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身,准备离开。 “梅里特,”她在他身后问,“所以,你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 野兽下楼的时候,在她的房门前停驻了一小会儿,才继续往前走。 答案几乎已经呼之欲出了,他想要的东西就在伊芙琳卧室里。魔法师的藏品向来没被好好打理过,全都乱七八糟地堆在架子上。那天晚上,伊芙琳搁置了修复风灯的工作,认认真真地一件件清点。 巫妖看起来不会对人鱼眼泪产生兴趣,猛犸象的头骨对他也没什么作用。伊芙琳看来看去,最后又拿起了装在玻璃瓶里的黑色石头。 她梦中的城堡里有一支长笛,而它令人联想起笛音。 伊芙琳把石头从瓶子里倒出来,它的重量比一般的石头都要轻一些。凑过去闻的话,还能嗅到特殊的气息,不是灰烬和焦土,反而像一颗种子。 她用魔力去探查,焦黑的外壳之下,有一小团微薄的希望之光。 伊芙琳心脏怦怦地跳着,她想,我怎么能一直没注意到这个。然后她意识到了——其实在遇见梅里特之前,她几乎已经把它遗忘在了潜意识的角落里。 就像那座冰原上的城堡,就像回忆之灯映出的片段。 伊芙琳带着这块石头去找梅里特,雪豹却没有待在他惯常的地方。她循着魔法寻找,一步步走到地下室里,看到了那只巫妖变成的野兽。 雪豹在小床前,蜷曲着前腿跪在地上,用鼻尖轻碰女孩玩偶的脸颊。 伊芙琳直觉自己不该撞见这一幕,也不该惊扰他,但梅里特已经回了头。他眼里的薄冰融化了,成了一层水,湿漉漉的蓝眼睛仿如雨中湖泊。她几乎以为他要流泪,雪豹眨眨眼睛,那层朦胧的水光又散了。 他从胸腔深处发出了呼噜的声音。 她缓慢地走过去,坐在地毯上,向雪豹伸出一只手。裹着希望的石头安安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她问:“是这个吗?” 雪豹伸长脖子,呼吸急促。 “可是外面很危险,而你的魔力之源还没有恢复。”伊芙琳说,“你要不要先留下来。” 他凝望着她。 “而且,如果你愿意帮忙的话,我也不用再去推算风灯上的魔法阵了。” 他眨了一下眼,然后低下头,用舌头卷走了石头。舌尖上的倒刺刮在她的掌心,微痒。伊芙琳把手背到身后,缩着手指,虚握成拳头。 雪豹咬住石头,又踩着楼梯,走回大堂。他右腿上的锁链被拖在了身后,每一步都伴随着金属碰撞出的声响。 伊芙琳跟着他。他在平常休憩的地方停住脚步,将石头放在地毯上,转回来,低低叫了一声。 她问:“怎么了?” 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位置,让秘银锁链的末端落到魔法师的脚边。 伊芙琳不确定地坐下去,用手抓住那根锁链。“这样吗?”她问。 雪豹眨了一下眼睛,以示赞许。 伊芙琳安安静静地坐在地毯上,看着梅里特把石头吞咽下去,仿佛在吞咽一剂苦涩的药。一秒之内,他尾巴上的毛便全部炸开,仿佛受到了强烈的痛楚一般,身体也弹跳了起来。 一只猛兽的爆发力是人类的上百倍,他向前方撞去,力度足以将城堡撞倒。伊芙琳知道他为什么要离开地窖了——那里的空间过于狭小,更容易遭到破坏:她也知道他为什么要把锁链交付到自己手中,因为当她输入魔力时,它能将雪豹牢牢地禁锢在原地。 