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有些轻,但却不妨碍让辛婵听得清晰,她猛地抬起头,正见莲若腕上不知何时已有了一枚萤石环。 “放心,他是你弟弟,那也就是我的弟弟了。” 莲若似乎是很满意辛婵的这副神情,随即再看向那被悬挂起来的两副皮囊,她声音轻轻柔柔的,却莫名有些发寒,“姐姐,你就好好看看她们,多看些时候,你会想明白的。” 她站起身,再没回头。 石室里一霎寂静下来,辛婵跪坐在冰冷的地面,耳畔时有水珠滴落的声音响起,但她抬眼看见的,却并非是嶙峋石壁上潮湿的水痕,而是那两副人皮上一颗颗滴落下来的殷红血珠。 “师父,师父……辛婵真的将我当做了朋友,她盼望我能救她,希望我能像我告诉她的那样,真的找到让魔灵离开她身体的办法,可是我没有,我从一开始就在骗她……” 恍惚间,她看到有容那张带血的脸,脑海里便是那一世,她听到的在废墟之上崩溃的哭声。 “师父,有容心中有愧,无颜入昆仑神殿,此生……我愿永不成仙。” 音犹在耳,辛婵几乎浑身都是冷的,她眼眶里积蓄了些水雾,几乎快要看不清有容的那张脸。 “明明你向往的大道仙途已近在咫尺,你又犯什么糊涂?”犹如喃喃般,她看着那样一张熟悉的脸,“你傻不傻……” 不想再看见自己手上沾的血,不想再听那些神仙凡人嘴里骂的是她的名字。 即便有容不给她那一剑,那个时候的辛婵,也已经没有什么生念了。 可她时常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连死,都不由她自己。 “辛姑娘。” 一道低沉的声音忽然传来。 阶梯之下,不知何时已立着一个身着黑色衣袍,身姿颀长的年轻男子,他劲瘦的腰间挂着长鞭,一张俊美的面容仿佛天生不会情绪表达。 辛婵静默地看着他。 晏重阳才听说她已经清醒的消息,便匆匆地赶了过来,但此刻面对她那样平淡的目光,他站在原地,一时竟有些开不了口。 “赤阳门鸟奴之子?” 半晌,他才听见阶梯上半透明的屏障内,传来那姑娘的声音。 “我生于长渊魔域,少时潜伏于赤阳门中。” 时至今日,晏重阳已经再没有什么隐藏的必要。 “你早知道我的身份?” “是。” 这样简短的对话结束,晏重阳等了许久也没再听到辛婵开口,他定定地看着她,直到有人低着头,恭敬地将托盘里的红色衣裙放到阶梯旁的石桌上,他才见辛婵抬起头。 “莲若想做什么?” 辛婵一见到那金线勾勒螭纹的殷红衣裙,她骤然变了神情,猛地看向晏重阳。 “明日将举办你重回魔域,重登魔尊之位的大典。” 晏重阳据实以告。 辛婵一手支撑在湿冷的地面,想要站起来,却在听到他这样一句话时又跌坐在地上,晏重阳下意识地走上两级阶梯,但手指还未触碰到那犹泛水波纹般的屏障,他指节微屈,片刻后又放下手。 “辛姑娘,” 垂下眼帘,向来寡言的他竟在此刻主动开了口,“你若仍要做凡人,那么等着你的,必是一条死路……有的时候,你可以不必那么固执。” 他说罢,便转身要往外走,只是走到石门前时,他又不由停下来,转身再看了她一眼。 辛婵听不清他离开的脚步声,她身体里有两种力量来回争斗,头脑的眩晕越发强烈,身体所承受的疼痛也越发剧烈。 她彻底倒在地上,眼眶里无意识地淌下生理泪水,意识模糊间,那桌上衣裙的红仿佛覆盖了她满眼。 辛婵做了一个梦。 在大雪纷飞,极夜笼罩的城主府,身着枯黄衣袍的少年在她身后大声喊:“姐,你等我。” “我来就是为了带你回家!” 一霎之间,厚厚的积雪融化成了开着簇蔟藕花的湖水,她坠落其中,被冰冷的湖水淹没包裹,但一只手忽然将她从水波里拽了出去。 烈酒穿喉的刹那,她瞥见他衣袖的红。 “这辈子我能教你的,只有这些了。” “小蝉,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 那道清冽的嗓音一声又一声地唤她“小蝉”。 不是“竹婵娟,笼晓烟”, 而是那夏日浓荫里,满树的热闹。 倏地睁开双眼,辛婵怔怔地望着嶙峋的石壁好半晌。 这真的是最后的机会了。 “依照她的心性,她应该是不会服输的。”偌大的魔殿里,晏重阳的声音显得十分清晰。 妖冶的火焰燃烧照亮这整个大殿,站在阶梯上的红衣少女转身的刹那,她脚踝上的铃铛便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慢慢地打量着这大殿的每一个地方,“转生五世,都没有磨掉她那倔性子,她吃了苦,受了害,也只有我替她记着那些人欠她的每一笔账。” “有容死了,整个艼云山倾巢而出,那予明娇死了,业灵宗的少君赵景颜现在也发了狂……”莲若弯起眼睛,她那张明艳的面容上露出得逞般的笑容,“正清山的程非蕴现在怕是已经恨不得将我姐姐拆骨剥皮,那个叫聂青遥的小道姑就更不用说,那善微可是她的母亲……这一回,我看她应该也已经恨上姐姐了罢。” “现在,姐姐她已经一个朋友都没有了。” 莲若的笑容越发灿烂,她的手指摸过那由龙骨堆砌而成的魔尊宝座,“她没得选,只能听我的话,做回这魔尊的位置。” 作者有话说: “竹婵娟,笼晓烟。”——《婵娟篇》孟郊
