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揭不下来?” “怎么会?”一张面具而已,有人不信,跟着上手,果然紧紧扣在脸上无法掰开。 那人使了点劲,只听咔地一声,面具出现松动,从侧面的角度看去,就像黏着一层面皮被撕开。 眼见面具要被揭下,那人手上的力度加大,费劲一扯。 唐起站在侧边,扭头便看见傩面下一股浓重粘稠的黑气被同时拉扯出来:“别揭!” 伴随着他一声低喝,傩面守卫突然发出凄厉的惨叫。 那人猛地撒手倒退,惊魂不定地瞧着惨叫的“守卫”。 静谧的水面掀起一层波澜,秦禾箭步上前,一巴掌呼过去,将傩面具重新拍回“守卫”脸上,沉声道:“找死吗!这些全是陪葬的尸傩。” 话音刚落,便听见某种奇怪的声音,海啸般…… 有人大吼一句:“快跑!” 也不知犯了哪门子忌讳,秦禾转头,惊见水面上掀起滔天巨浪,眨眼间已筑起一堵两米多高的水墙,来势迅猛。 几人拔足狂奔,却根本躲不及,白浪狂涌,强劲的冲击而来,瞬间泼向青石板路。 两岸的“傩面守卫”只是衣衫一荡,身姿岿然不动。 唐起感觉自己像一片轻盈的树叶,被惊涛骇浪拍出去,拍得他头晕目眩。但他并没打算跟这股巨浪较劲,沉浮间屏住呼吸,避免让自己呛水。 秦禾被大浪推出去很远,随波逐流般沉进水底,水底下还有一股暗劲,像只无形的推手。 经过沅江那一段涉水犯险的历练,秦禾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水性堪比游鱼,便觉得这时候跟冲浪没多大区别。 待这股大浪的劲头消弭,秦禾不慌不忙睁开眼,往前游了一段,再浮出水面,大吸一口空气,四下张望,唐起的脑袋在离她不到两米的地方浮出水面。 秦禾适才放下心,还有几个人,不知被大浪掀到哪儿去了。秦禾目光一转,眼前的场景却令她微微怔愣。 不近不远处耸立着一张极其庞大的傩面,高逾百丈,罩住整座山壁,而那座高耸巍峨的大山就像一颗戴着傩面的人头,瞪着铜铃大的四只眼珠,张开獠牙大口,凶神恶煞的镇在那儿。 庞大的傩面之下是一座祭台,由青石砌成,两层八级台阶,呈方形,四角各有一尊石兽。 祭台之下围绕着许多戴着傩面的白袍人…… 两人朝岸上游,盯着巍峨的傩神像,秦禾低喃:“方相氏。” 唐起紧跟着爬上岸,仰着头,目视前方。闻言适才想起来,方相氏是名驱鬼镇煞、逐疫避邪的神。 他因为上次与秦禾在茶室里的一次长谈后,特意查阅了解过傩。 傩是一种古老的驱鬼逐疫的祭礼,可追溯到殷商时期,不止流行在民间,更盛行于宫廷,时常举办大傩仪,被称为傩祭,直到现在还有传承。 他记得《周礼》中有这么一句记载:【方相氏掌蒙熊皮,黄金四目,玄衣朱裳,执戈扬盾,帅百隶而时傩,以索室驱疫。】 黄金四目对照的不正是面前这尊罩住整座山体的傩神像——方相氏。 上了岸,秦禾走到他身边,从头到脚滴着水,站着的地面很快积了一两滩。 唐起盯着整齐排列的白袍傩面:“这么多,人。” 秦禾道:“墓室中那场绝疫之祭的壁画里,有一行戴傩面穿白服的少年,这些少年被称为侲子,也叫做巫傩,是专门负责配合傩祭大仪驱鬼逐疫的。” 唐起记得《东京赋》也有提及:【尔乃卒岁大傩,殴除群厉。方相秉钺,巫觋操茢侲子万童……】 秦禾抹一把淌到脸上的水,继续道:“我们现在所见到的这些戴着傩面的人,很可能就是那场绝疫之祭中的侲子。” 如今打眼望去,这里的侲子数以百计,所以当年帝后向氏主持傩仪,率百众巫傩,葬疫鬼于龙脊尸瘗,还一并留下了他们。 因此秦禾判断:“这些尸傩,应该是用来镇守疫鬼的。”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向尸傩。 虽然大的恐惧克服了,但让唐起一时间面对上百个伫立不动的尸傩,后背还是难免发毛,生怕一个没注意,站在前后左右的哪位大爷就突然诈尸,或者一起诈尸,那场面,要吓死个人。 唐起尽量避免与尸傩发生触碰,连衣料都不愿意磨蹭到。 秦禾停在祭台前。 离近了,唐起才观察清整个祭台的构造:“这是方丘吧?” 秦禾盯着四角的石像:“什么?” “古祭地祇之坛。” 秦禾不解:“你是怎么判断的?” 唐起说,“天坛是圆形,为圜丘,地坛是方形,为方丘,在我们传统建筑的概念中,取的是天圆地方之意。还有众所周知的,天阳地阴,单数为阳,偶数为阴,你看这里的四面台阶各为八级,取之阴数,同时象征地为阴。” 秦禾看向唐起,听他详说:“我曾在周梁的祭祀志中看过这样一句记载,‘帝临方泽,神从八陛’。方泽就是方丘,八陛,指的是八层台阶。” 秦禾不服不行,冲他竖起大拇指,并发自肺腑地赞叹:“小唐总,你是真厉害,这么多东西你是怎么塞进脑子里的?” 二人顺着台阶往上走。 唐起说:“都是知识。” “过目不忘吗?” 唐起摇头:“我读书那时候比较用功。” 听到这句,秦禾那个惭愧啊,有钱人都这么认真努力,可当初她读书那会儿,二十年如一日的不思进取,到这一刻才后悔自己当初没能好好念它两本书。 可惜时光不能倒流,秦禾便不想那些没用的,往右挪了几步。她盯着离自己最近的那只石兽,盯了半天都没认出来,体形像老虎,脸又酷似人,龇着满口獠牙,很是凶神恶煞。 