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她突然想到这句诗。 苏缈在柜台放了定钱,要了酒菜。 然后,回身对这位“阿青”道:“你的房间在我们旁边,四号房。” 说罢了,便没再管他。 回房等热水送上来,苏缈喝着酒,吃着菜,听玬珠哼不知名的曲子,终于放松下去身心。 酒是烧刀子。 她喜欢烈酒。 往年住在长佑寨,只在丰年能喝上几口米酒。那酒甜滋滋的,不合她的胃口。 想起当年,也曾和师父煮酒看梅,那日子过得才叫舒服。 日子再往前推,她的第一口酒,还是从父亲酒杯里尝的。 父亲说,烈酒味张扬、色纯净,她的性子也是如此。 前些年四处漂泊,不得不稍稍收敛性子,后又在长佑寨住下,更是敛了脾气。 其实,苏缈的性情,不见得多好。 憋屈了这么多年,图的,就是能过得安稳一些。但如今看来,什么狗屁的安稳,她怕就跟“安稳”搭不上边。 仰头一口,闷了半坛子酒。 玬珠看她喝得很有一番滋味,捧着水杯凑过来:“姐姐姐姐,分我点儿尝尝呗!” 抿了一小口。 “啊啊啊——好辣啊,这东西能喝啊!” 苏缈勾笑,正要逗她,“咚咚咚……”,房门便被敲响了。 她瞥了过去,一时收了笑。 玬珠哈呲哈呲扇着舌头,去开门:“这么晚了,谁啊……” 这会儿,已经是戌时末了。 门打开,外头站着两个女子,一个圆脸,一个鹅蛋脸,都披着裘皮斗篷,温暖又体面。 两人抱拳,鹅蛋脸的那个对玬珠道:“深夜叨扰,很是抱歉。我们是正阳山弟子,想找两位打听些事。” 玬珠上下打量了她们两眼,见她们手中提着剑,抓着门扇的两只手便没松开:“哦,什么事?” 鹅蛋脸的女子客客气气:“听说,你们卖过十五只金翅鸟羽,是吗?” “怎么?” 苏缈晃着小酒坛子,不矜不盈地挪到门口,靠在门框饮了口酒,眉尾上挑,斜睨了眼外头站的两个人。 门外说话的女子,名叫柳眉,她对苏缈再次抱拳:“是这样的——我们想问问姑娘,手里可还有金翅鸟羽。我们要得不多,一支就够了。” 竟寻到这里来了。苏缈凝视着她们,胸腔提起,吸了口气:“没了。” 柳眉失望,又问:“那姑娘可有金翅鸟的线索。在下不才,也想一试。” 玬珠皱了眉头,没好气地就要关门。 什么玩意儿嘛! 见门要关,圆脸女子忙拿剑挡门:“欸,怎么就要关门啊!” 她嗓音尖锐,像荆条扎进耳朵。 苏缈便也皱了眉头,推开门框,站直了身子:“试什么?” 柳眉:“姑娘只管告诉我们,关于金翅鸟的线索,我们必有重谢。至于杀妖拔毛,我们自己来就可。” 她说得,就好像杀只普通飞禽。拔下鸟儿漂亮的羽毛,装饰帽子衣裳,或是做成羽扇…… 虽然都是拔毛,但自己拔和被人拔,总归是有面子上的很大不同。 当然,也不仅仅是关乎面子。 苏飞禽本禽很是没有好脸色:“没有。” 柳眉有些失望,叹口气:“也是,落单的半妖不多。即便有,也不可能留在一个地方等着被杀。” 她顿了顿,“叨扰了。” 走吧走吧,赶紧走! 玬珠正要关门,杨雀儿却突然两眼发光,一把按住门框:“师姐,她背上是骨剑!” 柳眉定睛一瞧,顿时也晶亮了眼睛:“这是金翅鸟的翼骨做的吧,好漂亮啊!我曾经见过一对金翅鸟的翼骨,实在是个顶好的东西。可惜它太坚韧了,难以打磨成兵器。” 不经邀请,她便迫不及待地跨过门槛,近前了去瞧,“姑娘这个,竟然做成了双剑,好生漂亮。敢问姑娘,是用什么打磨的!” 烛火映照下,白骨发着橘色的光。它没有森然的感觉,只有一种拔山超海的力量感。 玬珠忍无可忍,一巴掌把这无礼的二人推回去:“你有完没完!” 苏缈终于冷了眼神:“无可奉告。”转身,回屋里去了。 玬珠又是推又是踹的,硬把两个女子赶了出去,气呼呼地栓上门。 外头两个女人锲而不舍,还在敲门:“姑娘,这样吧,我们愿以重金求购你的这对骨剑。价,姑娘随便开。” 话说完,听到里头玬珠一句暴吼:“滚啊!” 寂静的夜里,“滚”这个字听着特别刺耳,也特别刮脸。 两个女子立在门口,双双脸色发青。 杨雀儿着急:“怎么办,师父就要定下任掌门,这次的六十大寿是个关键。若不能讨师父欢心,指不定他会定二师兄。” 柳眉黑脸。 杨雀儿:“二师兄惯会找些稀奇玩意儿逗师父开心,万一师父心情一好……唉,师父也真是,越老越昏头。” 柳眉沉甸甸叹口气,望着这紧闭的门扇:“尚有半年才到大寿,时间看似还多,但好物难觅啊……” 杨雀儿:“可是她不卖给我们!” “不卖……” 柳眉冷下去脸,轻哼,“难道我不会抢吗!”
