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亏诸葛先生算到今天的风向,不然烧得可就是我们自己了。” 两人不再多言,鹿首的军队轻装简行,为了全速撤退放弃了原本的重甲铁器,而道路泥泞难行,战马在此地发挥不了任何优势。一早奉命守在夏观山头的凛军个个蓄势待发,只等公子令下,接连的旗帜和伏兵就会骤然冒头,将山下鹿首吓得魂飞魄散。 这里是陌州,衡夏草原。草原上的风向瞬息万变,东南西北无往不走,经年的老牧人都无法断定下个时辰的风会吹往何处,所以当凛军大获全胜的消息传到诸葛静的耳朵里的时候,他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不高兴么?” “你知道的,我预测天气的成绩很差。”焦急等待了整夜的诸葛先生终于坐定,堪堪回复了脸上血色。 韩错作势回想,却被对方逐渐奋起的精神打断:“走,去看看向飞扬,不是,是公子他们,这家伙最近被捧成令敌闻风丧胆的常胜将军,如今火烧夏观兵不血刃,又胜了一仗,说不定这会儿已经跳起来庆祝了。” 坐镇前营的向飞扬得到消息自然更早,甫撩门出就已经被凛军的年轻士兵簇拥围起,飞奔回来的军士手中提着敌方大将的头颅,兴高采烈地举献邀功,呼声和血迹并洒一路,比起高度紧张的追袭拼杀,获胜之后对于战勋的清点和收割才是真正的狂欢时刻。 他还记得第一次披挂上阵的时候,武技与厮杀不尽相同,后者乘气势冲阵,不退不畏,一场胜仗下来觉得最累的居然是自己几近干哑的喉嗓。将军带头冲锋,浴血而战,凛军气势自然冲破云霄,获胜之后一身甲胄的向飞扬居然也能被高高抛起,正式得到凛军的认可和信任。 到目前为止,向飞扬尚且没有败过。 他绕过欢呼吵嚷的人群,在僻静处撞上北牧雪雅,以及跟随其后,正一脸茫然的对他摇头的诸葛静二人。 姑娘的营帐燃着长久不熄的火烛,沉默的铁面卫则永远侍奉在侧,不管多少次,诸葛静都会被阴影里藏着的高大守卫吓一跳。 向飞扬环视一周,凛军将领几乎都已在座,只有秦烈虚虚抬手,算是跟他打了声招呼。 陌州进展神速,鹿首节节败退,这么大阵仗必不会是为了庆祝而来。沧西二地明守按投,若非他们积极配合,鹿首也不至束手束脚憋屈至此,那剩下的可能成为此时困扰众人的只剩下了薄州,也就是秦烈主攻的方向。 “两件事。”北牧雪雅清朗的声音在室内回响。 “南楚越过边界,驻军梧桐丘,扩线至以青河为界的河州南部。” 继而沉默片刻,气氛便陡然肃穆,呼吸清晰可闻。唯有诸葛静在众人身后和韩错交头接耳:“我觉得倒也不必这么沉重,不是早就分析过如若真的和南楚打起来只有三分胜算么,他们打过河州又能怎么样?” “她说有两件事。” “重要的总是放在最后,姑娘本人都没介意,大伙怎么个个愁眉苦脸,不是刚打了胜仗,对吧。” 突然接收到诸葛静饱含真诚的目光,向飞扬默默点头表示回应,单论诸葛静一人已经算得上窃窃私语,再加上他和韩错,恐怕姑娘脾气再好也忍不住了吧。 除去他们三人,只有年龄相仿的秦烈悠然出声提醒:“先生若有高见不妨直言。” 诸葛静轻咳,在座诸位他一个都惹不起,更不用说凛军的首席大将,好在他俩多少有点交情,打个哈哈便是:“秦将军听岔了,话说您老那边近来如何啊?” 秦烈肃容:“不太好。还是听姑娘说吧。” “鹿首受南北共同压迫,无以为继退守河州一线。