雪豹挣扎,嘶吼,尾巴伴着风声甩开,砸在她的防御光幕上。随着一声轻响,好不容易养好的断骨再次裂开。伊芙琳咬住下唇,撤除光幕,将所有力量都灌输到锁链中。 他的尾巴垂下来,落在地毯上。雪豹挣扎着把自己撑起来,咬住尾巴尖。他从胸腔发出了哀鸣,跟牲畜濒死时的叫声一样惨烈。 借助魔法的力量,伊芙琳能看到一小团暖光,从雪豹的咽喉处逐渐下移。光团经过的路径上,一寸寸血肉自里而外地撕裂。皮毛四绽,鲜血顺着毛尖缓缓地低落在地毯上。他一边嚎叫,一边发抖,在地毯上痛苦万分地磨蹭着前额。 伊芙琳想问,你还好吗?但她不太能说得出话,握着锁链的双手也在微微颤动。 巫妖的灵魂太污浊了,这团希望之光在逐渐腐蚀他。 光团已经落到了胸口,雪豹侧躺在地上,每一寸骨节都发出了清脆的响声,像爆米花炸开,又像乐器的弦一根根绷断。他从爪子到尾椎都在抽搐,肉垫偶尔碰到地毯,就是一小片混着血迹的湿痕。 与心脏融合的时候,光团也开始震颤。它好似一捧白色的火,在他心头摇曳生姿鲜血淋漓地一路灼烧进去。雪豹弓起了背,死死地咬住了自己的尾巴。旧伤已经开始愈合,新伤又不断地绽开。他连声音都逐渐哑了,气流穿过咽喉,形成一片虚弱而空洞的嘶声。 伊芙琳屏住了呼吸。她不明白,巫妖分离灵魂的时候明明没有那么艰难,为什么现在会如此痛苦? 是因为这团希望的外面被裹了一层坚硬的杂质吗? 还是因为那是希望? 白光烧进心脏之后,雪豹终于得以解脱。他松开自己的尾巴,躺在地毯上喘息。伊芙琳放开锁链,他也没有动,只是微微抬起眼眸。 因为他太虚弱,也失了太多血,伊芙琳端来一碗水,放在他眼前。又变出伤药,慢慢地敷在他身上。 他们对受伤和疗伤都有了经验,不必再像上一回那样手忙脚乱。伊芙琳处理好身上的外伤,又把他的尾巴放在自己的膝盖上。雪豹稍微恢复了一点体力,就撑着自己爬起来,小口小口地喝水。 “还好这次没断,只是有点开裂。”伊芙琳检查完尾椎骨,对他说。 他没有出声。 喝完水后,雪豹低下头,用肉垫踩了踩地毯,呼噜噜地哼出一连串饱含歉意的声音。 “没关系。”她说。 清洁魔咒会让一切都变得干净。 然后就没什么了。雪豹精疲力竭,没过多久,就合上了眼睛。 伊芙琳不打扰他,安安静静地上楼梯,回到自己的房间。 那天晚上,她睡得不怎么安稳。半梦半醒之间,恍惚又见到了地窖里的白骨。另一个高大的骷髅骨架倚在床边,紧紧搂着它,仿若搂着自己独一无二的珍宝。 空气中弥漫着松香。 “我曾有一个跟你差不多大的妹妹。”一个声音说。 “他把快乐弄丢了。”另一个声音说。 “再见。”这是她幼时的声音。 在死气沉沉的地窖里,不同的声音交错回荡,形成了一片嗡嗡的回音。在混沌之中,伊芙琳依稀听到了一声闷哼。那是属于人类男性的声线,低沉而隐忍,仿佛实在是承受不住了,才勉强流露出一点难过的意味。 她想回头寻找,却声波推着送着,渐行渐远,走向光明与未来。 天亮了。 ———— 男主他不是人!!!他真能忍!!!!这都多少字了还是个动物!!!! 都想开车了唉 【重逢05】 那天清晨与往常不太一样。 肆虐了一整夜的风雪刚刚停歇,积雪足足有半米高。伊芙琳窝在被子里,对着双手哈了一口气。冷的暖的气流在指尖碰撞,凝成一点细小的水珠。 她果然还是喜欢冬天。 城堡已经逐渐离开了热带,沿着中土的山脉继续向北迁徙。一开始设定的目的地,是极北之处的深渊。伊芙琳在脑海里浏览了一下路径图,忽然又踟蹰了。 