第55章 恭迎魔尊 [V] 值此寒夜,鬼气森森,邪祟横行。 妖冶的气流与火光穿越千万里人间,尖利嘶哑的笑闹声响彻山河,千家万户关门闭户,沾了朱砂红的黄符被夜风卷起吹去荒芜漆黑的远方,落入幽深的长渊之下,在一个人的手指间。 “恭迎魔尊重回魔域!” “恭迎魔尊重回魔域!” 数不清的妖魔伏跪在长阶之下,各色的灯火照见他们奇形怪状的身形模样,他们几近虔诚般,心甘俯首,齐声大唤。 其声震天,足以传出长渊,传至四海,犹如魔音般,振聋发聩。 这些妖魔是在上界的神乃至人间仙踪数千年的追杀间窝囊地苟活下来的,当初带领他们走向无上荣光的魔尊辛婵如今终于归位,他们自当要扬眉吐气,要让这世间的仙宗,甚至是那上界的神都听到他们的声音。 今夜,注定是妖魔的狂欢。 或因残存在体内的那一半魔灵的力量解封,落于辛婵手上的黄符纸灼伤了她的手指,但她却好似感受不到疼痛似的,仍捏着那张符纸,恍若从来都不曾听到阶梯下那些盲目的信徒的声音。 殷红的衣裙上金线螭纹闪烁着漂亮的光泽,长长的衣摆曳地,垂落于长街,她始终背对着阶下的那些人。 “尊上,你的手……” 立在一旁的晏重阳此时方才注意到辛婵满手的血迹,他那张冰冷的面庞有了些情绪波动,立即上前想要将那黄符纸取走,却不防辛婵忽然挥袖,强大的威压毫不掩饰,他被击中,摔下长阶,双膝跪地。 一旁的妖慌了神,忙想扶起晏重阳,却被他伸手挡开,他吐了血,额头已有了些汗珠,抬头望向阶梯之上,正对上辛婵那双冷淡的眼。 乌黑发髻间,金质的龙形步摇随着她转身而微微晃动,她苍白的面容被恰如其分的粉黛掩饰,额间银蓝双色的痕迹中间多了一道纤细的血线,隐约闪烁着暗红的光色,原本泛白的嘴唇涂抹了口脂,增添几分血色。 纵使众人并不知魔尊为何发怒,但此般强大的威压之下,他们无不战战兢兢,伏跪磕头,不敢妄自出声。 “魔尊归位,你等皆为魔域臣子,自当追随魔尊,共复昔年未竞之大业,”清脆的银铃声响起,众人听见那娇柔天真的一道声音,随即便见那脚踝间挂着红绳铃铛的少女缓步走来,才迈上几级阶梯,便回过头,“当年魔域所受屈辱,今日便应向那仙宗和上界一一讨回,诸位以为,是与不是啊?” “这数千年来,吾等皆如见不得光的老鼠一般,被上界和仙宗追杀戏弄,如今魔尊归来,吾等定要追随尊上,搅得这天上人间难得安宁!” 半面是骷髅的妖怪咧嘴,他跪在地上仰望阶梯之上的魔尊,难掩激动癫狂。 “这数千年来我们被囚于这长渊之下,几乎日夜都在盼望尊上您能归来……”那白发童颜,犹如稚子一般的魔修开口,却是浑厚的成年人的嗓音,“尊上!吾等愿追随尊上!天上地下,灭神诛人!” 一时间,群情激奋。 他们无不渴望地望着那红衣魔尊,脑海里全是数千年前他们跟随她在四海九州风光无限的那些年。 他们虔诚地叩拜她,只因她就是万千妖魔心中唯一的信仰。 “姐姐,你看看他们,”莲若轻瞥一眼底下伏跪的妖魔,赤足踏上石阶来到辛婵身边,“不要为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人而伤神,他们才是你的臣子。” 辛婵终于有了些反应,她收紧手指将符纸捏碎,扯唇冷笑,“是我的,还是你的?” “你是我姐姐,我们之间何必分得那么清楚。” 莲若笑眼盈盈,“他们如今已是亟待战争,这么长的一段时间,这些吃人的家伙忍了太久了,他们在等着姐姐带领整个魔域搅弄风云呢。” “无论姐姐愿或不愿,你是魔尊,这是不争的事实,那些不自量力的仙宗门人妄想以卵击石,如今正朝这里来,姐姐,你曾经的朋友们,要来杀你了……” 莲若的声音很轻,几乎只有辛婵一人能够听得到,她笑得明媚,仿佛正期待着辛婵与她那些朋友们见面的一幕。 那该多精彩啊。 “他们如今怕是恨不得将姐姐你剥皮拆骨,更不吝对你刀剑相向,而姐姐你呢?你想好怎么面对他们了?” “为什么要想?” 辛婵却反问她。 莲若有些愣神,仿佛是没料到辛婵会是这样的反应,她望见辛婵那双从来清澈明亮的眼睛,又听见她说,“他们如何看我是他们的事,我知道我自己无愧,这就够了,若我真因他们的怨恨而向你屈服,” 辛婵轻笑一声,步摇晃荡碰撞出清晰的响声,她看向莲若的目光带着几分嘲讽,“那我成什么了?莲若,我说过了,我们不一样。” 若是以前,辛婵或许还会觉得委屈难过,或许也会因为莲若的这些话而心生动摇,但那是因为她曾以为自己是孑然一身,孤立无援。 可现在不一样了, 她什么都想起来了,她知道有一个人守着她好多年。 莲若到此刻,脸上的笑意终于变得有些僵硬,指间暗红的丝线若隐若现,竟寸寸勾连着辛婵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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