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谢长寂的话,花向晚有些心虚,琢磨着这十七岁的谢长寂是太脆弱了一点? 当年他没这么粘人啊? 想想,大概是因为什么都忘了的缘故。 什么都不记得,天剑宗教育、一贯的隐忍,大概也不会记得。 就像个小孩子,一个什么都没经历过的小孩子,能指望他多坚强? 反正等出去一切就恢复如常,随便他吧。 花向晚低着头给他重新处理好伤口,又把灵兽肉给他弄好,他看不见,她手把手喂他吃。 等吃完东西,她便领着他打坐。 到了夜里,他累了,两人便一起休息。 经她突然消失这一遭,他似乎极为不安,睡觉得抱着她,就像个小孩子,每时每刻都要牵着她,触碰她。 过了些时日,他身上毒素终于消散,开始可以看见东西,花向晚便领着他走出山洞,往外走去。 春缠剑招他们熟记于心,缺的只是熟练,两人在雪地里往前,从第一式到最后一式——完全熟练掌握时,大约已经过了快半年。 这天清晨,花向晚隐约感知到密境灵气开始稀薄,她和谢长寂一起将最后一式学会,轻松斩杀了一头巨型雪兽之后,前方便出现了一道光门。 谢长寂回头看她,自然而然拉住她的手:“姐姐,可以出去了。” “嗯。” 花向晚点头,两人一起朝着光门走出去,出了光门,就看见石室原本放剑的墙壁已经消失,两人从出口循着光芒走出去,到了尽头,便听有鸟鸣树瑟之声,颜色一点一点落入眼中,两人这才发现,他们已经到了山洞出口,前方就是一片树林。 “姐姐,”谢长寂看了一眼前方,“我们是先走,还等等狐眠师姐?” 花向晚想了想,拿出传音玉牌,唤了狐眠:“师姐?” 传音玉牌没有反应,想是她还在修炼密境,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出来,花向晚正想带他离开,就听身后传来脚步声。 花向晚和谢长寂回头看去,便见狐眠拉了一个人,从暗处慢慢走来。 狐眠还是老样子,但神色黯淡了几分,她身后拉着的秦悯生依旧是那身布衣,可眼睛却被一块白绫覆着,明显是受了伤。 两人顿住步子,看着花向晚和谢长寂,片刻后,花向晚迟疑开口:“他这是……” “一言难尽。” 狐眠摇摇头,随后道:“算了,我们先去找个地方休息。” 花向晚点头,师姐妹各自牵了一个人,走出山洞。 一路上狐眠都很安静,少了几分平日鲜活。花向晚打量着她和秦悯生,思索着当年的情况。 当年她从云莱回来时,就发现狐眠少了一只眼睛,只是她做了一个足可以以假乱真的假眼,若不是狐眠主动说起,她根本不知道此事。 可如今看起来……伤了眼睛的是秦悯生? 她心中猜想着,不断回忆着当年两个人的眼睛。 其实种种迹象,都指向当年合欢宫的毒就是秦悯生动的手,可一想到当年他站在狐眠身后的模样,她又有几分难以置信。 一个人,能把感情伪装得这么完美吗? 四人沉默着走了一路,出了密林,众人这才发现,这里竟然就是断肠村附近。 狐眠看了一眼周遭,转头同花向晚商量:“我们去村里找个房歇脚吧?” “听师姐的。” 花向晚点了点头,四人便进了村中,谢长寂去找了村长,租下一间屋子,又去买了些基本生活的东西和吃的,将卧室打扫干净,让花向晚和狐眠先休息。 然后他开始整理院子,忙上忙下。 狐眠将秦悯生领到屋中歇下,转头去找了花向晚,花向晚坐在屋子里,喝着谢长寂买来的小酒,看着正在打扫院子的谢长寂。 在密境大半年,除了他盲眼的时间她照顾了他一阵,其他时间都是谢长寂在照顾她。 天剑宗的弟子似乎都有一种打理好生活的能力,当年在云莱他就能把一切办得妥妥帖帖,现下虽然什么都忘了,但本能还在,她也就如常享受着他的照顾,倒也习惯。 狐眠走进屋来,看了一眼花向晚,不由得笑起来:“你这个‘弟弟’倒是省心。” “还行吧。” 花向晚抬手设了个结界,转头看她:“你和秦悯生怎么回事?他眼睛呢?” 一听这话,狐眠面色微黯,她坐在她对面,想了想,叹了口气:“师妹,实话说,我这次怕是栽了。” “哦?” 花向晚倒不意外,给她倒了杯酒:“什么叫栽了?” “他这双眼睛……是因为我没的。”狐眠喝着酒,说着密境里的事。 倒也没什么新奇,无非就是逗弄他人不成,反在密境中日久生情,动了心。 就像她当年追求谢长寂,一开始也不过就是想找个乐子,顺便靠近他,借着他天剑宗弟子的身份,能更好出入天剑宗,未来上死生之界阻止魊灵出世。 可这些表面不说话、内里却温柔至极的人,往往就是她们这种人的死穴。 花向晚听着狐眠说他们相处,说秦悯生如何生死关头护着她,为她伤了眼睛 她听了许久,终于询问:“师姐,我冒昧问一句。” “嗯?” “你喜欢他,是喜欢这个人,还是喜欢他保护你时那种依靠和感动?” 狐眠一愣,她想了想,只道:“我……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喜欢他,是在他睡着以后,叫娘。” 