她真的要这么快,就把梅里特送往深渊吗? 她最终轻碰了一下,将目的地往东边移动了一点点。就一点点,伊芙琳对自己说,刚好她也还没去过那些地方。 解决了行程问题,她在床上伸了个懒腰,下楼准备吃饭。走到半路的时候,伊芙琳站在楼梯上,忽然觉得有些不寻常。 以往站在这个位置,就能看到雪豹的耳朵尖,今天却什么也没有。她心跳慢了半拍,继续又下了几级阶梯,才将楼下的情形尽收眼底。 卧在地毯上的野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男人。 梅里特坐在地毯上,半垂着脑袋,按着自己的胸口。 伊芙琳在教会的卷轴里,资料上,通缉令中,看过许多张巫妖的画像,但是没有一张画能与他本人相比。他瘦,却不至于皮包骨。黑袍松松垮垮地搭在肘关节间,衬得小臂修长,腕骨凸出。领口之上,是一小截苍白得晃眼的脖颈,青蓝的血脉在皮肤下脉动。 他抬起头,一双过于深邃的眼睛直直撞进伊芙琳视线里。 城堡里明明是一片寂静,她却听到了一点细微的声音,从自己的心脏深处传来。仿佛有一朵花悄然绽放,又像是一颗水晶裂出细纹。她怔了一瞬,不动声色地避开梅里特的目光,看着自己的脚尖,接着下楼。 等她踏过最后一级楼梯,梅里特开口:“对不起。” 这句话如同低音提琴,在伊芙琳耳边拨出了一连串的颤音。原来他真正开口说话时是这种感觉。她望向巫妖,心里乱糟糟的思绪顿时又全数沉淀下来。. 因为他又受伤了。 鲜血从梅里特的指缝里汩汩地往外流涌,他压着胸前的伤口,叹了口气。 “我又要弄脏你的地毯了。” 伊芙琳召唤出伤药,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地毯都是小事,大不了重新换一张。她在巫妖身边跪下,不自觉地放轻声音:“是昨晚它又弄伤你了吗?” 梅里特摇头,脸上带着疲惫的神色。 不只是指缝里,他的指尖也全是脏污的血痕。伊芙琳隐隐猜到了些什么,却不敢细想。她捧着药,巫妖缓缓将手放下,把伤口交给她处理。 那团希望之光在他的掌心里跃动,沿着血迹灼烧。伊芙琳强迫自己不去看它,转向梅里特的伤口。那是几个又小又深的血窟窿,像手指剜出来的洞。透过破损的血肉,几乎能看到白生生的肋骨。 她打了个寒噤,屏住呼吸,轻柔地清理伤口。破洞是堵不住的,但药物好歹能令血不再流淌。她想了想,又变出纱布,贴在受伤的地方。 梅里特一动不动,任她摆布。他眉眼低垂,翻转着手指,让白光漂浮在自己的指间。伊芙琳忙活完了,他才轻轻地说了声谢谢。 伊芙琳在等待他的解释。 他浮现出一点微薄的笑意:“你比小时候还会照顾人。” “真的吗?” “真的。” 既然梅里特不愿意说,那她就不勉强了。伊芙琳放松了脊背,靠着躺椅的腿。她说:“我小的时候,所有人都嫌我是个麻烦。” “你不是。” 伊芙琳望着他,梅里特合拢掌心。白光成了一只乖顺的宠物,舔足了血,栖息在他的掌心。看来只要是不吞下去,它就不会对他造成伤害。 静默了一小会儿,巫妖又说:“我在深渊边缘送走过不少人,你是其中最好的一个。”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9 首页 上一页 9 10 11 12 13 1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