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起双目赤红,听得耳膜鼓胀,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在对方口中仅仅只是一句轻描淡写的运气不好? 不过也对,她向盈还是个人的时候,身上就没有半点人性,何况变成现在这幅不人不鬼的样子呢。 向盈好几次失去耐性准备解决掉唐起,都被秦禾搅和了,这一次,她眸子一暗,身上和脸上的诅咒仿如爆裂一样,炸出无数锋利的黑色殄文,像千枚齐发的子弹扫射而出,打在身上,滋啦作响,直接腐蚀出一颗颗冒着黑烟儿的血洞。 秦禾以身作盾,挡在唐起身前,一把将人拽到一颗树后,牢牢将唐起抵在树干上,厉声斥道:“老实待在这里,哪儿都不许去!” 殄文无可避免的落在唐起身上一部分,皮肉腐蚀,他浑身是血,眉骨也撞破了,鲜血糊在眼睫上,看东西时仿佛染上一层血色的阴影:“秦禾……” “别乱跑,不然我就打断你的腿!”秦禾不是在威胁他,因为她现在就恨不得打断唐起的腿,免得这货再莽撞无脑的冲出去作死。 秦禾肃杀的神色又凶又冷,好比一桶冰水兜头浇下来,唐起满脑袋上头的热血被浇得凉了半秒钟,见秦禾迅速起身,他仓促中抓住对方的手:“你干什么……” “姐姐去帮你报仇。”她沉声道,“我一定把她千刀万剐。” 唐起心头猛震,可还没容他拽紧秦禾,掌心里的那只手已经抽走了。唐起手上骤然一空,只来得及看清她被殄文腐蚀到鲜血淋漓的后背,秦禾就已经顶着巨大的风刃,冲进浓如墨色的黑煞之中…… 无数道黄符当空一抛,纷纷扬扬卷入风暴,秦禾需要一万分的意志力才能控制自己不回头,不留恋,因为这世上除了她,恐怕谁都奈何不了向盈。 她被向盈用那种方式造出来,心中当然有恨,且仇深似海。 果然南斗铜镜里的谶言成了真,其实早就注定了她的命运,要在这个时候派上用场。看来她这条命怎么来的,就得怎么还回去,一点便宜都讨不着。 真正到了生死存亡这一刻,秦禾反倒异常平静,然后心无杂念的阖上双眼。 …… 贞白单手扶着槐木,正源源不断的将业障通过根茎枝干纳入体内,她半垂的眸子已经隐见赤色,直到听见低低沉沉诵经声。贞白侧头,瞧见弥散的黑气中亮起一行又一行淡金色符文,层层叠叠的递远铺开,密密匝匝蔓延到自己跟前:“地祭文。” 唐起曾经见过一次同样的场景,在密云碑楼祟灵破棺而出的时候,秦禾就是用这种方式将祟灵收进自己身体里,然后半死不活的遭了很大的罪! “你——”向盈显然吃惊,神魂被密不透风的地祭文牢牢禁锢,将她圈禁其中。 “我不是你为自己养的肉身么,现在就给你如何?” 虽然如此没错,但是哪有人这么急着献身的,主动到向盈觉得有诈,她袖刀一扫,朝秦禾劈过去,嘴上却道:“这么急着送死?” 秦禾手一横,源源不绝的祭文自她腕颈那圈刺青中泄出,挡下了这波攻袭,她哼笑一声:“我看你这么活着也挺辛苦的,何不想开些,死了算了,一了百了。” 淡金色祭文迅速扩散,在浩如烟海的黑煞中悬浮,悄无声息的漫过每一个角落,并贴满向盈周身。 每一颗地祭文就像钉在身上的金丝线,释放出一股拉扯拖拽的力度,力道由轻变重,一层一层往上叠加,最后仿佛有成百上千人在同时用蛮力拉拽向盈,将她往中心拖扯。 