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这浩大宫殿之间,总有几处冷僻所在,譬如那蒹葭宫,便是给一位幸得圣宠几日,意外生下第六十七皇子的宫嫔所住。 可惜这位巫娘娘出身又低,不过与圣上有过露水情缘几晚,连带她怀胎十月好不容易生下来的儿子,早不知被乐正帝忘到哪个犄角旮旯去了,如今是孤儿寡母早没了生计着落。 只见这蒹葭宫潦倒冷落,如今已是冬日,却连炭盆也点不起,一根蜡烛在桌上烧的剩下半个拇指高还舍不得扔。 倒是大白日里,宫闱深处竟传来令人面红耳热的声响,暧昧水声夹杂着几声娇啼低喘。过不一会,又有重责巴掌声传来,那屋内女人呜咽而哭,不一会又是低泣渐止,颤告声复起,被褥布料窸窣声,不住摩挲交缠。 蒹葭宫外的门槛上,却坐着一个面无表情的小男孩,他在数九寒天只着一身麻布单衣,手足双耳冻得通红。 他粉妆玉琢的一张小脸,两丸乌清清的瞳仁,好似听不见屋内声响一样,痴痴盯着地面上行作一排的蚂蚁来看。
第八十章 [V] 天上落了雪,鹅毛似的雪花纷纷扬扬,在狂风的卷席下穿堂而来。 小男孩面庞冻得白中透紫,此时却忽然动了,这才令人惊觉,他并非只是一个被放在门槛上的陶瓷娃娃。 男孩伸出手指,将那一行蚂蚁,从后向前一只只摁死,看着混乱的蚁群,露出一个略带扭曲的阴沉微笑。 屋内破布毡门帘一动,脚步声响起,男孩瑟缩一下,却不肯回头。 只见内室之中,走出一个身量矮小瘦削的男人,面白无须,穿一身暗紫长袍,露着一张春风得意的笑脸。 他路过门口,像蛇一样的目光舔上小男孩的脸。 “哟,小六十七,怎么坐这儿了。冷不冷啊,爹给你捂捂。”男人探手,略有些暧昧的摸上了小男孩的耳垂:“长得真俊那,跟个姑娘似的,赶明儿陪爹爹歇个晌如何?” 小男孩本来低着头不肯说话,听见这话却忽然一口咬在男人手指上。男人虽然尽快抽走了手,却还是让指肚被咬破了一道口子,鲜血直流。 “嘿!你这个小杂种!” 男人像扯一只鸡仔一样把小男孩提溜起来,劈手便要打。 门帘又开,从室内慌跑出一个衣衫散乱狼狈的女人,跪在地上将小男孩护在身下。她白皙的颈间红红紫紫印痕可谓不堪入目,脸上泪痕未干却又添新泪。 “福生大人,您就饶了他,他小孩子家不懂事的。” 那男人却盯着男孩不放,嗓音低柔。 “乐正娆,你叫我声爹爹,我就饶了你。叫啊。” 男孩沉默半晌,忽然抬头握拳,狠狠望入宦官福生眼内:“我不叫乐正娆,我叫巫娆。” 福生被男孩孤魂野鬼一样的眼神看的有些发憷,他避开眼神冷着脸,折返屋内,气咻咻地一把拿起桌上灰布包裹,抬脚就要走。 “看来这月的份例你们娘俩是不想要了,且冻着吧。” 女人哭着想拦,福生却一手挥开她,头也不回的走了。 …… 又不知过了几数流年。 时间太久,久到住在蒹葭殿的女人已成了荒郊孤坟一座。 那一日正是上元佳节,天幕上烟花璀璨,金殿之中万千灯辉绽放,无数丝竹管弦相互配合,奏响靡靡之音,舞娘裸着纤细的肩颈腰肢,赤足在柔软的花色地毯上旋转。 群臣熏醉,无论尊卑,各抱佳人在怀,当着乐正帝的面“不规矩”。 而乐正帝本人丝毫不以为意,他沉醉于这无尽盛世繁华之中,半躺在上首宽大的软塌上,隔着重重纱幔,怀中搂着一个身穿薄纱,艳丽姝色的美人。 “多少年了。爹爹竟不知还有你这样一个绝色的儿子,藏在深宫内帷之中。”头发花白稀疏的男人睁着一双痴迷眼睛看向怀中的俊丽少年。 “过了今晚,爹爹封你当青阳候,享万户食邑。像你那昭阳姐姐,还有你那春丽候长兄一般,你喜欢哪个宫殿就住哪个宫殿,爹爹常去看你。” 巫娆勾了勾饱满欲滴的红唇,轻声细语答了一个“好”。 随即,少年粉面含春,撒娇道:“爹爹,你附耳过来嘛,奴奴要与你讲悄悄话。” 乐正帝心驰神往倾身相询,少年掌心一动,猝不及防间,一只匕首被插入身前人胸口,鲜血淋漓而下。 老人睁着浑浊的眼珠瞪着眼前的美人,喉咙却只能发出嗬声,说不出一句话。 巫娆看着乐正帝笑,笑声渐渐嘶哑癫狂,笑出眼泪。随着那少年难止的笑声,一根寒光耿耿的羽剑破空而来,扎穿了殿内某官员的胸膛,引起一片混乱与尖叫。 这几欲垮塌的宫廷瞬间闯入了无数批甲执坚的兵士。 一个王朝覆灭了另一个王朝。 天上又在落雪,少年走在白皑皑的雪地上。 身后鸣金国新帝叫住了他。 “巫兄要去哪?” 巫娆回首。 “我不想去哪,只想离这喧嚣的红尘间远一点。哦,对了,我欠你们鸣金王朝一个人情,等时机到了就会还的。” 大地一片银装素裹,似是能覆盖了这金殿内尸山血海,巫娆赤足走在清寒的雪上,脚踝纤细,红线系金铃,走动间铃声碎响。 少年亦如同天地间一片最轻盈不过的雪花,消失在苍茫雪地之中。 …… 谷小草睁开眼的时候,周围一片昏黑,分辨不出日夜。 