而不管是帝师还是自各州调取的剩余兵力,如今尽数内缩北移,以放弃河州全部要塞为代价,牢牢防守帝师以及连通薄州至北一带。并非秦烈有心无力,而是除非倾尽凛军全力,则绝计无法打破帝师死守严防的薄州。” “他们疯了?” 北牧雪雅瞥了诸葛静一眼:“薄州有原本的苍狼旧部,重新集结的西北叶氏,以及帝师禁城的核心武备。此地向来为皇族重镇,南往都城,北至帝陵,常年重兵与死士护守,若朔帝一意孤行圈地闭守,短时间内难以攻破。” 诸葛静喃喃自语:“画地为牢,自寻死路,顶多延缓一些时日,所图究竟为何……” 姑娘并未理会他,此前种种可能的局面都已经详细讨论过,即便帝师的动向出乎意料,也算不得脱离掌控:“鹿首无力反攻退守东线,请诸军下令命凛军原地驻城休整,以青河为界,策马驿为据点,密切关注南楚动向。另外,派一队斥候乔装潜入帝师,我需要明白禁城之中的境况。帝后均非等闲之辈,若有所谋,必然有迹可循。”
闲桂荣荣
夏观地处河州陌州的交界地带,往南是凛军忙着屯田建堡的青河防线,往北就进入了韩错的故乡衡夏大草原。此地名为夏观,于地势高耸处举目眺望是一望无际的翡翠原野和苍天流云。 一大早韩错怀抱满捧桂花与已经蒸熟的糯米饭摆在一处,擀杖是向伙房借的,还有伙夫听说他打算做桂花糕时殷勤提来的大勺猪油和甜糖。 桂花沁香,在他开始翻搅粘连的糯米的时候,周围已经聚集了不少食指大动的闲人,其中就有一边剥着橘皮一边探头探脑的诸葛先生。 “先生别急,还早。” “不急不急,就是太少。” 小殊托起两腮坐在韩错身边,挡住几次想要伸手贪吃的诸葛静:“我替先生留着呢。” 韩错曾说他一手堪堪养活自己的厨艺技巧全是拜当年的小瑜所赐,受到诸葛静的直白唾弃,半是嫌他无时无刻炫耀自家红颜知己,半是不信一个只会打着伞往死人堆里钻的人还能做出美味佳肴。 好在不管是小瑜还是如今寄宿黑伞的小殊,对于香气甜郁的桂花都抱有一致的偏爱,于是在丹桂如火如荼的秋季,应小殊的要求,韩错在黑伞周围装上数枚特殊庖制的桂花,形状和香气均是经久不散,一路引来无数侧目,但只有诸葛静敢于在其面前狂笑不止,最后被伞棍打趴,腰酸背痛在床板躺了一天,直至今日仿佛还能时时闻到那片萦绕的催命郁香。 桂花糕出炉之时热气腾腾,香味扑鼻。 小殊笑盈盈的看着自家的免费生意红红火火,自打韩错停留北牧凛军之后,两人的送灵本职就已经罢工休业。黑伞自有吸魂纳魄,招引亡灵的作用,在战场走过一遭,便能看到肉眼可见的魂灵数目的增长,但黄泉变道,幽族歇业,连带着他们也无处可去,只能暂时封禁黑伞,防止越来越重的亡灵积压,对司命本身造成负担,同时也避免军中士兵越来越恐慌的眼神和显而易见退避三舍的行为。 即便如此,南方特产的稀罕桂花糕还是很受他们欢迎的。 夏观入冬很早,再过不久就能迎来初冬的第一场雪,来自北境的军民对于冬季气候适应良好,早早开始运棉屯粮,做好整个冬季远离家乡就地过年的准备。如果不出意外,那韩错也将陪同一起在军中度过第一个热闹的新年。 短暂的休战期间,不少人咬着笔杆琢磨往家中送信,奉姑娘命令有专门的驿使将这批家书统一送往北境,并带回相应的补给和问候。恰好他们驻营的范围囊括了有名的策马驿,借助千里马的脚程一来一回比寻常快上几近一倍。 诸葛静作为为数不多算得上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的先生,担负起为军中不善言辞的兵卒草拟信件内容的任务。