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众人心思各异,脸上的表情也相当精彩,一时间议论声嗡嗡响,各自散去。 钟浔之没走,他瞧见了跟在后面出来的谢归,便着急忙慌地走来,“春棠。” 云馥也跟在旁边,手中抱了一件天青色氅衣,紧紧张张地给谢归披上,嘴里念叨着:“三师兄啊,方才可吓坏我和五师兄了,听他们说这里有邪气扩散,都赶来探查究竟,结果庙外竟有结界,那位步天师还不允许我们靠近,五师兄急得差点要闯进去找你。” 谢归将氅衣拢在身上,笑了笑说:“我还没那么容易死。” 钟浔之与他关系很好,见他这副有气无力的病容,心里自然也是难受的,负气道:“你再这般乱闯,也离死不远了。” 谢归笑叹一道:“没大没小。” 正说着,他忽然咳了两下。 不咳还好,这一咳,又咳出不少血来。 钟浔之见后,脸色骤然一变,一下子扣住他的手腕,一探查,果然查出谢归受伤。 他急声道:“发生什么事了?你为何受伤了?!” 钟浔之是个急性子,向来说风是雨,只道他是与宋小河一同进庙的,矛头就立即指向宋小河,“是不是那个姓宋的在庙中坑害了你?” “学文,不可胡说!是我在里面被妖气冲撞了。”谢归拍了拍他的手背,怕他太过激动,于是赶忙安慰道:“是我现在身体太弱,不过无碍,休养一下就好。” “谢春棠!”钟浔之气急败坏道:“你都变成这番模样了,竟然还向着那些仙盟的人!他们先是没有中鬼国的诅咒,现在也是你们一同进庙,他们却没有被妖气冲撞,还不足以说明这其中有鬼吗?” 他一激动,嗓门就大了,自然传到了刚准备离开的宋小河耳中。 宋小河又不是什么好拿捏的软柿子,前面几次三番被他挑衅,碍着环境和钟浔之的姐姐是她师娘的关系,她姑且忍了。 眼下又不分青红皂白地往她身上泼脏水,简直岂有此理! “呸!”宋小河捋起袖子,一蹦三尺高,骂道:“你当我宋小河是属王八的吗?今日我便要好好教训你这个蠢驴!让你知道天多高地多厚,我宋小河的拳头有多硬!” 放完狠话,她像一支离弦之箭,一下子就冲到了钟浔之的面前,一把拧住钟浔之的衣领,右臂抡了几圈,就要往他脸上打。 谢归惊吓得不轻,赶忙上前,一手去拦宋小河,一手拦钟浔之,扑在两人中间,像和面一样搅和,“别动手,有话且好好说,舒窈师妹,快过来帮忙!” 云馥也赶紧扑上来,抱住钟浔之的腰,喊道:“五师兄注意身体,切莫动气啊!” 钟浔之这会儿身体虚,被生龙活虎的宋小河一拽,腰间又被云馥抱住,一时之间竟无法挣脱,气恼道:“你给我放手!” 四个人很快就拧成一团,谁也不肯松手,尤其宋小河攻击性极强,拳头攥得紧紧的,一直找下手的机会,嘴上还要不停地骂,乱成了一锅粥。 吵吵闹闹,沈溪山没兴趣参与,只是他神色漠然地站在台阶之上,钟浔之那几个护卫便犹豫着,不敢上来。 先前都吃过沈溪山给的教训,知道这会儿要是再插手几个少年之间的战斗,自然讨不了什么好果子。 苏暮临原本就不是积极参战人员,平时全靠着一张嘴,眼下被沈溪山施法禁言,他急得脑袋冒烟,在沈溪山身边打转。 檐下四个人抱成一团,拉扯来拉扯去,从东边扯到西边,怒骂声与劝和声交织在一起,热闹得不行。 最后宋小河这一拳到底还是落下了,只不过没能如愿落在钟浔之的脸上,反而是砸在谢归的眼眶上。 一拳就将他撂倒,直直地坐在地上。 谢归也是硬气,愣是一声没吭,捂着脸低下头。 宋小河倒抽一口凉气,“谢春棠!” “春棠!” “三师兄!” 三人同时惊叫一声,随后撒开了手,钟浔之与云馥蹲下去询问关心他的伤势,左右两侧已然没有宋小河的位置,她只好站在前面,干巴巴地问,“谢春棠,你没事吧?我不是有意要打你的……” 谢归马上抬起脸,说:“无碍,我知宋姑娘并非有意,莫要在意,只要你们别再打架就好。” 出门在外,这个当师兄的,简直操透了心。 但他右眼眶有着很明显的红痕,显然宋小河那一拳打得不轻。 钟浔之道:“小师妹,你快给春棠疗伤!” 云馥皱着眉,苦恼道:“三师兄身上下了三道灵符缓和诅咒蔓延,已经不能再用灵力疗伤了,否则会与那灵符相冲,加速诅咒的侵蚀,我手上还有些药膏,先给三师兄用着吧。” 钟浔之听了,顿时怒从心中起,狠狠瞪了宋小河一眼。 宋小河失手打了谢归,这会儿也心怀愧疚,不再与钟浔之争吵。 只是此处最棘手的人,可不是宋小河。 沈溪山在这时候说:“钟浔之,抬着你的病弱师兄离开这里。” 钟浔之看他一眼,被他冷淡的眸光给吓住了。 他哪知道此人什么来头,只是上次在他手下吃了大亏,亲自见识了他剑术的恐怖之处,现在当然也不敢与他叫板。 莫说是师兄挨了个拳头没给罪魁祸首教训,若是再这样争执下去,他和师兄怕是都要被打到抬着离开。 钟浔之在心中思量片刻,最终还是唤来了护卫,忍气吞声地将谢归扶起带走。 临走前,谢归还冲宋小河三人行礼告辞,真真像是将礼教刻入骨子里一般,有着让常人无法理解的古板。 宋小河又连成道了几句歉,目送他们离开了。 