狐眠苦笑:“那时候我突然觉得,我该早点遇见他,早点把他从屈辱中带出来,就好了。” 一个女人开始心疼一个男人,那就是她感情沦陷的开始。 花向晚摩挲着酒杯边缘,只问:“他有什么屈辱?他不是凌霄剑吗?” 狐眠沉默下来,过了许久后,她有些艰难开口:“他母亲……是一位青楼女子,他父亲是一位修士,一夜贪欢后,他母亲意外怀孕,生下了他。” 听到这话,花向晚便明白了。 那位修士大概就是巫楚,一宗之主和凡人生子已是羞耻,对方还是个青楼女子,那更是蒙羞。 秦悯生能活下来,都已是奇迹。 或许正是因为这种出身,让他对往上爬、成为人上人、认祖归宗成为巫氏子孙,有着更强烈的信念。 花向晚垂眸遮住眼中冰冷,只道:“然后呢?你喜欢他,他怎么想?” “我还没敢告诉他,”狐眠少有紧张,“而且他现在受了伤,这事儿……还是等我再和他培养一段时间感情再说。他这眼睛不容易好……” 狐眠皱起眉头,嘀咕着:“我给沈逸尘送了消息,他说他过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到……” “你说什么?” 花向晚听见熟悉的名字,诧异回头:“你给谁送了消息?” 狐眠没想到“晚秋”反应这么大,她疑惑回头:“沈逸尘啊,虽然他不是咱们合欢宫的人,可是一直跟着阿晚,吃咱们合欢宫的用咱们合欢宫的,我使唤他不是天经地义吗?他医术这么好,帮我给秦悯生看看怎么了?” 花向晚愣愣看着狐眠,狐眠以为她担心沈逸尘不同意,安抚着她:“放心啦,他要是不同意,我就给阿晚传个信,阿晚开口,他还能不听了?而且他现在已经答应了,明天怕就能到。” “明天?!” 花向晚猛地站起来,狐眠愣了愣:“他离得又不远,是就在附近采买东西。过两天他要去云莱找阿晚,他那性子,”狐眠嗤笑,“阿晚喜欢的东西,跑遍西境他也要找。” 花向晚没说话,她听着狐眠说沈逸尘,眼眶不由得有些酸。 她低着头不说话,狐眠满脸忧愁:“唉,要是他医不好秦悯生,就得去药宗看看了,听说药宗那位少主薛子丹也是妙手回春,但比起沈逸尘,大概还是……” “师姐,”花向晚心境有些乱,她听不下去狐眠絮叨,只道,“我出去逛逛。” 狐眠有些诧异,随后点头:“啊,你去吧。” 花向晚点了点头,她转头看了一眼天色,想了想,便独自走了出去。 谢长寂扫完后院,拿着扫帚走出来,没见到花向晚的影子,不由得看向正往秦悯生房间过去的狐眠,疑惑道:“狐眠师姐,我姐姐呢?” “哦,她啊,”狐眠往外一指,“好像心情不太好,出去了。” 谢长寂愣了愣,随后点点头,应声道:“哦,谢谢师姐。” 说着,他便放下扫帚,将身上围裙取下,转身追着花向晚气息跟了去。 花向晚去了附近最近的小镇,走在漫漫长街上,人有些恍惚。 她都忘了,回来就能看见沈逸尘。 她在云莱三年,沈逸尘每年都会去看看她。 他本就是居住在定离海的鲛人,跨越整个定离海,对他来说不是难事。只是最后半年,他没有回去。 那时候喜欢谢长寂已经开始变成一种痛苦,可她又放不下,每天都在痛苦中挣扎,那时候沈逸尘带了西境所有她喜欢的东西来为她庆生,也就成为她当时最高兴的时光。 他本来只是来看她一眼,可在来了之后,看见她,就没离开。 当年她问过,为什么不回去。 他给她倒酒,声音温和:“我的阿晚不高兴,我不能回去。什么时候,阿晚随我回去,”他抬眼看她,目光平静,“我就回去。” 她看着他的眼睛,是喜欢谢长寂以来唯一一次动摇。 她忍不住开口:“好。” 说着,她抬头笑起来:“等我身上任务结束,若还没有一个结果,我就随你回去。” “以后我再也不出来了,我再也不喜欢人,不想嫁给谁,我就同你一直在一起,像以前一样,好不好?” “好。” 沈逸尘目光温柔:“我永远陪着阿晚。” 可后来他没等到她回去。 花向晚微微闭眼,又想起当年他死的时候。 他是替她死的。 他无数次劝过她,不要再喜欢谢长寂,她不听。 她总是觉得,喜欢这个人,是她自己的事,她做什么,都是咎由自取,她看得开,也放得下,哪怕谢长寂最后不喜欢她,她也能接受这个结果。 可最后沈逸尘死了。 死在他成年那一日,那一天,他终于拥有了自己的面容、性别,却永远倒在她怀里。 而说着一切后果都自行承担的她却好好活着。 她知道错在瑶光,可她也会想—— 如果她听沈逸尘的就好了。 她不喜欢谢长寂,就不会惹到瑶光,不惹到瑶光,瑶光就不会想杀她,沈逸尘也就不会死。 当年该死的是她,该承担结果的也是她,她怎么能让沈逸尘一个人孤零零躺在冰河之下,而自己却仿佛完全忘记他一般安稳度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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