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言真真假假,向盈原本并没信过几分,直到那年天降大雪,千里素裹,向盈在浮池山的魂幡中看见跪伏在雪地里的贞观。他被戾气伤了根基,意识混沌不清地跪在雪地里恸哭,那么伤心欲绝,悔痛万分:“我亲手,是我亲手,杀了我最亲最敬的人,师父,对不起,我把她,我把她葬在……” 贞观的悲泣在风雪中破碎不堪,向盈才终于真真切切的明白,贞观为什么总是那么郁郁寡欢。他杀了至亲至敬之人,是压在贞观心头一个连死也难赎的罪责,然后日夜煎熬,所以他这么多年都在为无数逝去的人奔波劳碌,哪怕这些人与他毫不相干。 原来贞观传下来的阴阳尺,不仅是通往禹山的路,也是能够打开禹山的一把“钥匙”。也许贞观曾经试图相信过身边两名弟子,所以才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托到他们手中,结果贞观还没来得及有所嘱咐,向盈就迫不及待亮出了毒牙,变成一条反咬师门的毒蛇。 无数人沿着开启的山道往上走,一路都是挺立的苍松翠柏,月色照在松林间,如同掌在夜空中的一盏孤灯,点亮他们脚下崎岖坎坷的小径。 林中异常悄寂,连声虫鸣鸟叫都没有,只听得见他们凌乱无序的脚步声,匆忙而杂乱。 向盈走走停停,时不时观察一下四周地形,然后冲身后人抬一抬手,无声的下达某种指令,接着就有一队傩面人原地留守,或穿入松林。 秦禾不知道她究竟打的什么坏主意,反正向盈那副从里烂到外的蛇蝎心肠总归不可能干出什么人事儿来。 他们沿着小径爬了很久,至少四五个时辰,却还未抵达半山腰,唐起已经有些微微的喘,回头望时,广袤无际的天地尽收眼底,周围皆是山山连绵的江海百川,好像置身贞观舆图的中心。 越往上,山腰渐起薄雾,面前出现了岔道。按照向盈的指引,众人选择其中一条,但是走了一段,又出现三条岔道。向盈稍微迟疑了一下,走了中间,结果前路的岔道越来越多,迷雾也越来越重。 唐起不禁蹙起眉头,莫名有种迷失的错觉,果然就绕回到方才的三岔口。三岔口有颗低矮的矮树,长得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本就有些光秃的叶子又被秦禾多手多脚的薅走一把。此刻那把叶子还握在秦禾手中蹂、躏,就又跟这棵树狭路相逢。 秦禾眨了眨眼睛,觑着这棵又矮又秃的树,它若不是土生土长且在地里扎了根,秦禾都要怀疑它是不是长了腿专门跑来找她算账。 到这种时候,若是再察觉不出有问题就简直蠢到家了。 秦禾出声:“这是撞上迷阵了?” 向盈并不言语,微微抬手,掌心朝下,送出三支探路的殄文,贴着地面往三条岔路延伸开去。 秦禾注意对方的神色,对自身的处境丝毫不着急,也不知向盈摸索到了什么,眼见她拧起眉,双唇抿紧,秦禾又问:“这该怎么走?” 向盈直视前方,神色凝重:“三条路都是一样的。” 秦禾:“意思是走哪条都行?我们随便走?” 向盈继续探进去,下个路口就是四个岔路,再下个路口是五个岔路,如此无尽延伸,向盈的眉头也越蹙越紧,最后发现那些分支出去的路杂乱到压根儿数不过来,像庞大的迷宫,探得她眼花缭乱,再往前,向盈心头一凛,隐隐感觉自己好像在贞观舆图的大山大河中绕行…… 秦禾还在她耳旁问:“找没找到路?” 唐起也很疑惑:“这座山不是已经开道了吗?” 秦禾说:“开是开了,不过设点路障也是正常情况。毕竟祖师爷的坟,贞观老祖布了这么大个阵来藏,日防夜防(家贼难防),防了一千年,不是什么幺蛾子都能轻易放进去的。”说着秦禾意有所指的转向向盈,口气多少有些挑衅了,她非常找抽的问,“找到没?你到底行不行?” 向盈一记眼刀杀过去,身上戾气陡增,但不知触动了什么,下一秒,周遭的树木无风自动,叶片飒飒作响。 脚下的土地也发生异样,泥壤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钻,即将要破土而出。 秦禾只觉脚底板被硬物顶了一下,她警惕退后,满脸戒备的看向四周:“地底下有东西。”而且能在土壤里穿梭自如,秦禾心想,总不至于是蚯蚓吧? 她刚这样想着,那东西破开土壤,勾住了唐起的脚背,在没将其勒紧之前,唐起反应迅速地弹开。 同时向盈也被无数根钻出地面的东西缠住:“是树根。” 秦禾一愣,刚才被她薅的那颗秃树也伸长了根茎来捆她的小腿,秦禾来不及细思,一把拽上唐起,拔腿就跑,边跑边在心里吐槽:不就薅你几片叶子吗,居然寻上仇了。 她真没想到这里的树木居然成了精,树根肆意疯长,绞住了无数傩面人。 秦禾也是瞄准时机,趁乱拽住唐起脚底抹油,随便捡了条幽僻的小径,往林子深处钻。 他们爬了半天山路,这会儿又是一阵狂奔,唐起气喘吁吁问:“怎么回事?” 秦禾频频回头,拉着唐起不知道钻了多少条岔道,在越来越浓的迷雾中,早已经看不见那些人了,她才喘息着停下来,一边观察四周的动静一边说:“是个阵法,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尽量别乱碰。” 唐起反应过来:“所以你刚才是故意的?” 闻言,秦禾乐了半声:“我不是,我也是薅完了事发之后才知道。” “我还以为……你早就看出来了。” 秦禾勾起嘴角:“小唐总,你是不是觉得我无所不能?”