而秦禾站在中心,还在说:“你也别妄想着借我还魂,重新做人,你这种要是放到现代,绝对是反社会反人类人格,祸害不了两天就会被警察逮进去接受法律的制裁……你可千万别以为你有多牛掰,那是你没见识过咱们现代人的物理超度,机枪大炮核武器随便拉出来一排,不管你蹦跶得多凶,绝对轰得你灰飞烟灭……” 向盈根本听不懂秦禾在这儿鬼扯什么,只觉贴在周身的地祭文越来越烫,随着淡金色的地祭文越来越亮,最后像火一样灼烧起来。向盈诅咒满身,早就不知道在火海里滚过几千万遭,她还受得住,倒是那满身殄文突然扭曲挣扎起来,像蠕动的虫子一样在向盈的神魂中、骨肉里到处乱爬乱钻。 向盈不禁会感同身受,还会遭到来自地祭文和殄文的双重煎熬。 向盈隐忍的表情变得狰狞,不堪折磨般陡然爆发,体内密密麻麻的殄文轰然炸开,激起惊风,搅荡风云,撞得山响。殄文像无数枚四处弹射的刀片,锋利无比的切进秦禾身体,割出数不尽的伤口,痛得她冷汗直冒血流不止。 秦禾狠狠一攥拳头,地祭文金芒骤亮,浮光吞海…… 远处的贞白蓦地顿住,那只手依旧虚虚扶着槐木,眼见周遭的黑煞被地祭文一层一层刮走,包括她纳入体内的那一波也被悉数刮了去,贞白瞳中的赤色缓缓散去…… 浓稠汹涌的黑色烟海全部朝秦禾涌去,她仿如静坐在黑海惊涛下的漩涡深井,以一己之力全部担了下来。 向盈隐隐感到不安,可是她却被千丝万缕的金线捆缚住,无论如何都挣脱不了,只能被迫跟秦禾融为一体,像是被吞噬了。 这一刻,秦禾也切身体会到向盈那种痛苦且煎熬,仿佛置身滚滚岩浆中,周围是八百度的高温业火。殄文和祭文相互干起了仗,体内仿佛有无数长着锯齿尖牙的虫子,在肆无忌惮的啃咬她的骨肉以及每一个细胞。 这种滋味,秦禾真恨不得当场去世,但又不得不佩服,对这个反派佩服得五体投地,向盈真是个绝无仅有的狠人,受这么大的罪居然都能挺过来。 不过,这人自作孽,干了丧尽天良的事情,自然会遭来丧尽天良的报应。因为她摆脱不了,所以必须被迫承受,怪不得向盈想尽一切办法都要除去身上的诅咒,不惜将贞观逼死,又将贞观彻底耗尽,因为她在烈火焚身的诅咒中,早已经被折磨得丧心病狂了。 当时那种境地,她只能依靠贞观。 向盈神智恍惚的想,她只能依靠贞观,为了减轻自己的痛苦,所以她问贞观:“您陪我吗?” 而贞观答应了她:“我陪你。” 听到这句话,向盈近乎病态的狂喜。 然后在那座浮池山,贞观耗尽神魂,陪她安度了一千三百年。 直到如今,直到现在,向盈遭受比以往还要痛苦数倍的烈火焚身,可这世上,却再也没有一个贞观可以让她依靠了。 这一刻,突如其来的难过来势汹汹的席卷了她,向盈终于漏出一丝薄弱的意志,然后痛苦且无声的张了张口:“师……师父……” 秦禾仿如与向盈的意识搭建起一丝微弱的连接,向盈罪有应得,可是贞观何其无辜,她只会觉得向盈猫哭耗子。 满身的殄文焦糊一般卷缩起来,秦禾听见惊天动地的惨叫,来自死于火葬的疫鬼诅咒,每一颗殄文都在爆发出惨嚎,震耳欲聋。 秦禾几乎咬碎牙齿,眼睁睁看着殄文在自己的身体里疯窜,撕扯着想往外逃,往外炸,却被地祭文牢牢压制在体内,秦禾觉得自己像一个熔炉,全身骨肉皮开肉绽,渐渐烧成黑黢黢的焦炭。 这场面实在太恐怖了,痛苦到秦禾也想要不顾一切,却不是摆脱这些,而是不顾一切的拉着它们同归于尽。 秦禾再也绷不住,仰天长啸,穿云裂石。 一道金光轰然扎破了浓稠的黑海。 且见符光万顷,漫无边际。 