桂花糕的香气将软纸染得芬芳,诸葛先生手边摆一摞糕点,一方黑墨,面前则是一个小马扎,挨个招呼抓耳挠腮不好意思的年轻人。 信中所书大多是回报平安,让家人不要太过担心。只是实际上北境常年战事不断,人口又少,一家三代同在军中的例子也非少数,所以想来想去写的也不多,只能过问几句家里的情况,并做出最乐观的保证,比如按照姑娘的说法,最快年后就能回家,可以赶上家里的元宵节,或者是将家人一起接来中原看看新家。 “姑娘没教过你们别提前说这种展望美好未来的话么?”容易招致不幸,诸葛静咽下后半句,他不该在满脸挂着稚嫩的新兵面前做出晦气的打击。 “那帮我问问娶媳妇的事,出发前苗苗说好了会等我的,我是不是该给她也写点那什么……哦,叫情书。” 于是每隔一会就能听到诸葛静长吁短叹的抱怨,姑娘的文盲灭绝计划一点都没进行到位,全是打小不爱上课的学渣。 小殊在热火朝天的四周飘了会儿,回到韩错身边,闲来无事韩错便会用伞尖在地面比划,因为不留痕迹,所以也无人知道一身黑衣掌管死灵生意的司命到底在琢磨什么。 小殊颠来倒去的看了看,认出地上画的是一幅地图。与挂在营帐里的军情地图有些不同,众人密切关注的帝师青河等处被简略带过,而自薄州往北的龙眠之所被着重标注,她甚至认得那一条加粗的长线,是黄泉的走向,尽头是未知的彼岸。 如今的帝师早已不同往日风光,南来处处受楚地压制,毫无反击之力,北去又因沧西阳奉阴违,凛军寒将每每出奇制胜,鹿首便一路败退,士气也跟着跌至谷底,而今已经无以为继,全力防守薄北一带。 此时此刻,南北却同时休战,互相观望,余出了难得清闲日子。虽然鹿首气数将尽,吞并奄奄一息的帝师也并不难,只是不论哪方更进一步都得面临南北相争的局面,而大荒一统的观念深入骨髓,北牧南楚都不会轻易低头和解抑或共存分权,故而出现僵持不下的情况。 “什么时候才能稳定下来呢?”黄泉又变了几寸,地图上看不出来,但小殊为如今过于清闲的日子感到茫然,“泊船阿爷和玲珑都不知道,再这样下去会不会闹灵灾?” 韩错无法回答,幽族世代守河,连他们都无法确定的事情他也无法给出答案。所谓灵灾,大多出现在战争年间,因游荡积攒的魂灵众多导致怨气沸腾,打破人鬼两道的界限,生出怪力乱神的祸端,偶感某人某地格外森然阴冷,多半也是因此缘故。严重的灵灾会导致天灾地毁,气象骤变,甚至瘟疫流行,到了这个时候往往帝王会下令祈福祷求,联合各行各业的百姓官员,与暗中清理的异人一起洗秽伐祟。 “黄泉几次易位,都在流向帝陵。” 韩错圈出帝陵位置,按照黄泉变道的趋势,再有三个月就能瞄准完毕,届时就能够让河水流经龙眠山脉的腹地,进入至东至北的千仞万壁之下。 “是什么在吸引她呢?” 是什么发生了变化?永眠的古老帝葬,镇守的铁面死士,还是自帝陵出逃的一缕残魂。 小殊安静的在身边坐下,将轻薄的重量倚在韩错肩头:“我也想吃桂花糕。” “有点困难。” “可不可以烧给我?” “焚烧供奉只是一种民俗说法,香火最大的作用是益气补灵,尝不到滋味也摸不到实体。” “我就是想吃。” 韩错沉默了片刻,他夹起仅剩的一块切成方方正正,表面金黄的桂花糕:“我可以说给你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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