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台的高度正好与傩神山的嘴巴齐平,罗秀华这副模样,就像在与方相氏对话。 看到这里的傀影师终于警觉起来:“不对劲儿。” 年轻人撇其一眼,翻了个白眼:“你才发现啊,老太婆早就有些发癫了,我跟你说了你还不相信。一进这里,不对,一下墓道就开始抽风……” “她之前也时不时魔怔,但绝大多数还是正常,脑子也没什么毛病。”所以傀影师一路上并没在意。 “其实咱就不该来,”年轻人朝傀影师歪了歪身子,压低音量,“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话音未落,就见罗秀华已经踱到了方相氏的獠牙下,往前倾身,年轻人语调一转,音调拔高:“欸,你要干嘛?” 仿佛要往张开的大口里跳。 秦禾箭步上前,掌心贴着张符纸,牢牢扣住罗秀华的肩。 后者倏忽一震,下一瞬手臂横扫。秦禾身体后仰避开,擒住罗秀华肩膀的手下滑半寸,依然牢牢钳住其胳膊。 秦禾抬眸,正对上罗秀华那双阴鸷的眼睛,目光凶狠暴戾。紧接着,一阵喧哗如雷贯耳,原本寂静的空间好似塞满成千上万的人,他们在嘶喊、哭嚎,在秦禾的耳边沸反盈天。于是她才反应过来,这可能就是罗秀华所听见的一切,呼天抢地的声音贯入耳膜,秦禾只能艰难辨别出其中几句: “救救我——” “放过我——” 听得秦禾心惊,手腕蓦地一疼,被罗秀华带着黑线手套的那只手捏住,以一种能拧断人骨头的力度。 “别吵了。”罗秀华咬牙道,恨不能将手里的腕骨捏碎。 这只抓着她的手硬如钢铝,秦禾深深怀疑这只手可能是假肢,一时竟无法挣脱。 唐起见状不妙,刚想往前帮忙,却发现手脚僵硬,竟不受自身控制。 怎么回事?唐起心中大骇,用力挣动,双手双脚却根本不听使唤。 一脚踏上台阶的傀影师注视着唐起,指尖绕着白线,怀中揣一张人皮影,稍微用力绷直。 唐起瞬间反应过来似的,看向地面,果然他的影子被几根细细的影线吊住了。唐起猛的转头,用目光跟傀影师杀了几个回合。 后者轻轻动了下食指,试图控制这具躯体,唐起的胳膊肘则微微往上提拉了一下。 刚吊上影线,时间比较仓促,操控还不够灵活。 唐起虽面上不显,后背已经急出了冷汗,与这股力量暗自较劲,欲想挣脱束缚,谁知下一刻,他的腿猛地往前跨出一大步,举起拳头,狠狠朝秦禾的后脑勺砸过去。 唐起大喝:“小心!” 秦禾跟罗秀华已经过了几招,招招压制,闻声朝旁一闪,还没来得及反应,唐起的第二拳朝她招呼过来。 “小唐总,”秦禾一把架住他胳膊,惊讶道,“闹哪样?” 她差点以为唐起叛变了,就听对方身不由己说:“我被控制了。” 秦禾的目光往地上一扫,拽着唐起,朝旁边腾挪半步,避开奇袭而来的罗秀华,却被唐起一脚踹过来。秦禾虽然躲开了,却生出一种日防夜风家贼难防的感觉,她盯了唐起一眼,后者被她盯得满心愧疚:“怎么办,你快离我远点儿。” “不是这么回事儿。”离多远你也会扑过来啊,秦禾在百忙中抽出短棍,刚要取香去烧影线,一支弩/箭破空刺来,秦禾手一抖,指头被利箭划伤了,短棍被撞飞出去,落到祭坛边,骨碌碌滚下台阶。 她想骂人。 那几个戴傩戏面具的人阴魂不散,湿淋淋从水里爬出来,仅仅捞回一把弓/弩,悄悄对准秦禾的肩胛,想来个闷声发大财,结果最后打偏了。 那人一声令下:“先抓住她!” 吃了几次亏,都知道这女人不好对付。 所以现在的战况是,八对一,这回连唐起都身不由己“反了水”。 秦禾甩了甩手,拇指含进嘴里,吮掉血。 戴面具的几人折腾到此,遭这几次殃,早憋了一肚子恶气,朝秦禾一拥而上,很有种发泄的愤怒在里头。 只有那个年轻人作壁上观,眼见一个两个都被秦禾放倒,忍不住啧啧称叹。 混战中的几人也就操控唐起的傀影师毫发无伤,因为俩人一伙儿的,秦禾始终避着唐起,不与他正面交锋,偶尔还会踢两个人去喂唐起的拳脚。 这么多条汉子斗不过一个女人实在窝囊废了些,傀影师瞪一眼只看戏不出力的年轻人,冷斥:“还不帮忙。” 年轻人不太情愿:“我看还是算了吧。” 说话间,接二连三的人被秦禾踹出去,滚下祭坛,撞歪石兽,年轻人感到一阵肉疼,他向来识时务,看秦禾这一顿操作就已经分出高下,无须较量,很有自知之明道:“我打不过她。” “你……”傀影师气绝,“你上不上!” 年轻人叹了口气:“真打不过啊,何必呢……我去,忒狠了!” 秦禾直接一拳锤碎了某人的面具,揍吐两颗大牙。 年轻人一阵牙疼,“嘶”了两声。 “擂台上”的秦禾一个翻空,后仰,与唐起错身而过,直冲傀影师而来。 傀影师惊慌倒退,手指一勾。 秦禾只觉腰上一紧,被唐起一把捞了回去,摁进怀里。 秦禾扭头,与他面面相视:“……” 唐起迫于无奈:“我不是故意的。” 秦禾对他没脾气:“我知道。” 嘴上如是说,下一刻捏住腰上的手,一个翻拧,用弦丝将唐起的双手捆了:“等我收拾了那个傀影师,就把你放了。” “腿也捆上……”唐起话没说完,膝盖就朝秦禾的小腹顶出去。 