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辛婵紧盯着她。 看着她那张苍白秀致的面庞上一时情绪变幻不定,简夫人站在那儿,一手扶着另一边的臂膀,眼底始终浸润着丝缕的笑意,仿佛她从不曾错过眼前这个姑娘的任何一丝小表情。 “先把药喝了。”最终,她俯身再一次端起药碗,走到辛婵的面前,“再不喝,这药便凉了,到时你便是浪费了我这些价值不菲的好药材了。” 她的声音越发的轻柔,仿佛是在哄着不听话的孩童。 或是见她迟迟未动,简夫人便轻叹了一声,挑眉问道:“难道你还怕我下毒不成?” “我救你便颇费了些周章,可没那闲情再害你。” 她轻笑一声,索性端着药碗,微仰下颌,自己先喝了一口。 辛婵眼见着她吞咽下去,又见她把药碗再一次递到自己眼前,还有些愣神。 简夫人像是有些无奈,“只要你肯乖乖喝了这药,我便告诉你。” 辛婵盯着她片刻,还是伸手去接了那药碗过来,也没有犹豫,直接一饮而尽。 也许是没有想到会这么苦,她五官都皱起来,可就在她放下碗的那一刹,她面前的那人却伸手往她的嘴里喂了一颗东西。 甜甜的滋味在舌尖散开,辛婵眨了一下眼睛,没有反应过来。 简夫人眉眼之间仍然盈满笑意,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发,“这药的确苦了些。” “你早知那衣裳终归会穿在我的身上,是吗?”后来,辛婵坐在桌前,捧着一杯热茶,轻声问。 简夫人端着茶盏,漫不经心地应:“不错。” “你也知道小姐的计划?” “这不难猜。” 简夫人将茶盏随意地搁在桌上,垂下眼眸时,暖色的光铺散着,在她眼下投出一片微暗的影,“我在那衣服上施了术,不论你那位小姐在你身上施加任何术法,也都可解。”她顿了顿,又叹,“只是在衣服上留存术法并不容易,到底需要些时间催动。” “那么你又是怎么算准,我一定会掉进湖里?” 这才是辛婵最不解的地方,她握紧手里的茶盏,好像分毫感受不到那自杯壁浸透出来的烫意似的。 简夫人听了,却轻抬妙目望向她,“你原本就不是那么听话的人。” “不是吗辛婵?” 在溶溶灯火间,简夫人的容颜柔和艳丽,当她这一刻看着辛婵时,也没有在笑,那双杏眸便好似能望进她的心底去,“你不怕死,你不过只是不想替她死。” 此刻的辛婵,根本没有办法反驳她所说的每一句话。 也正如简夫人所说,她感激予明娇四年前的救命之恩,但这也并不代表,她愿意就此将自己的性命拱手奉送到予明娇的手里,任她生杀予夺。 人有的时候就是这样,在明知道自己已经到了山穷水尽,退无可退的地步,却还是想通过一些,或许是在别人眼里的无谓挣扎,来保护自己最后的那一点自尊。 就好像辛婵无法决定自己的生,所以她才那么固执地想要决定自己的死。 辛婵沉默良久,终于再一次问出口,“你……到底是什么人?” “为什么你能拔出我体内的魂钉?” 即便此刻,她就坐在这位简夫人的面前,却发现自己始终无法透过她那张漂亮的面容,看清她。 简夫人似乎总是这样热衷于凝视这个姑娘脸上丝毫的情绪,她宽袖一挥,原本被放置在梳妆台上的一把菱花镜就已经握在了她的手里。 辛婵眼见着她站起身,迈着轻缓的步子走到自己身旁,伸手之时便已经扯下了原本系在她额头的那根殷红的锦带。 那一刹那,她猝不及防的,在镜子里望见了自己额间那一抹由银蓝双色勾勒出的火焰似的印记。 简夫人轻瞥一眼她额头的印记,“魂钉当然不是那么容易去除的东西,但如今的你,已变得不一样了。” “这,” 辛婵伸手触摸自己的额头,指腹用力揉搓了两下,却见那印记仿佛已深刻进她的皮肤之下似的。 “这是什么?”她抬首望向简夫人。 简夫人将镜子随手扔下,“天下人皆知烈云城有秘宝,可他们却并不知,这秘宝究竟是什么。” 一双杏眸微弯,她伸出手指轻触辛婵额头的那道印记,“辛婵,你偷走了烈云城的宝贝,以后……可要小心了。” “这千万宗门,都不会放过你。”她的声音变得极轻。 上古之神开天地,而混沌之初最原始的星云便陨落坍缩,最终化为不周山巅的一株娑罗星,花开之时,枝叶散开便是星罗万象,众多星辰的光影都投射其间,连接成线。 娑罗星有着上古那片混沌里最为神秘的力量,那是这千年万载以来,都无人能窥探的秘密。 数万年前共工怒触不周山,致使不周山巅塌陷落入凡尘,巍峨山体填平了西州川海,引得地壳震动,山河开裂,从此一块完整的大陆便开始分割为八荒九州。 烈云城予氏先祖当初意外寻得随着不周山体陷落凡世的娑罗星,此后便开山建城,在这极尽偏远,只有极昼与极夜平分年岁的地界,建立了那外头千万宗门眼中,最为神秘的烈云城。 可予氏拥有娑罗星已有数千年,却始终未能参透其中的神秘之处,也从来未能成功成为它的主人。 他们只能借由娑罗星每五十年凋零一次的枯瓣,来制作成能够助长修为,巩固元神的娑罗丹。 也是凭借着娑罗丹,予氏才能总是在修行之道上快人一步,甚至傲立九州,但因近些年予南华逐渐无法压制娑罗星,而用来制作娑罗丹的枯瓣也越来越少,所以如今的烈云城,已愈见式微。 