现目前四周没发生任何异常情况,秦禾才敢放松地往一块岩石上坐,又拍拍身侧,示意唐起,“坐下歇会儿吧,累够呛。” 从北京赶到溆浦,又从鬼葬山辗辗转此地,足足折腾了一天一宿,加上刚才呼哧呼哧跑一通,唐起的小腿肌早酸了,直接一屁股坐到秦禾身边:“你还挺自在。” 秦禾说:“主要不怎么怕生,我到哪儿都能适应。” 这点确实如此,但是唐起认为,她主要还是因为胆儿肥,他想他小时候之所以对秦禾念念不忘,多少是因为她这种胆大妄为的天性,直到后来重逢,他又迷恋秦禾那股子肆意洒脱的劲儿…… “欸,”秦禾被唐起一眨不眨盯得不明所以,抬手在他眼皮子底下晃了晃,“发什么愣?” 唐起才意识自己走了神,即刻移开视线,低声道:“秦禾。” “嗯?” “你体内的贞观舆图抽走了,是不是以后就不会再遭罪了。” 秦禾点头:“应该是吧。”她仰头,看着夜空中银亮的月色,喟叹一声,“终于解脱了。” 可她并没感到多少如释重负的欣喜,因为她在浮池山那尊神像的眼睛里,已经窥见了自己的死期。 “秦禾。”唐起看着她,用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头的情深意重是秦禾从今往后都回应不了的,她很遗憾,非常遗憾,所以她回以莞尔,带几分玩世不恭的戏谑,去告诉对方:“不要迷恋姐。” 于是唐起醒悟过来,他跟秦禾,已经分开了。 意识到这点,唐起的心还是不受控制的收缩了一下,他看着秦禾毫无留恋的样子,心底牵起一阵酸胀的抽痛,即便他也没打算挽回,但还是觉得无比难过。 唐起并不愿意泄露自己这份情绪,逞强道:“你别自恋了。”然后欲盖弥彰似的,迅速转移话题,“向盈会不会找过来?” “所以要在她找来之前,咱俩先歇歇脚。” 秦禾这一歇甚至打了个盹儿,直到听见窸窸窣窣的动静,她猝然睁眼,条件反射般回头,身侧的唐起被树根绞住了脖颈,勒得他发不出半点儿声息。唐起整张脸已经涨成猪肝色,瞠大的双目冲血一样红,眼珠子几乎瞪出来,他喘不上气,双腿无意识在地上踢蹭,双手也毫无章法地去扣脖颈上的树根。 秦禾抽出插在靴筒里的匕首,猛地削断绞住唐起的那根树根。与此同时,缠住秦禾小腿的树根骤然将她腿拽出两米开外,额头狠狠撞在一块岩石上,秦禾头晕眼花间握紧匕首,腾地翻身而起,削断腿上的树根,才不至于被拽下悬崖。 唐起跪倒在地,一边咳嗽一边大口大口的喘息。 秦禾晃了晃撞得发昏的脑袋,使自己保持清醒,几步跨到唐起身边:“没事吧?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 在秦禾的搀扶下,唐起勉强站起身,脖子一圈儿发紫发青的勒痕,看得秦禾触目惊心:“快走。” 草木飒飒作响,地底生出异动,两个人慌不择路往前跑,秦禾说:“应该是向盈他们在附近触动了阵法。” “咳咳……”唐起张口,又是一阵窒息般的咳嗽,隐约间,他听见类似于曾在梦境中听过的低泣。 “谁?”秦禾也听见了,但是那声音嗡嗡地,像闷在一个遥远的地方。 四周漫开薄薄的迷雾,显出丝丝缕缕的升腾的青烟,唐起的视线穿透这层弥散的烟雾时,一把抓住秦禾,指着侧前方的峭壁说,“……看……” 崖壁的山石突兀,像一张哭泣的鬼脸。 秦禾的目光扫过去,山石奇形怪状,竟全是密密麻麻的鬼脸,她头皮一麻,迎面卷来一阵寒风,周围的青烟随风旋转,遮星蔽月的乌云罩住整个夜空…… 秦禾修习香道,这一刻才惊觉过来,祖师爷坟山上的迷阵是什么:“香局。” 而这个困住他们的香局,是一个没有活路的死局。 贞观老祖几个意思?从舆图找到禹山,以阴阳尺开山开道,仪式搞这么隆重,却是把外侵者骗进来杀?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3-23 20:47:27~2022-03-26 16:36: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盛世爱、笑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artha 33瓶;叮咚叮咚叮咛、呆?、七安 20瓶;谁也不知道 10瓶;糖葫芦小娃 6瓶;茶吴此人、九九 4瓶;刮风下雨都不怕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6章 最后那点月色被黑云遮盖,秦禾只是眨了一下眼睛,面前的一切就换了副光景。 她在雾霭之中看见金戈铁马,□□利刃,排成长龙蜂涌入城,刽子手般杀出一条血路。 铁蹄踏着尸体,在他们脸上踩踏出血肉模糊的深坑,长矛将无数人刺穿,钉死在墙上。 秦禾看见狼烟四起,火光冲天,嘶喊和哭叫震耳欲聋,还伴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悲嚎:“天亡我大端!天亡我大端啊!” 半边城池被火光吞没,照亮暗夜,犹如白昼。 鲜血染红了唐起的眼睛,当听见这句悲嚎时,他心尖猛颤:“大端。” 结合前前后后一系列的事件,唐起猛地想起大端王朝的几笔史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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