只是略微动了下,却引起浑身上下好一阵关节酸痛,仿佛是被地蛟来回踩过三四遍一样,但是她还是强撑着翻身坐起。 这似乎是一处昏暗的偏殿,连个能透光的窗户都没有。 门口背对她站着一个人,披着斗篷本来正要往外走,看不清面目。 谷小草毕竟刚醒,现在脑海中非常混乱,不知今夕何夕,更不知自己所在何处、所谓何求,她本能叫住门口那人。 “喂,等等。你是何人?” 那人僵在门前半晌,最终还是缓缓转身,她略一抬手,悬在墙壁上的海棠衔枝花形状的壁灯,忽地一下窜出火光。 兜帽滑落,露出颜色姝丽的一张脸,却是花万仪。 花万仪扭头看向谷小草,发现她面露愕然之色,干脆破罐破摔走近,坐在软塌上看着她没好气儿道:“怎么?看到你姨奶奶有那么惊讶吗?” 谷小草却只顾盯着墙上熟悉的海棠花发愣,海棠、浣花宗、四大仙门、元宝派、巫娆……回忆如同潮水般在灵识中翻滚,她头痛欲裂,忍不住抬手紧紧扣住了太阳穴。 花万仪以为她要寻短见,忍不住一把扯开谷小草按在头侧的手:“你有病是不是?我一片恻隐之心喂狗不成?要不是得我那傻白甜妹妹的门派留个后,你看我还管不管你。你少在这里寻死觅活!” “如今你们元宝派就剩你一人,你要报仇也比寻死好啊,死得窝囊。” 谷小草捕捉到那句话,心中腾起一片惊悸难言,她猛然抬头质问眼前人:“什么意思,什么叫我们元宝派就剩我一个了!” 花万仪略显不自在的干咳两声,只是将谷小草的共千里丢给她。 “这前因后果网上也都传的沸沸扬扬的了,你到时自己看吧。这里是造化天,还不到试炼的时候,浣花弟子都不在,我也没在塔中设禁制,你修养好了就自己出去吧。” 花万仪见谷小草目欲喷火,不似要寻死,也恍然应当误会了,嘱托完这话就匆匆走了。 自谷小草醒来,与那日四大仙门围攻元宝派已是隔了三日。打开共千里,无数消息宛如骤雪风急,呼啦啦的闯入她的世界。 最上方出现的是默认开机显示的红字告示,一看便是出自玄天宗手笔。 “经查证,元宝派内私藏登仙道,截留修仙界气运,致此界万年无有飞升者。更兼阖宗上下暴力抗法,凶逆冥顽,其心可诛、其罪难赦,毁宗灭门不足平众怨。此判。” 打开论坛,置顶也是这条告示,哪怕换去其他页面,还有小字版本在顶部循环播放。 元宝派山顶的那场围剿直播,整个修仙界的修士们基本都看过,下边的评论没几个再替元宝派说话。 “元宝派真的就这么——没啦?” “胡拉拉连带那天反抗的修士,阖宗上下都死干净了,可不是没了吗?” “不是还有谷小草逃出去了吗?” “捻尘缘还有谷小草都成了通缉犯,你不知道吗?” “那也是咎由自取,没看告示吗?元宝派可是截取了整个修仙界的气运。” “直播登仙道阵基出世.avi,道友我录屏了,不了解可以看一下。” “卓卓宗主不是封了阵基说要调查吗?我看元宝派也似不知情。” “据说小道消息,玄天宗把阵基那边封了研究,说登仙道可能很难恢复了。” “元宝派BS” “元宝派活该。” …… 可谓是字字诛心,句句刻骨。 可笑世人灵台不清、多受操纵,只肯相信胜利者伪造之“事实”,却不去深思背后可是有无辜和隐情。 人情似纸,世事如云。 共千里的屏幕在黑暗中散发微光,谷小草眼前的字成了一个个黑洞洞的旋涡,绝望如同难以收覆的洪流,将她淹没。 原来世间最残酷,不是自身的死亡,是身边人无声无息的离去,是猝不及防就成为留下来、剩下来的那个人。 那人要用漫长的残生背负他们的骤逝。 不知为何,谷小草忽然想起当初在妙缘大殿对着祖师爷牌位许下的誓言,做个好人,做个好人…… 如果做了好人的结果就是这样的话,那她宁可当个不折不扣的恶人! 如果,如果这个世间有任何方法能留住他的话,那她将不惜一切代价的践行,哪怕毁天灭地、杀人如麻又何如呢? 巫娆的名字在她唇齿间呢喃。 原来失去所爱的人,并非可以哭天抢地便得纾解,而是悲喜难识,仿佛心永远的缺失了爱所能带来的情绪。 从此后连表白的机会都没有了。 他永远都不能再知道她深埋在心底的喜欢。 谷小草思绪混杂、迷惘致极,一时间难以控制灵气运转,经脉气血逆行而上,哪怕痛觉也成了一片混沌的麻木。 谷小草摇摇晃晃从榻上翻起,她踉跄跌撞着出门去,但见天地一片白茫茫。 天空落雪了。 好像大雪山顶那一夜啊,只是这人间瑞雪少了几分凛冽,多了一派默默无声的冰寒。 啪嗒一声。 一滴眼泪落在雪地中,混合着经脉逆行造就的殷红血迹,如同孤独的红色梅花瓣落在一片白色背景之中。 谷小草凭借直觉,跋山涉水向东行去。 蓬莱境,东海之滨,小渔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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