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听到这话,花向晚笑起来。 她微微俯身往前,凑到他面前,两人挨得极近,几乎是鼻息相交,花向晚看着他如墨汁浸染一般的眼,声音中带了几分玩味:“你会为了我杀不该杀的人?” 谢长寂没说话,他看着她琥珀色的眼,感觉里面像是伸出了一双纤白柔软的手,将他整颗心都揽了过去。 花向晚见他不答话,轻轻一笑,又抽回身:“你不会的。” “你这个人啊,和我不一样,”花向晚懒洋洋撑着下巴,瞧着谢长寂,“你是天上明月,高山白雪,不会为了谁杀不该杀的人,当然你放心,”花向晚见自己说得没谱,赶紧安抚他,“我也是有原则的,我们合欢宫在西境也是名门正派,不会让你难做。你要做的就是保护好我,别让我死就行了。” “死”字出现那一瞬,花向晚当年堕入异界的画面瞬间划过他的脑海。 锐利的疼浮现上来,他缓缓抬头,看着面前灵动的女子。 他看着她,肯定开口:“你不会死。” “不知道啊,”花向晚转着酒杯,“魔主说了,此番试炼不择手段,也就是日后不会管合欢宫了。” 说着,花向晚转头看向窗外,漫不经心:“我猜现在秦云衣这些人不会有什么动作,毕竟她实力最强,后面又有鸣鸾宫撑腰,应当会放着一些小宗门的人出去寻找血令,她只需要守在祭神坛,谁找到血令,直接抢就是了。” “我可以帮你抢。” “我和她可不一样,”花向晚笑着回头,“她习惯了坐享其成,所以如今渡劫还是个废物。靠她爹和鸣鸾宫撑起来的高楼,看上去富丽堂皇,你等她爹死了看看?人不能靠别人,得靠自己。魔主血令我会想办法,自己去找,未必无益,你只需要做一件事。” “什么?” “让我也有个爹!” 这话出来,谢长寂静默不言。 花向晚觉得自己好似有些过于放肆,轻咳了一声:“我这个玩笑是不是有点过分?” “没有,”谢长寂摇头,“我只是有点听不懂。” “这个无所谓。” 花向晚摆摆手:“反正你记好了,以后小事我管,大事你管,等我金丹恢复,筋脉复原,我一定比她能耐。” 听着她的话,谢长寂点头:“好。” “那咱们就这么说好了,明天我去查林绿,她死之前指着西方,如果没有差错,我们就往西边走。” “嗯。” “那我睡了?” 花向晚指着床,询问谢长寂。 谢长寂看着她指的方向,好久,轻轻点头:“嗯。” “得嘞,晚安。” 花向晚起身,自己上了床。 她不比谢长寂这样常年有金丹供养的人,灵力匮乏让她很容易疲惫,今日和秦云衣大战一场,她早就濒临极致,只是习惯了忽略身体的状态,才生龙活虎跳到此刻。 谢长寂看她上床,他迟疑片刻,盘腿打坐,闭上眼睛。 今日秦云衣在她身上造成的伤,都在他身上。 秦云衣毕竟是渡劫期修士,虽然没有造成什么严重影响,但加上秦风烈给他造成的伤,他仍旧需要调息一段时间。 然而闭上眼睛,不知道怎么的,就想起今日她跪在地面上,喘息着告诉秦云衣“为了少清,我自是什么都愿意。”的场景。 他知道那时候她手下是一个大阵,也知道这个阵法开启,消耗的是她的寿命。 他知道她说那话或许不是真心,却也知道,她走的每一步,都是在拼命。 他害怕她说死。 因为他体会过,她死去之后,人间炼狱的模样。 他脑中反反复复出现她张开双臂,纵身跃下的画面。 他看着她落下去,他想上前,然而刚刚一动,就被人拉住了衣襟。 那是很小的力道,但正因为太小,明显是一个人将死之时的力气,他没有办法,他只能回头。 然后他就看见师弟仰着头,满身是血趴在地上,他苍白着脸,看着他。 “师兄,”那个一贯喜欢同他开玩笑的师弟眼中全是恳求,“师父……还在上面……剑阵……你不能去……” 他说不出话,他守在剑阵中央,看着周边满地倒下去的同宗弟子。 那是他一生最艰难的一刻。 他颤抖着,他想往前,可是地上浸染过来的血,让他迟迟不能挪步。 那仿佛是过了一生一般漫长的片刻,一道光从下方传来,问心剑与锁魂灯破空而出。 谢云亭一把抓住问心剑,仅在顷刻之间,他一生最重要的两个人,在光芒中同时殉道。 漫天白光炸开,他根本来不及思索,只能是死死握紧自己的剑,守在剑阵中央,护住死生之界的缺口,成为整个云莱此刻,唯一一道防线。 他听见魊灵的嘶吼,听见谢云亭挥剑之声,感受到晚晚磅礴的灵力弥散于周遭。 狂风不止,周遭哀嚎声不断,风如刀刃,锐利刮过他周身。 世间仿若末日,他不知道过了多久,等风停云止,他再睁开眼时,只剩下谢云亭的魂魄,安静站在不远处。 “长寂,”他呆呆抬起头,看见谢云亭站在悬崖边,目光怜悯中带了几分温柔,“问心剑,你还要吗?” 他说不出话,他愣愣看着谢云亭。 死生之界少有有了阳光,它落在谢云亭身上,谢长寂颤抖着,艰难回头,他撑着自己伤痕累累的满身,蹒跚往前,走到她坠落之处。 异界已经重新封印,那些邪魔在结界之后,还疯狂撞击着结界。 