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小河是见识过苏暮临用符的天赋的,那日在酆都鬼蜮,她也是被一道雷符炸聋了耳朵。 沈溪山只看了谢归一眼,就知道他并非火符所伤,“他是被这里的妖气冲撞了。” “什么妖气?” 他走到天女像旁边,抬手抚上去。 天女像上有着十分整齐规矩的裂痕,那是当年村民将其切割之后留下的。 沈溪山的指腹落在裂痕上,淡声道:“所谓的天女之怒,不过是有人杀了所有村民之后编出的噱头罢了,这整座庙都充斥着一股妖气,寻常人很难察觉,他身体已被鬼幡侵蚀,所以才被这股微弱的妖气冲撞。” “严重吗?”宋小河追问。 “暂且死不了。”沈溪山散漫地回答。 谢归擦了擦嘴角的血,气息稍稍平复了些,这才问道:“可是沈少侠先前不是用魂祭术问出的那些事吗?魂祭术下,应当不会有谎言才对。” “他回答的,不过都是他所知道的事而已,可能是听闻,可能是猜想,不一定代表着实情。”沈溪山仰头看了看,忽然道:“这小庙留不得,得拆了。” “对对对,这一定是妖怪所建!”苏暮临倒是十分赞同,说道:“门口那老头是喝了妖血才会活那么久,有没有可能他所喝的那妖血的主人,便正是编出了天女下凡一事,借口建造了这座庙,然后取全村的凡人精魄来修炼?” 这倒是猜得相当合理,就连宋小河听了,也觉得有些道理,便道:“如何拆?” “简单。”苏暮临自告奋勇,积极表现自己,“我召雷炸了此处。” 几人都没异议,沈溪山指点苏暮临的雷落在什么地方,而宋小河和谢归则走去了角落。 谢归从袖中摸出个巴掌大小的小鱼铜雕,随后拧了一下上面的机栝,只听“咔吧”一声,一抹微弱的白光便从小鱼的嘴里徐徐飘散出来,随后在面前结成了一张虚无透明的光网,将二人所站的角落笼罩。 宋小河对什么都好奇,马上问:“这是什么?” 谢归解释说:“这个名唤小鱼结,会形成一个时效短暂的防御结界,虽然看起来薄弱,防御能力却十分强悍。” “这东西是用什么催动的,灵力?” “里面装了灵晶石。”谢归见她不懂,便多说了两句,“这东西大多都产自南国,前身是墨家千机,后世经过能人改良,将灵力转为晶石装进去,可驱动各种各样的机栝,是非常方便且厉害的灵器。” 千机与炼器又不全然相同,炼器花费的时间更久,心血更多,且需以灵力去催动,越厉害的灵器所发挥的能力就越大。 而墨家千机是一种古法,传承千万年的岁月,许多鬼斧神工之技早已流失,但经过后人不断地改良翻新,已经形成了一种差不多全新的体系,只要装入灵石就能催动。 “据说墨家古法之中,有一种巧夺天工的技法,能够造出与常人看不出分别的灵器,却拥有着极其厉害的战斗能力,上古时期的墨家也是凭借这种古法造出了所向披靡的战队,在乱世之中独占一席。”谢归说着,长叹一口气,眉目染上些许惆怅,“只是后来这种古法并没能流传下来,现世已无人再能复刻。” 宋小河想了想,说道:“幸好失传了。” “宋姑娘何出此言?” “若是那种技法被充分利用,那么上战场就不需活人,只派这种机栝所造的凶器上去就好了。” “如此,不是避免了很多流血和受伤,免了那些将士白白牺牲吗?” 宋小河不懂那些大道理,只有自己的一番见解,说道:“古话不是说,‘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吗?战争一旦挑起,牺牲的难道只有将士吗?将士能用那些机栝所做的灵器代替,可百姓们呢?” 谢归听她一言,直接愣住,久久不语。 另一边,沈溪山已经将话重复了第二遍,苏暮临还是有点听不懂。 “你让我只对着天女像的前面五寸之处落雷,还不能波及这尊木头像?”苏暮临大吃一惊,瞪着眼睛说:“我怎么可能做得到?” 沈溪山耐心告罄,皱着眉道:“你在仙盟上几个月,都学了什么?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到?” “这哪是小事?你分明就是故意刁难我!”苏暮临一时情绪上头,顶嘴了。 随后被沈溪山的眼风一扫,他顿时又蔫下来,缩着脖子,虚弱道:“我一直都跟着小河大人认真修习,但是你也知道,你们凡人的术法,我学起来是很吃力的。” 沈溪山说:“我看你是没把脑子带来人界,所以才连这点微弱的法术都学不会。” 苏暮临向来是个欺软怕硬的主,敢怒不敢言,半点没有在谢归面前的嚣张气焰。 真正能够整治苏暮临的,还得是沈溪山这种话不多,下手狠的硬茬,再多给苏暮临八个胆子,他也不敢公开与沈溪山叫板。 生怕哪一天他不高兴,把自己揍出了原形,当个恶妖给收了。 沈溪山不耐烦地催促:“动手。” 他只好慢吞吞摸出符箓来,心存侥幸地问道:“若是我当真不慎将木像炸毁了,会如何?” 沈溪山存心吓他,“宰了你。” 苏暮临又想哭了,他忍着眼泪,催动符箓,注入全数的精力,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分神。 