或许予南华不会相信,他们予氏花了数千年的时间都未能彻底将娑罗星彻底留为己用,可它却偏偏被城主府里的一个下等奴婢轻易带走。 连辛婵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值此清晨,漫漫长街之上几乎没有多少行人,鹅毛般的大雪在漆黑的天幕里簌簌而落,单薄晶莹的痕迹被连成火线般的灯火一照,就是脆弱将融的影子。 整齐的青砖已经被浅浅一层积雪覆盖,在如此极寒的天气里,许多人难免心生惫懒,只愿躲在烧了炭火的屋子里不露头才好。 辛婵披着厚厚的毛绒披风,拉下兜帽,将自己裹得很紧。 那日她落入冰湖顺着暗流到了城主府外,被简夫人所救,而城主府却忽然失火,那场连天的大火烧了半夜,几乎将半个城主府都烧成了残垣断壁,而城主予南华的寿宴也因此不欢而散。 那日之后,这烈云城中便常有予氏弟子来回巡查,据说是在查那日寿宴时,在城主府放火的贼人。 但辛婵知道,予南华十有八九,是在寻她。 整个烈云城都被围得水泄不通,连那些上门来祝寿的宗门子弟,也都被迫滞留在此。 当她站在河畔,隔着那桥上纠缠闪烁的灯火,却也只能望见对岸那些房屋楼阁的模糊影子。 不远处有妇人已提着木桶过来取水洗衣,木槌砸破薄薄冰层的声音永远是那么清脆悦耳,可这浓黑的天色仍好似化不开的墨。 这里,从来没有黎明。 寒风吹着她的衣袖,辛婵稍稍弓着身子,立在那儿,很久很久。 也是此刻,忽然有人伸手扯住她的后领。 辛婵忽然听到身后有一抹稍低的女声传来:“我是不是告诉过你,不要乱跑?” 她的声音听来平静,却令辛婵脊背骤然一僵。 但当扶着那个裹成小粽子似的姑娘的肩,迫使她转过身来的时候,她才终于看清了辛婵那张半掩在兜帽下,蜡黄发皱的脸。 这哪里是什么小姑娘,分明是个有些佝偻的小老太婆。 “简夫人,你不用担心,我只是想出来透透气。”她说话还刻意压着嗓子,认真又刻意地做出那种低哑的沧桑感。 简夫人盯着她片刻,那双眼眸里原本还残留的一抹肃色刹那便如冰层一般破裂消融,她轻笑一声,“嗯,你很聪明。” 她毫不吝啬地夸赞辛婵。 而辛婵却因为她这样一句话而变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抿了一下嘴唇,余光瞥见不远处仍在点灯巡视的那些予氏弟子,她垂下眼帘,“明明娑罗星已经丢失,可城主府还是放出了小姐死于大火的消息……” “简夫人,” 辛婵发现自己要微微仰头才能看清简夫人的那张面容,“你说,小姐是不是真的死了?” “她对我的确有救命之恩,” 辛婵在此刻又一次陷入到了一种无端的迷茫里,她在缕缕白烟里望见坐在她对面的女子的面容,“我是不是,不该这样?” 她是不是就该乖乖地替予明娇去做那个替死鬼,才算还了她让自己多活四年的恩情? 简夫人却摇头,“恩情并不一定要用性命来回报。” 她再一次看向对面那个裹在宽大披风里的姑娘, “你若心甘如此回报她,那便是你的选择,可她若是以此相要,那便是她挟恩图报。” “毕竟性命是自己的,你想要活下来,这本不是错。” 她的声音轻柔缓慢,好似带着某种无端能令人渐渐心安的力量。 彼时,身后不远处的宽阔长街上忽然传来嘈杂的声响,辛婵下意识地回头望去,便正见许多穿着枯黄衣袍的予氏弟子在一片晃动的火光之间,拖着几具尸体正往前行进。 尸体在积雪上划开长长的血线,惊得路上的行人全都退到两旁,躲避开来。 “作孽哦,也不知道他们辛家到底犯了什么事儿了,这一家三口……全被城主大人下令给杀了。” 有人匆匆往河畔这边躲过来。 “你说的是哪个辛家?”旁边的人还小声地问。 “就护城河对面永新巷子里头的那个辛家啊,这一大早的,城主府的人就上门去了,我听那边儿的人说,他们是被乱刀砍死的,然后直接从门槛里拖了出来……” 再多的话,落到辛婵耳畔都成了轰鸣不清的声音。 也是此刻,借着那一片因为人影聚集而骤然盛大的灯影,她看清了那最后一具被拖拽着的尸体。 他身上是与那些予氏外门弟子一般无二的枯黄衣袍,却已经浸染了不少猩红鲜血,斑驳刺目。 辛婵看不清他的面容,却看清他残破的袖摆之下露出的一截手腕上仍在散着莹莹光芒的一只手环。 那是辛婵小时候抓了好多的萤火虫,做出来的萤石环。 她送给了弟弟辛黎。 辛婵本能地就想要往那重重火光里跑,但站在她身旁的人却迅速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拉了回来。 辛婵本能地用力想要挣脱,却被眼前的人稳稳地攥住了一双手腕。 眼见着火光移动,已经渐行渐远,她毫无章法地胡乱使力,却不防被简夫人直接压下双手,然后辛婵就撞进了她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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