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稍片刻他便想起了事情始末,响亮的拍了下脑门:“韩错!我算的果真没错,是不是已经入秋了?” 诸葛静挪到水边,就着湖面扒拉起身上杂七杂八的草叶。黑伞就在他的身边,幽幽的灵气熏得他安神:“几年不见你还带了一个小姑娘,还以为一辈子躲在山里数星星不出来。” “你听得见我?” “自然,我打小学的好歹也是正统道门玄术,遍听三界不在话下。” 韩错倏然打断:“本事既然通天晓地,又怎么沦落到这副不死不活的境地。” “说来话长。”诸葛静噎了半晌,语调跟着月湖的水缓缓的变凉。 两人各自打了个喷嚏,诸葛静吸了吸鼻子:“你等着,我想起来我之前料到这种情况,所以提前藏了点东西。” 黑伞发现他从土坑里刨出一袋衣物的时候颇为意外:“诸葛先生连这个都想到了的吗?” 一声诸葛先生显然颇为受用,换上新衣的诸葛静笑意盈盈,倒比气闷的韩错还要俊俏几分。 “准备的齐全一点不是坏事。”诸葛静呵呵一笑,在韩错鄙夷的目光里收起装腔作势的折扇,“今晚月朗星稀,是个讲故事的好天气。”从这里回到青枫城,可以走到天亮,他不着急,有很长的一段路供他解释过去半年的遭遇。 “你知道的,我们这类会算卦的永远不会给自己算,因为不管是谁,结果必为大凶,我一向讨厌这种折寿的差事。” “有人把刀架你脖子上逼你了?” “你别打岔。那天遇到一个漂亮姑娘,她指着我头顶说我大劫将至,死期不远,就在今晚。” “你信了?” “不信,但我怕死。”诸葛静叹气,“我原本以为她不过江湖骗子,看她长得漂亮就多聊了几句。结果人家既不是算子,也不是骗子。” “她是个祭祀,和你一样。我记得你说过祭祀和司命的区别,无非是信仰之别。” “我也是倒了大霉,遇着一个怨气冲天的司命不够,还碰上了一个死气沉沉的祭祀。事后我才知道这个狠毒的女人居然给我中了死气,夜半招鬼,吸食生气,我可不得今晚就翘辫子么。” 黑伞疑道:“如若萍水相逢,为何非得是你?” “我接触的人多。这些人求签算卦的无非求因果缘分,我再不喜也会出关挣钱,算卦次数越少,要价自然要拔高,但价格越高,问的事也越发重大,我也就越损阴德。那毒妇怕不是看我生门气弱,才拣我下手。” “好在我倾尽全力,算到这碧水河能救我一命,解铃还需系铃人,你俩姑且算是同源,应当应了这劫数。” “劫未破,债犹在。” 见诸葛满脸不解,韩错讽道:“祭祀和司命同出一源,但千百年相径而走。司命引渡亡灵,送往奈何往生,但祭祀热衷于吸纳死气,化朽为生。生人有生气,死人有死气,祭祀的存在维持着生死的平衡。简单来说,哪里死人多,他们爱去哪里。宛如一个太极,而祭祀就站在太极的两边,非黑即白。” “他们是群疯子。总想着化死为生,给活人续命,给死人生骨,以为自己能够掌控生死。” 诸葛静嘀咕:“在我看来,你们都是疯子。”
金口玉言
回到住处天色已然发白,诸葛静脸色萎靡,韩错冷眼旁观,只看着他仍旧撑着精神画新的符阵。 黑伞说:“你这符咒谁也挡不住。” “我知道。”他一笑,“骗骗自己。” 黑伞传出好听的女孩子的清脆笑声:“你这人真有意思。” “我本就是一骗子,干的骗子行当,那么多的人不惜重金让我去骗他,不也乐此不疲。”诸葛静揉揉眼睛,勾完最后一笔,“只不过到最后这些人都信了我的胡话,所以也分不清到底是真是假。” “我要算卦。” 