秦禾颓然倒地,身体好似完全麻痹了,除了无尽的疲惫和脱力,已经感受不到任何痛觉。她筋疲力竭的撑开眼皮,却什么都看不清,世界陷入一阵天旋地转的黑,鼻尖是浓烈到刺鼻的焦糊血味,她知道还有祟灵。 只是秦禾有些弄不清现状,直到听见体内的向盈近乎癫狂的声音:“诅咒……全都清除了,我干净了,终于干净了,哈哈哈,干净了,我干净了……我再也不用……再也不用……我终于解脱了……” “解脱?”秦禾蹙紧眉头,语气前所未有的虚弱,却还是不忘挤兑人,“早说你想解脱嘛,我这就让你彻底解脱。” 向盈心情奇好,对秦禾的冒犯置若罔闻:“小东西,你不觉得这里挤得慌吗?” 两个人宿在一具躯壳里,当然挤得慌,秦禾搭话:“确实。” “你已经没有用处了。” “先别急着过河拆桥,我的用处可不止这点儿。” 向盈一顿。 秦禾接着道:“你用疫鬼祭地,养出来我这副与殄文相生相克的骨头,能抵消那些日日夜夜折磨你的诅咒。但是你千算万算,却疏忽了一点……” “什么?” 秦禾打起精神:“咱们不妨把格局打开一些,你可是在贞观老祖的阵上叠摞的阵法,大阵中是不是还有八棺祭地的祟灵,用这么多五花八门的东西把我祭出来,那么这副地祭骨,用处就比较广泛了。”她不仅仅只克疫鬼的诅咒,同时还跟祟灵相生相克。 向盈心头猛地一凛,经秦禾一提,瞬间意识过来,但想要挣扎,却为时已晚,她像是被锁在了这具躯壳里,且听秦禾继续道:“我这把身子骨不仅能帮你清剿诅咒,还能顺便,把你这类阴间污秽和那些祟灵,一起消化掉,保证渣都不剩。”说着,秦禾阴测测地笑起来,“没想到吧,我吃鬼的。” 而且事先就已经吃过一棺祟灵了。 向盈终于露出惊恐之色,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不——不可能——” 陡然爆发出一道刺目金光,晃得唐起和贞白眼前白芒一片。 向盈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 “啊——” 向盈惨烈而凄厉的哀嚎声中,还夹杂着秦禾含糊不清的笑音,笑音又在顷刻间戛然而止。秦禾在大盛的金光中抬目望了一眼,但是她什么都望不见,虽然觉得同归于尽相当不划算,但是她别无选择,还能顺带帮忙清一波千年难消的祟灵,免得这世间再闹出个毁天灭地的魔头,非出大乱子不可。 她想自己临死前送贞白这么一份大礼,这人领了她的人情,应该会安然无恙的把唐起放回去。 只是想到唐起,这辈子没办法将他占为己有,难免心生出无尽遗憾,她真的——到死都不想便宜了别人,可她也争不了这口气活着,注定要抱憾终身。 …… 过了很久很久,连风都停了,弥漫的黑气被涤荡一空,四处都是生机盎然的绿荫,星月回转,万籁俱寂。 唐起跌跌撞撞跪倒在秦禾身边,探不到她的呼吸,也摸不到她的心跳和脉搏。唐起发着抖,视线一片模糊,看着秦禾紧闭的眉目,眼泪大颗大颗往下砸,滴落在对方肿胀发紫的颈侧,他一声声哽咽小心的唤:“秦禾……秦禾……你醒醒……醒醒……秦禾……求你了……睁开眼睛……我求求你……秦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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