人走之后,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打了谢归的拳头,心里有些滋味。 苏暮临站在她边上,看出她的心思,想要出口安慰也做不到,急得团团转。 “宋小河。”沈溪山站在阶下喊她。 将宋小河的思绪打断,从郁闷的情绪中拽离,抬头问:“怎么了?” “给我一张火符。” 她走到沈溪山身边,一边摸出火符给她,一边问:“你要做什么呢?” 却见沈溪山接过之后,蹲在临涣的身边,抬手时运起微弱的光芒,将贴在临涣额头上的那个小纸人给摘了下来。 摘掉的瞬间,临涣的身体开始迅速老化,原本就枯黑干瘦的皮开始出现皲裂,面容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变得苍老,脸颊的皮垂下来。 正在这时,临涣忽而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经过漫长的岁月,已经变得浑浊不堪,瞳孔却能勉强聚焦,带着无比清明地看着沈溪山。 “他……要死了吧?”宋小河说:“这是回光返照?” “魂祭术问不出谎话,那为何他所言却存在虚假的部分?”沈溪山反问。 宋小河道:“他被人骗了?” “不止如此。”沈溪山淡漠地看着临涣,用很是寻常的语气说了件残忍的事,“他怕是在很长的年岁里都保持着这种状态,不能言,不能动,只能听,那些虚假的部分非他亲眼所见。妖血虽然让他长寿,但僵化了他的身体,不需要吃喝也能长久地活着,却也能感受到风吹日晒,饥饿痛痒。” “他就是在这无法动弹的岁月里,一直都保持着清醒。” 目睹了村落的衰败,目睹所有村民变为妖尸的过程,他活着,却又不是完全活着。 “所以死亡,会成为他求之不得的解脱。”沈溪山漠然地看着临涣。 老人身体已经开始融化,他费力地伸出颤颤巍巍的手,眼睛直直地盯着沈溪山,也不知道想说什么。 漫长的年岁里,他无时无刻保持着清醒,不分昼夜地望着面前的这一亩三分地,早就已经忘却了当人的滋味,也忘记了如何说话。 却还是开口,从快要枯死的喉咙里挤出短促的音节,“谢……谢……” 宋小河极受震撼,想到此人竟然如此生活了那么多年,临死之前,却还要拼尽全力对杀了他的人说谢谢。 她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悲伤,怔怔地看着临涣。 老人的身体很快就融化萎缩,慢慢变成一摊水,顺着地势流下去,被土地所吸收,什么都不剩下了。 “午后可能会动身,你回去将东西收拾整理好,出了村之后就紧跟着我,不可轻信任何人。”沈溪山站起身,仰头看了下天色,又补充一句,“夜间有雨,去村里买把伞吧。” 宋小河顿了顿,一下子就有很多问题,“你怎么知道午后会动身?又怎么知道夜间会有雨?但是我们能用灵力避雨为何要用伞?当真要买的话,要买什么样的伞?村中没有活人,还有用银钱的必要吗?” 沈溪山:“……” 他一抬手,解了苏暮临的禁言咒,支使道:“你去。” 苏暮临能说话了,顿时大喜过望,不敢计较前嫌,立即动身道:“保证将此事办妥当!” 忙活一通,时至正午,宋小河肚子也饿了。 她与沈溪山一同回了灵域石中的客栈后,就回了房间开始吃饭。 她向来是个万事皆从眼前过,半点不往心中留的性子,哪怕方才心情还有点沉郁,现在将东西吃到嘴里,就又乐呵起来。 她原本打算吃了东西再睡会儿的,却没想到沈溪山料事如神,没过多久果真有人来喊,让所有人集合,准备正式朝鬼国前进了。 且还是单单挑在阳气正盛之时。 出去之后,村东的空旷之地上站满了人,各门各派划分出的区域明显,纵然每个人声音都不大,那么多人聚在一起也嗡嗡直响,吵得耳朵疼。 沈溪山站在较为宽敞的地方,身边是正在翘首以盼寻找宋小河的苏暮临。 她穿过人群走过去,苏暮临谄媚地递上水壶,“是清冽的泉水,甜的。” 宋小河正好口渴,一边接过来,一边瞥见不远处走来的谢归和钟浔之几人。 她眼神不行,远远望去,觉得奇怪,下意识疑惑道:“谢春棠怎么在脸上戴了个奇怪的面具?” 待她拧开水壶开始喝时,苏暮临就说:“哪有什么面具,那不是被小河大人一拳打出的乌青吗?” 宋小河猛地呛到了一大口水,绷不住直接喷出,尽数喷在沈溪山的衣服上。 沈溪山不想发脾气,咬着牙道:“宋小河。” “对不住对不住……”宋小河赶紧掏出锦帕,在他衣袖和胸膛前乱蹭,“我给你擦。” 沈溪山分明可以用清尘诀一下清理干净,却偏偏站着不动,让宋小河擦。 “这可如何是好,谢春棠身子本就弱,还吃了我一拳头,眼睛都给打青了……” “又没给一拳打死,我这衣裳被你喷了一口,为何不见你心疼?” “衣裳有什么可心疼的,我赔你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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