第5章 骨剑初战 玬珠气呼呼地抱怨:“都什么人啊!” 苏缈在桌边坐下,脸色微红,不知是饮了酒的缘故,还是不爽于那两个正阳弟子。 有一些江湖人士,会专门去杀半妖。 或是收钱办事,或是当做历练,又或是,图半妖身上的那些宝贝。 绝大部分的半妖,都没有那个机遇习武。 半妖虽天生体强,反应灵敏,甚至还能动用妖力来对敌,但若遇上高手或者围捕,很难活命。 显然,这两个正阳弟子,有杀半妖的经验。 苏缈摇了摇酒坛子,余酒叮当响。不多了,就剩一口。 “哐——”门被踹开了。 杨雀儿高抬着下巴立在门口:“听着,今天这骨剑,我师姐要定了!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话毕,极豪气地抛了一锭金子过来。 金锭子在桌上转着圈儿地滑,恰好,就停在苏缈眼皮子底下。 出手还算大方,一大锭金子,够盘下这座小客栈。 苏缈揉揉额角,酒意上涌。 杨雀儿见她似在思考,跨过门槛,尖着声音道:“如此极品骨剑,竟装在破破烂烂的剑鞘里!姑娘既然缺钱,不妨收了金子,把双剑给了我们。” 双剑的剑鞘还在赶制当中,苏缈便借了兵器铺现成的剑鞘用。这剑鞘半新不旧,样式老旧,大小也不合适,两支剑插在里头瞎晃荡。 柳眉紧跟着进了来。她这才细细地打量苏缈的装扮—— 头上一支桃木簪子,耳珰配饰一应没有,身上是单色素衣,脚下是玄色靴子,上无绣花。 屋里酒味很冲,会喝这种烈酒的,多是粗糙之人。 想来那金羽被压价了,这女子不识货,没换到几个钱。 “哈哈哈哈……” 玬珠一把抓起金锭子,丢了回去:“十五根金羽,都能换四锭大金元宝呢。拿着一锭金子就想换骨剑,我大牙笑掉了,你们赔啊?” 杨雀儿被金子砸了脚背,张嘴想骂,却又尴尬得没好出声儿。 原来,人家不缺钱。 柳眉也愣了一愣,却很快调整了面色,不慌不忙:“金羽只有金翅鸟王族身上才有,可比骨剑稀有多了。我出一锭金子,已是诚心买你的剑。” 玬珠咧嘴哈哈笑:“别在这儿瞎掰扯,反正咱们不卖。” 杨雀儿很不爽,抬剑指过来:“好马配好鞍,好鞍配好马!再好的骨剑到了你们手里,不也是蒙尘。倒不如给了我们,我们正阳可是武林第一大派!” 剑都指过来了,哪还是商量的样子。 苏缈掀起眼皮:“第一大派?” 杨雀儿抬抬下巴:“怎么,同意卖了!” 苏缈不咸不淡笑了一笑,仰头饮尽坛中最后一口酒。 随后,她站起了身,抽出背后一把剑,挽了个剑花。 剑音悦耳。 她抬起下巴,看向柳眉:“那,不妨让我见识见识,何谓第一大派。” 话毕,推开窗户,从二楼一跃而下。 玬珠吓一大跳:“欸,姐姐?!” 柳眉忙从窗户探出头,与院中女子的眼睛来了个对视。 那望上来的一双眼,冷中带狂,俱是挑衅。 柳眉当即哼了一声,也跟着跳了下来。 夜色正浓,熏黑了星子,天上半轮月亮,被乌云遮得朦胧。 后院里光线不明,能够照明的,只有后厨窗户透过来的一点光。 江湖人,有江湖人的解决办法。 柳眉不废话,青锋出鞘,飞身跃步便是一招白云盖顶。 苏缈反应快速,提剑格挡,翻刃压腕回击一剑。 “铛——”两剑相击,脆响震痛耳膜。 苏缈这一剑去势凶猛,可惜没能靠近柳眉,就被挡下来了。 跟下的杨雀儿恰好看到这一幕,耸眉笑了:“速度不错嘛,可惜不知是哪里学来的三脚猫工夫,还差着距离呢,就急着刺。” 不,不是距离不对,是剑太短了。 苏缈抚摸剑身,再次熟悉自己的骨剑。 尧光长三尺,骨剑比之短了几乎一尺。 柳眉使的也是三尺长剑。 所谓一寸短一寸险,单从兵器上讲,苏缈就不占上风。 其实,只要将妖力灌注在兵器上,就可以增加打击的力道与距离,能造成额外的伤害。招式和妖力相结合,连妖都能对付下来。 但现在,她还没做好暴露半妖身份的准备。 对上高手,在不熟悉兵器,且不能动用妖力的前提下,她的胜算不到五成。 可她偏偏,就是挑衅了。 柳眉被震得有些手麻,终于正眼瞧了瞧眼前这个清瘦的女子。 对方不焦不躁,有着对敌时应该有的沉稳,竟还有心思欣赏起剑。 “明明是双剑,为何只用一支?”柳眉问。 因为不会双手剑呗。 当然,苏缈没有答她,跨步上去,晃了个虚招,绕后挥剑袭向柳眉。 柳眉一招苏秦背剑,轻易破了她这一击。 到底是正阳山的弟子,应付起来轻轻松松。 杨雀儿瞥了眼同样观战的玬珠,见她抓紧袖子似是紧张,心头乐了:“呵,就这点本事,还敢主动约战。我师姐啊,可还没认真呢。” 玬珠翻个白眼,真想伸出她的狐狸爪子,抓烂对方的脸。 苏姐姐到底行不行啊。 看样子,并不是柳眉的对手嘛。那剑太短,她又刚没了翅膀,对战意识还没来得及转变。 为什么不用妖力呢?要是有所顾忌,就让她来吧,只要她动动手指,就能把这两个讨厌鬼打得跪地求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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