她实在琢磨不出来:“你看这什么怪兽?” 唐起扫了眼其他三只石兽的形状,判断:“梼杌吧,方坛上的应该是四大凶兽,梼杌一般比较少见,饕餮、混沌和穷奇在影视漫画中倒是比较常见。” 因为有唐起这个活百科,秦禾的脑子一时没往深处想:“为什么祭坛上会铸着四大凶兽?” “传说舜帝将四大凶兽迁于四裔,以御魑魅。”说到四裔,唐起猛的想起来张衡的《东京赋》中有一句,“煌火驰而流星,逐赤疫于四裔。” 闻言,秦禾眉头皱起来,抓住重点:“赤疫指的是传染疫病的恶鬼。” 在这里不正是指:“疫鬼。” “所以这四大凶兽也是用来镇压疫鬼的。” “没错。”低哑粗砺的嗓音自背后响起。 秦禾跟唐起蓦地转身,看见罗秀华和另外两人亦步亦趋走过来。 罗秀华扫视一众尸傩,脚步微顿,灰雾般的瞳孔出现短暂的恍惚,然后僵硬地牵了一下嘴角,就像被强行提拉上去的,笑容平添几分诡异。随机两边嘴角又往下拉,倒挂在脸上。 秦禾盯着她一秒变脸,想起这老太婆趁其不备,在墓室中捅过来的那一刀,手臂上的伤口就开始隐隐作痛。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08-14 21:39:39~2021-08-17 18:15: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袖萝、123、我的愿望是世界和平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沈一二三 20瓶;不若的小可爱、不找了 10瓶;123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秦禾站在祭坛上,居高临下垂着眼,看罗秀华一步步走近。 这种时候,就没有必要绕弯子了,秦禾直言:“你给我一刀,是为了以我的血来开地阴吧?!” 罗秀华撑着一把老骨头,步伐缓慢,像是自顾自地说:“中华龙脊,镇伏八荒,哪怕历经数千年,都未被撼动分毫,贞观老祖设阵在此,大概已有远虑。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因为有贞观压下的这么一个惊世大阵,向氏才能将数万人的疠疫怨气全都填进去,镇于龙脊尸瘗,永世不得超生,却也让人间逃过灾祸,脱离苦海,真正是造福苍生的一桩功德啊。” 说到功德,罗秀华的嘴角冷冷的提了一下:“这些人生逢乱世,一生悲苦凄惨,死后,依然没能落得一个好下场。” 为防止疫病扩散至外郡,直接将疫区屠戮殆尽,真的是功德吗? 外郡百姓为苍生,疫区百姓亦是苍生。 踏上台阶,老人的目光越过秦禾,盯住那颗巨大的“人头傩面”,嗫嚅道:“苍生何辜?” “就是这么一座傩神山,成了这些可怜人的又一个炼狱。”真是应了那句生不如死,死亦不得安宁。罗秀华感叹,苍老的嗓音透出几分悲悯,“地下无日月,人间斗转星移,晃眼就是一千年。这千年间,龙脊尸瘗封印疫鬼,从未有过哪怕一丝一毫的裂痕,直到三十二年前,你出世了。” 她用那双灰蒙蒙阴翳的眼睛看着秦禾:“因为你的出世,地阴终于开了,龙脊尸瘗给你一条生路,而你,就是这把可以打开地阴的钥匙。” 秦禾愣住,又蓦地反应过来:“你是故意,把我引来的?” “不然我找你三十多年图什么?”又不是吃饱了撑得,罗秀华道,“本以为要费些功夫,但是没想到会这么容易。主要是遇到聪明人了,我还没怎么费神,你就自己找来了。” 秦禾拧眉:“把我引来又是图什么?” “图什么?”罗秀华仰着脸,盯着庞大巍峨的傩神山,面部闪过一丝丝迷惘,像是突然犯了糊涂,一下子没能记起来。 她盯着秦禾的嘴唇开阖,却听不清对方刚才说了什么,耳边忽然间人声鼎沸,好似有无数人争先恐后在讲话,将秦禾的声音淹没下去。 太嘈杂了,罗秀华根本听不清,目光也变得飘忽不定:“你说什么?” 声音越来越大,逐渐喊得歇斯底里,罗秀华耳边嗡嗡作响,几乎被震得失聪,于是怒不可遏地吼回去:“你们说什么?!” 在场众人一愣。 这里除了秦禾跟她在搭话,其他谁也没有开口。 跟着来的年轻人站在祭台下,附耳对傀影师道:“我就说她年纪大了,不靠谱吧。” 傀影师瞪了年轻人一眼,后者摸了摸鼻子,身体重新直回去,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一股异样的感觉攀上秦禾心头,她早看出罗秀华的行为举止古怪,言辞有时候也神神叨叨,说到激动处偶尔还疯疯癫癫的,类似于现在这种精神失常的状态,就跟中邪了一样。 想到中邪,秦禾蓦地一怔,似乎终于抓到了根儿处…… 再看向对方,秦禾的目光带上几分探究。 罗秀华迈上台阶,却并不往秦禾面前去,缓缓踱到祭坛中央,脚步踏着青石板,越过唐起,目光直直盯着傩神山张开的獠牙大口,痴痴呆呆地问:“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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