光,什么三纲五常,什么繁文缛节,统统都是狗屁,我就要与他在一起。” 讲到这里,他情绪忽然低落了下去。 “可我姓韩啊,家族百年的荣誉,怎能让我一个逆子毁了?但我真的离不开他,经过了各种压力,我决定与他跳崖殉情。” “据说北方极寒之地有神隐居,我们便逃离了韩府,去登上了章尾山。” 说到这的时候,他眼神里好像有了些许光亮。 “我们向神明宣誓,绝不屈服于世俗偏见,我们要以死明誓共赴黄泉,以捍卫我们的爱情。” “我们跳崖了。” 风黎不禁打断道:“携手跳崖,为什么你没死?” “是啊,我怎么没死,”韩老爷苦笑道:“都怪悬崖那棵歪脖子树,分毫差距,我便与他阴阳两隔了。” “这也太…”方芜难以置信道:“…说书的都不敢这么讲。” 韩老爷失神道:“我不知道挂在树上昏死多久,再醒来时,我艰难的爬上悬崖,后来我便跑去山底找他的尸体。” 风黎:? 她有些不懂道:“你为什么不直接再跳一次?” 温焯冷哼道:“捡回一条命,独自再面对一望无际的深渊,他早就没了再去死的勇气,怎么会再跳一次?” 韩老爷不予反驳,眼眸暗色道:“我在那里一直找一直找,直到我被韩家抓回韩府,我也没有找到他的尸体。” 风黎忽然有些无语道:“所以你就回家了?背弃了他?” 她想起之前那些日夜里,那个她怎么问也不肯说这些的灵体,那个守在韩府门口几十年的灵体,她突然替他不值了起来。 见韩老爷这毫不辩解的模样,风黎又忍不住道:“这就是你的爱情,他死了你就放弃了?这么不堪一击还要去跟神立誓?” 她不是个爱藏着掖着的人,这话对与她来说已经够给收敛了,她就差脱口问他要不要脸了。 方芜见状赶忙上前来稳住风黎,全场最惶恐的就是她了。 此时温焯忽然嗤道:“怪不得那灵无法离体,合着你们都跑到章尾山去找死了。” 听到这话,方芜和风黎同步回头想他投来疑惑的目光。 温焯懵了下道:“干嘛?” 风黎道:“你刚刚那话什么意思?” 温焯哦了声道:“烛九阴不是在章尾山嘛,他最讨厌背叛了。” 方芜想了想道:“你是说韩老爷殉情活下来了,那位神觉得他是背叛了他们的爱情,所以给了那灵机会寻仇?” 温焯点了下头道:“我觉得是。” 他说罢感觉自己脸上投射过来一双刺眼的目光,抬头看去,风黎眯着眼睛盯他。 温焯被这眼神儿看的心里发毛,咽了下口水,连忙道:“还是在炼狱里道听途说的,你们没听说那烛九阴在当年诸神之战时曾被……” “行了,别说了,”风黎可不想听温焯不知道又从哪个长舌鬼那里听来的八卦,只小声警告他道:“烛龙可是位真神,你可别再随便揣测议论了,我真怕你哪天被天谴劈成渣。” 温焯:“……” 韩老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好久没有再言语,只是单手抚摸着手里的玉佩,眼神复杂。 待到风黎他们不再说话的时候,韩老爷才起身走去床头,看了看玉铃便又自顾自的道:“那时偶然得了一块上等的好玉,瞒着他雕刻了好久,想做个白玉印章在他生辰那天送给他,但我却失手把玉摔裂了。” “为此我气愤了很久,他以为我是可惜这好玉被糟蹋了,愣是把这两块摔得形状不均的玉焕然一新,一个打磨成了玉铃,一个打磨成了玉佩。” 他说着忽而笑了道:“本来是想送他的生辰礼,阴错阳差成了他送我的礼。” “那就将错就错吧,我将两个物件上都刻上青竹卷云纹,留下一个,还他一个。” 风黎盯着那两个物件,问道:“这刻纹是你们的名字?” 韩老爷应了声,坦然道:“我表字连竹,他表字若云,不知怎的,我当时问都没问他,径自刻上了。” “还好,他没嫌我这拙劣技艺毁东西。” 他说着伸手抚摸了下玉铃铛道:“这玉做的铃铛着实不一样,声音清脆悦耳。” “不过…自他离世后,这玉玲就再也没响过了。” “想必这是他亲手制的物件,他都不在了,这玉佩也不肯留下,随着他去了。” 温焯呵道:“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你怎么不跟他一块去死呢?” “不是当着神说什么以死明誓共赴黄泉,神给你机会了啊,留他魂魄这么多年,愣是没等到你去死啊?” 韩老爷面对温焯的讽刺并不作回应,倒是方珞开口了,他道:“他不是不敢死,他是没办法死。” 风黎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方珞走近韩老爷,继而说道:“祠堂内,有一牌位,死期为四月初二,想必是令尊的吧?” 四月初二? 此话一出,风黎倒是想起来了。 毕竟他们之前在韩府祠堂,折腾了大半宿,把韩家历代的牌位都看了数遍,印象最为深刻的便是方珞说的这个四月初二。 因为与灵要找的四月初七最为相似,但因为年份太远,也就没当回事。 如今看来,倒是二十年前同年死的,也就是说前后相差没几天。 风黎不可置信的看着方珞,心里感叹,这都能联系到一起?不愧是你。 韩老爷颤声道:“家父是被我这个逆子活活气死的。” “他在我离家出走那天咽了气,当我被抓回来时,已是满府挂白,行丧入葬。” 众人漠然,风黎不知道此时其他人在想什么。 但她却不知道怎的,想起了家宴上那个盛气凌人的韩老夫人。 在同一天失去儿子和丈夫,该是什么样的心情? 面对偌大的韩府,又是怎么熬到儿子回来的? 风黎想象不到,也体会不了。 须臾,方珞又道:“令尊的突然离世,导致世袭的爵位落到了你头上,你在,韩氏基业在,你死,便再无韩氏家族。” “所以你没得选,只能活下去。” 韩老爷诉说往事时没哭,被温焯唾弃时没解释,倒是被方珞两三句话弄的掉下几滴眼泪。 风黎惊然的发现,人不怕被谩骂,反而怕被理解。 独自扛着还能咬牙坚持,一旦被别人戳穿了心思,所有的委屈便都藏不住了。 不只年少的韩季会如此,逾不惑之年的韩老爷亦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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