诸葛静瞪了他一眼:“方才便说算卦折寿,你果真不在乎我。” 韩错拿起黑伞:“给她算个名字。” 诸葛静拧眉晃脑,下意识拒绝:“不成。算卦算卦,算的是未卜之事,祸福吉凶,运势走向。我可不揽普通道士赐名送福的活儿,再说了,不知生辰,不解八字,凭空胡扯,您是我老丈人还是我是您大舅舅。” “我就是打个比方。” 韩错说:“你是金口玉言,你便给她算上一卦,然后予一个名字,我们就走了。” “走了,这才见了多久,你一走我被寻仇怎么办?” “你本就活不长,何必在乎这一时半会。” “要死也得死得其所,等这事完全翻篇了,我再给你她的名字。” 诸葛静算盘打得叮当响,“包吃包住包行,不收你钱。” “不要你符咒加持的宅子了?” “那不是张废纸么。我想明白了,先跟着您走,绝不耽误您的行程。” 黑伞幽幽定论:“是个贱人。” 诸葛静清了清嗓子,没出声。 在韩错的强烈坚持下,第二天一早一行人便拎着包袱离开了“静水深流”的雅居,留下对着自己破败的门牌唉声叹气的诸葛静,三步一回头拧巴着跟在后面。 “先生何必一副苦相。” 韩错始终没明白一夜之间黑伞就对这小子亲近起来的原因:“不用对他这么客气。” “这不是要离开青枫城还有点舍不得。” “舍不得什么,你那寻仇的漂亮姑娘?” 黑伞突然抖了一下,连带着韩错也是一个激灵,如芒刺背。随话音席卷而来的是夹霜带雪的寒风,带着腐朽的霉味从脚底开始向上蔓延,但这样的阴冷悚然只是一瞬,被陡然撑开的黑伞隔绝在了一线之外。 诸葛静探头,目瞪口呆的看着伞那边的风霜交加:“略显离谱,怎么又是那个姑奶奶。”从阴冷冷的那端款步走来的姑娘,和半年前一模一样,摇着铃铛,面如冰霜,仿佛自己欠了她百八十万。 “先生,你莫不就是传说中的负心汉?” “负他奶奶个腿。”诸葛静白眼一翻,“我倒是想有一腿,这不是翻船了么。” 诸葛静朝她喊道:“呔,你到底是何方妖孽!我与你萍水相逢,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为何要致我于死地!” 姑娘袖子里露出半只手掌,手握金铃,规律得摇起铃铛,铛铛像是直接敲打在人的苦胆,头晕目眩,苦不堪言。韩错晃神之间,湿冷的霜寒已经侵袭到了小腿,周遭似乎都被这诡异的天气所包裹了。 他忽而叹气,收起伞面,如矛刺出,化守为攻,裂开霜寒。伞面无华,开始聚拢风雪,韩错借势向前推进,三两之间如一把黑色长剑直逼那女子面门。 “铛——” 伞尖撞在铃铛上,火星点点,而伞面骤然张开,正正糊了对方一脸。 …… “首先从你的身份开始。” 束手就擒的女子仍旧眼光泛红,丝毫不理会对方的盘问,只是死死的盯着诸葛静,仿佛当真有什么深仇大恨。 “她不愿说,先生不如算一算。” 韩错执起黑伞,打断道:“祭祀一脉凋零,多行走于南越之地,更何况她手持名声贯耳的惊神铃,便一定是群青岭赶尸一派的亲传徒弟。他们擅长以死气为食,只是她身上死气浓重,是郁结的症状,显然是化之不得,走火入魔,入了歧途。” 女子脸上红白不定,又惊又气,被韩错说对了七八成。她扫了眼韩错的黑伞,反诘:“走火入魔又如何,你以生魂炼器,怕不也是个魔道。” 韩错语气平平:“生魂炼道,祭祀禁门,此种手段我自然得心应手,用你的魂魄给他拔寿,定然事半功倍。” 女子睁圆双目:“你敢!” “拘束城南孤魂野鬼的是你,损人阳寿,坏己阴德的该也是你。虽是个祭祀,但师从邪魔外道,群青岭一派三十年前也称得上臭名昭著这四个字,我如今替天行道,即便将你就地正法也不算过分。” 