他已经看不到她的影子,连一片衣角、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那一瞬,他忍不住想。 这是梦吗? 他梦里见过一个姑娘,她喜欢他,无论如何拒绝,她都跟着他,她教她幻梦蝶,教他唱歌,教他用花编织花环带在头上。 他们成了亲,他还问了昆虚子,日后怎么办一场正儿八经的婚礼,带着她来见谢云亭。 她从相识到今日之前,皆为美好,怎么突然像一场幻梦,骤然碎裂。 他人生第一次感觉眼眶酸涩,可他不敢让眼中水汽坠落,他好像无事发生,只是看着深渊,好久,轻声开口:“师父,把问心剑给我吧。” “日后,长寂,是问心剑谢长寂,是天剑宗谢长寂,是云莱谢长寂” 独独不是他自己,谢长寂。 真正的谢长寂,在晚晚纵身跃下那一刻,早已不顾师弟阻拦,随她一同赴死了。 守在剑阵里的,守在死生之界里的,是问心剑谢长寂。 晚晚…… 名字浮现那一刻,谢长寂猛地睁眼。 他低低喘息着。 他克制不住情绪,转头看向床上已经熟睡的花向晚。 他整个人都觉得冷,他好像还待在死生之界,好像还在幻梦蝶所缔造的幻境中。 他听身后呼吸声,突然意识到,她还活着。 他微微喘息,踉跄着撑着自己,来到床边,颤抖着一把抱住花向晚。 凉意袭来,花向晚骤然惊醒。 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她便感觉身后人死死抱着她,不让她动弹分毫。 “谢……” 花向晚来不及说话,便感觉灵力从他身上倾贯而下,缓缓流入她筋脉之中,从她金丹转过,又转回他身体。 这一来一回之间,花向晚身体软下来,灵力所带来的舒适感让她有些无法抗拒。 他从未如此强行拥抱过她,更未曾这么赤裸表现过两人之间某种隐秘的、不平等的关系。 他拥有着足以诱惑她开出无数条件的利益,可是他从不曾以此为交换,试图让她做过什么。 她有些紧张,一时不知谢长寂到底想干嘛。 两人都不说话,他呼吸有些急,她的气息也有些乱。他从背后紧抱着她,好像拥着唯一一块浮木。 过了许久,他身体一点一点暖起来,她的温度传递到他身上,让他从噩梦中缓缓清醒。 他将紧抱着她的手放松了一些,退开些许,声音低哑:“我今日受了伤,劳烦帮个忙。” 听到这话,花向晚松了口气。 她也不知道自己方才紧张什么,或许是骤然失控的谢长寂让她有些陌生,她放松了身体,缓慢运行起功法。 简单的灵力运转,其实对两人来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用处,但聊胜于无,最重要的是,对花向晚来说,有灵力穿过筋脉,也是极为舒服的。 “你当早说。” 她有些困,灵力暖洋洋的,让她整个人都松懈下来。 谢长寂抱着怀中真实又柔软的人,轻轻应声:“嗯。” 他说完,抬起眼,看着眼前半醒半睡的人,他静静看着她的面容,轻声开口:“晚晚。” “嗯?” “一定要当魔主吗?” 他可以带她回天剑宗。 可以带合欢宫回云莱。 这样,他就能保证,她绝不会有任何危险。 “嗯。” 花向晚隐约听到他的问题,哪怕是在睡梦中,她还是应答:“要当。” 听到这话,谢长寂垂眸:“好。” 他闭上眼睛:“我陪你。” 过去两百年未曾相随,这次我陪你。 两人一路睡到天亮,或许是谢长寂灵力的缘故,这一晚她睡得极好。 第二天醒来,整个人精神焕发。 谢长寂脸色还有些苍白,花向晚给他检查一番,确认无事之后,便领着她去见了三位长老。 昨日合欢宫鲜血已经清理干净,连血腥味都不曾留下,花向晚领着谢长寂用过早膳,去议事厅见了三位长老。 进门时就看三人正在商讨什么,花向晚同谢长寂一起走进去,笑着开口:“云姑梦姑玉姑,早啊。” “少主来了。”云姑转过头来,温和笑了笑。 梦姑将两人上下一打量,挑了挑眉,似是很是高兴:“少主气色不错,滋补如何?” “梦姑,”玉姑见梦姑说得没谱,轻咳了一声,提醒道,“分寸。” 说着,玉姑转头,指了旁边的位置:“昨日我们查了林绿的资料,她祖籍在清河关,但两百年前就举家搬迁,到了定离海附近的云盛城居住,二十年前家中发生灭门惨案,一夜之间举家被人剜心而亡,那时她刚好在外求学,侥幸躲过一劫。后来便到了清乐宫作为家臣,五年前由温少主插手,混进合欢宫。” 说到温少清,梦姑忍不住多看了花向晚一眼:“我早说那小子长得花里胡哨,肯定不安好心,你还……” “你能少说两句吗?” 玉姑听不下去,抬头瞪了梦姑一眼,云姑轻咳一声,看了看一旁垂眸坐着的谢长寂,提醒梦姑注意分寸。 梦姑自知失言,忍耐下来,花向晚坐在位置上,倒也不在意,撑着头笑眯眯道:“你当我被美色所惑,昏庸了呗。然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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