他其实每次在用符箓的时候,都悄悄注入了自己的力量,所以才能将一张平平无奇的符箓爆发出那么大的伤害来。 但眼下沈溪山提出的要求,是让他不准炸毁天女像,又得将距离木像五寸的地方给炸开,那他也就只能完全收了自身的力量,用上他在仙盟这五个月所学的人族法术。 沈溪山就在一旁盯着,那轻飘飘的目光仿佛给他压上了莫大的压力。 苏暮临起符念咒,额上出了一层细汗,费力地掌控着体内的灵力,对准了那地方,轻唤一声,“雷法召来。” “轰隆——” 一声脆响自符箓中流蹿出来,万法之中,雷法霸道而迅猛,掌控不好很有可能会伤及施法人。 苏暮临就是那个倒霉蛋。 雷诀在他手背上打了一下,顿时麻痛的感觉传来,还伴随着一股灼热,苏暮临仰天长啸,嗷了一声。 同时雷诀落在他所指之地,猛地将地上的石板炸碎,露出一块红色的地皮来。 苏暮临还捂着手背嗷嗷叫,沈溪山颇为看不上这种软弱行径,又嫌弃他吵得耳朵疼,便伸手按在他的脸上,将他推到一旁,“闭嘴。” 言出法随,苏暮临暂时被夺了声音,庙中安静下来。 这道雷法其实控制得很好,就连谢归特意拿出来的防护结界也没能用上。 天女像前被炸出了一个小坑,青石砖当中有一块鲜红的地方,倒是十分显眼。 宋小河小跑过去,看了看正捂着手背一脸委屈的苏暮临,又瞧了瞧沈溪山,最后指着地上问,“这是什么?” 沈溪山往前几步,一只脚往那块红色地皮上一踩。 瞬间一股风浪以他的右脚为中心猛然卷起来,朝周围快速扩散而去,只听噼里啪啦的脆声接连不断,地上的青石砖竟然随着风浪碎裂,粉碎,最后化成粉末消失。 于是这地上的东西就露出全貌来。 是一个范围波及了整座庙的阵法。 阵型是圆的,当中的所有咒文和结构都是由血红的颜色组成,密密麻麻。 宋小河几人就站在阵法的中间位置,那天女像所立之地,正压着一个无比繁琐的咒文。 她转了个圈,将脚下的阵法粗略看了一遍,并不认识。 但这样刺目的颜色,拥挤杂乱的咒文,单是让人看着就从心中涌起莫名的惧意,给人一种难以言说的阴森之感,不像是什么好东西。 “沈策,这是什么?”宋小河现在已然习惯了,面对一些她看不懂的东西,都下意识去问沈溪山。 “养尸阵。”他倒是面色平静,看上去一点都不意外,眸光一抬落在面前的天女像上,说:“这养尸阵怕是在庙建成的时候就布下了,这尊木像便是压阵之物,只要完好无损,此阵就不会启动。但那些村民切了木像,自然开了阵,所以才都被炼为妖尸。” “原来是这样。”宋小河恍然大悟,“但这么多年了,布下此阵之人何处去寻?” 谢归站在一旁,视线落在木像上,也跟着道:“所以布下此阵的人,一开始的目的可能并非要全村人的性命,也不是要得到一批妖尸。” 这像是一个设计好的机关,若是那些村民一代一代地供奉着这座天女像,那么阵法就不会启动,他们现在可能都还活得好好的。 沈溪山没兴趣往下猜了。 既已经查明了村民被炼为妖尸的原因,事情到这里也算是结束,至于布阵人是谁,去了哪里,跟他又有什么干系? 只交代一句:“此阵范围应当是整个村子,若是现在将木像毁坏,我们所有人都会受到阵法的影响,暂且放着。” 说完便抬步往外走。 此地已没有留存意义,宋小河也跟着出门,脚步追赶了几下,刚想让与沈溪山说话,却忽而发现庙外竟然站了很多人。 其中步时鸢站在檐下,神色从容,见宋小河出来了,还对她微笑了一下。 台阶往下,自然是程灵珠等人站在前头,各个门派的领队几乎都在,再往后就是较为密集的人群,像看热闹一样围成个圈,正小声议论着。 当中也有个例外。 钟浔之不是领队,但因着钟氏这次派了不少人,他作为东家小少爷,当然也有着不低的地位,站在首位,身边是云馥。 他见到宋小河时,脸色一变,目光顿时锐利起来。 宋小河也不知道为何就在他们进去走了一趟的功夫,门外就聚集了那么多人,且都用好奇的眼神看着他们。 “宋小河。”程灵珠率先出声,用清冷的声音唤她的名字,问道:“你们在庙中有何发现?” 她应了一声,回道:“里面的确有一尊天女像,但地上有个养尸阵,村民之所以变成这样,皆是因为他们起了贪念,想切割天女像拿去换银钱,毁坏了压阵之物。” “可那老人说,天女像是因为年久失修,被多年前的一场大暴风雨摧毁的,为何与你说的不同?”先前在旁边围观的弟子提出疑问。 “没有那场暴风雨。”宋小河道:“庙内设了回溯幻象,我们都看见了当年村民拆天女像的场景。”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日后不可擅自行动,必须将事情报备于我,否则遇到危险,谁也保不了你。” 程灵珠似乎对此事也不感兴趣,只是走个过场随意问了问,便匆匆用一句教训当做结尾。 其他领队显然不满,认为宋小河没有将话说完,为仙盟隐藏了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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