女子脸颊寸寸发白,却见说话间韩错举起黑伞,缓缓向女子倾斜,有黑色的雾气汇聚成细细的丝线,宛如被牵引着向女子的眉心刺入。 女子名唤桑梓,她感觉自己仿佛做了一个混沌的梦,梦中的自己暴躁易怒,举止疯狂,妖异之花忽隐忽现。她止不住颤抖,想要开口求饶却没有任何机会,那把伞上泼泄下来的黑色气流从她的七窍疯狂灌入,就像是洪水猛兽找到了决堤的端口,混乱无序且野蛮的打碎了自己的意识。 她被打散了。 “人的意识就像是一张排列好的棋盘,魂魄就是棋子,每颗棋子都在按照既定的轨道行进。但这些外来的棋子突兀的扰乱了棋局,若只有一个,它仍然可以通过秩序排除障碍,但是有八个,与她而言,相当于一支军队。”韩错道,“那结果必然就是她再也无法凝聚本体,毫无意识的躺在这里。” “什么办法都没有了吗?” “没有了。祭祀本就不注重炼魂,魂魄与常人一般脆弱。” 局面走势猝不及防,诸葛静面带惊恐,僵在原地:“我怎么办?” 黑伞道:“我觉得先生妙手神算,定能时来运转逢凶化吉。” 诸葛静抓了抓脑袋,且不说被这不着调的韩错气的跳脚,这个莫名其妙对自己深仇大恨的女子也不能就这样丢在这里。即便什么都没有问出来,自己仿佛依旧是个短命鬼,他掏出袖内口袋,从底部拉出了一张画满红色文字的符咒,然后啪的贴在了桑梓的额头。 “接下来是何打算?” 铃铛认得主人,连带着所有的魂魄一同告慰安息,只是即便如此,魂魄之间依旧缠绵难以拨离。铃铛有灵性,也许慢慢的随时间过去迟早可以找到自己的主人。” “帮你续命。”
驿站来客
“你们真觉得埋了是件好主意?”诸葛静拄着铲子,盯着脚下的新鲜大坑,阻止了准备下棺材的韩错。 “别废话,填土。” 三人大费周章的给桑梓刨了个坑,还贴心的装进了棺中。凭借韩错对祭祀的了解,这类人对长生的追求异常狂热,即便在地下埋上几十年,再挖出来躯体也和以前别无二致。本也不想这么麻烦,只是他如今改了主意,想先去会会出自南荒之地的祭祀一脉。 他带走铃铛与黑伞系在一处,摇摇晃晃十分惹眼。 “先生何时赠我姓名?” 诸葛静一愣:“伞儿姑娘怎么突然想要姓名了?” “我想知道自己之前是谁。” 诸葛静叹气,他难得长时间沉默,与韩错闷葫芦般从白天走到月上柳梢。韩错并不催促,黑伞也很安静,默契的给这个神算子仔细琢磨自己的想法。 他们三人在最近的驿站停下。荒郊驿站无人,老板懒得招呼,拄着脑袋一颠一颠的打瞌睡。他们也不介意,就着窗户的位置落座,诸葛静仍旧垂手沉思,韩错倒是破天荒给他倒了碗水。 而对方一脸受宠若惊。 “我没下毒。” 诸葛静挠挠头,心中纠结:“名字在普通人眼里只是一个代号,我不知道在你们这些异人心里名字的价值。但是于卜算而言,一个人自出生起得到的命名多少与其未来相关,虽然我本人觉得无甚干系。” 见韩错没有反应,诸葛静惴惴:“我虽然不懂你们这一行,但姑且也和你们家是旧相识……何况上次那个姑奶奶祭祀也说了你以生魂炼器是魔道行径。唉,我倒不是想知道你这些破事有何来龙去脉。只是,伞儿姑娘想来已全然忘却生前之事,加上她非游魂,也非厉鬼,保持清醒保持神智,寄生于你的法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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