秦禾闪得快,纵身一跃,一步八台阶,旋风般踢向傀影师。后者反应不及,被身后的年轻人猛地推开,一把攥住秦禾的脚腕,狠狠掰拧,秦禾顺其力道一个空翻,单脚落地时劈了个叉。 年轻人冲她笑了一下,顺嘴夸道:“功夫真好。” 秦禾挑眉,压根儿不跟他纠缠,直冲一旁的傀影师。 傀影师惊退:“南斗。” 秦禾只觉眼前一晃,因为速度太快她根本来不及看清,那个年轻人光速般挡到面前,形同虚影,又突兀地出现在自己左右两侧。 等秦禾反应过来,她似乎被三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年轻人困住,围三阙一,只留了一条退路,秦禾双肋和心窝已经感受到掌风摧骨,只得后退。 刹那,年轻人三合归一体,身姿如剑地立在两米开外,秦禾只看清他最后那个右腿落地的收势。 一弹指间,秦禾便在这人身上见识了什么叫作行如风,站如松。 这一招有点东西,绝对是个不可小觑的对手。 此刻,耳边传来石磨般钝重的声音,几人回头,就见祭坛四角的石兽突然动了。 罗秀华此时站在其中一角,手腕割破了血管,绕着那尊穷奇走完最后一圈。 方才趁乱中,罗秀华已经用自己的鲜血在四只石兽的周围画了个圆。 鲜血浸进底座,仿佛打开了某种机关,原本面朝四方的石兽缓缓转向傩神山。 “她想干什么?”秦禾来不及细思,整个人已经朝祭坛冲上去,她只知道要阻止罗秀华,在罗秀华拖着鲜血往傩神山的口中跳时,秦禾猛地一拽,扯掉了对方那只黑线手套。 那是一只没有血肉的骨手,只剩下被剔得干干净净的骨头,森森惨白,不是任何钢铝做成的假肢,而是一只活生生长在罗秀华肩膀上的手骨。 秦禾震惊地抓住那只骨手:“怎么会……” 怎么会有人的手骨上没有血肉。 傩神山张开的大口像一个无尽的深渊,要把人吞噬进去。 秦禾把她从深渊边上拉回来:“你的手……” 这短暂数秒,罗秀华的目光从迷惘到清醒再到怨毒,狠狠瞪住秦禾,恨到双目充血:“要不是因为你!我怎会落到如斯田地!” 秦禾被她恨得莫名其妙:“关我什么事?!” 罗秀华目露凶光,近乎咬牙切齿:“都是因为接生了你,我这一生都毁了!”她站起来,这三十多年,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加清醒,她恨不得扑上去咬死秦禾,“你就是只古尸生出来的地邪!你凭什么能活成一个人样儿,却把我害得不人不鬼。” “因为你这只鬼东西!”罗秀华的胸口剧烈起伏,“出生那日破开地阴,从那古尸身下泄出的怨气,全部担在了我的身上。” 秦禾愣住了。 在场众人,无一不惊。 “你敢说跟你没关系?!”罗秀华嘶声道,“我有今天,跟你脱不了干系!” 她致死也忘不掉,把婴儿从棺材里面抱出来的同时,一股阴冷怨气钻入七窍,自此以后,她无一夜不在噩梦中度过,如同深陷无间,听无数人在耳边声嘶力竭的哭喊。 然后眼睁睁看着自己接生过秦禾的胳膊一天天腐烂,腐肉一块一块剥落,却无药可医,最后化成森森白骨。 后来某个机缘巧合下,遇见皮影门的一位老师父告诉她,这叫阴阳手。 一阴一阳,是因为她有半条命丢在了龙脊尸瘗。 所以她有个使命。 什么使命呢?她问老师父。 老师父说:就在你梦里。 那个无间噩梦吗? 梦的前提便是要她找到那个古尸诞下的婴儿。 她必须要去执行,否者这只阴阳手,就会伸向她的下一代,下下代,任何与她有着血缘关系的人来继承,无休无止…… 罗秀华查阅资料,遍访奇门,循着种种蛛丝马迹,抽丝剥茧,才知道这一切的源头都起始于贞观舆图。 罗秀华也妄想摆脱苦难,不受外邪侵蚀的精神控制,便以为只要找到贞观舆图,会是条足以救赎的路。 后来她逐渐发现,寻找贞观舆图,更是一条不归路,因为她除了赔进去一条胳膊,还要搭进去自己的血肉之躯。 其实她心知肚明,也曾亲眼所见,因为秦禾的出世,撼动了整个秦岭的龙脊地脉,大阵被撑开一罅,贞观舆图便像个恶咒般压在了刚出世的秦禾身上,顿时皮开肉绽。 也许这就是一道恶咒,即便如此,罗秀华仍然决定放手一搏,跋山涉水找到了贞观另一处埋祟之地。贞观舆图作符,融入山川地脉,在劫难逃般落在了打它歪注意的人身上。 厄运一茬接着一茬,从来没有放过她。 什么叫偏逢屋漏连夜雨,祸不单行,也怪她自己作,但也作出了另一条路子,那就是: “我才终于知道,所谓的贞观舆图,是要用人命来献祭的。” 唐起猛地一怔,想起那座烂尾楼,还有压在龚倩月身上的符纸,符头上写着“人牲”二字。 “龚倩月是被你们害的!” 罗秀华对这个名字麻木不仁:“三个月遭受一次皮开肉绽的折磨,实在太痛苦了,我受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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