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也不敢用其他魔咒,不管是镇定的,还是止痛的。谁也不知道它们会不会对雪豹产生截然相反的效果。 终于清洗完伤口之后,伊芙琳也累出了一身汗。她站起身,取来了伤药。雪豹抖了抖身上的毛,伸长脖子,继续吃眼前的晚餐。伊芙琳摸了摸它的耳朵,告诉它:“我要准备上药了。” 它撕扯着牛肉,含混不清地应了一声。 她跪坐在雪豹的侧面,从它的面部和颈部开始涂药。它的眼睛大而圆,让人联想起半透明的宝石,或者蓝水翡翠。眼周的毛色偏深,一眼望过去,便仿佛天生长着眼线一般。一道道新伤分布在脸颊和前额,把原本的斑纹切割得支离破碎。 可是,伊芙琳想,等伤好了之后,它一定长得很好看。 清理完了左边,她稍微休息了一下,再换去右边。雪豹沉默地吞咽着牛肉,只是在她碰到自己的时候,才微微眨眨眼。 远看看不出来,唯有这样近距离为它涂药的时候,伊芙琳才发现,它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皮毛空空荡荡地覆盖在骨架上。在胸腹间随便按一下,就能碰到硌手的肋骨。毛发纠结成一团,暗淡无光。 如果不是还有呼吸,还能动,伊芙琳几乎要把雪豹当成一个死气沉沉的动物标本。 就算是一个邪恶生物,它也活得非常凄惨。 她在心里想,反正都要把雪豹送回深渊,自己送,和魔法协会送,也没什么区别。而且魔法协会的人也不见得会比她更厉害。 她还能使雪豹在这最后一程走得更愉快。 清理工作使人疲惫,伊芙琳擦掉前额的汗,顺便对着地毯使用了好几个清洁咒语。地上立即干干净净,焕然一新。 雪豹终于吃完了牛肉,还盘子里的酱汁也舔得一干二净。它趴在了地毯上,在她的注视下,发出了小声的呼噜。 伊芙琳捋着它耳朵上的绒毛:“我再看看你的尾巴。” 它抖了抖耳朵,表情看起来安静而温柔。 于是她当是得到了默许,重新坐过去,把那根不太能动的尾巴放在了自己的膝头。被治疗魔咒灼出的伤口已经不再恶化,但周围的部分依然肿得厉害。她轻柔地摸了摸断骨处,雪豹动了动,呼噜声也停了一秒钟。 她的语气里带了点愧疚:“对不起,没有魔法的话,我不太会正骨。” 而且邪恶生物的恢复能力一般都很强。 雪豹呼噜声响起来,仿佛说,没关系。 伊芙琳把地上的盘子取走,放到水槽里,让魔法开始自发地清洗。雪豹拖着后腿上的锁链,换了个地方,窝在墙边,蜷缩着身体打盹儿。 她拿着破旧的回忆之灯,看看雪豹的皮毛,觉得要是能靠着它读书,或者做研究,一定会很惬意。 不过还是算了,它身上带着伤,而且他们也不熟。 伊芙琳拉开躺椅,在它身边坐下。雪豹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年轻的女魔法师,又合上双眼,继续打着呼噜休憩。 她开始研究那盏灯。可是灯实在是过于老久,伊芙琳连续用了五六个魔法,它还像是一块灰扑扑的石头,怎么也没法点亮。可能是刻印在二十面体内部的魔法阵已经腐坏,需要她补完正确的逻辑。 这是一项漫长而磨人的工作,伊芙琳觉得自己应当明天再开始。现在太暖和了,雪豹的呼噜声也过于催眠。她舒舒服服地躺在摇椅上,自然而然地就昏昏欲睡起来。 她打了个呵欠,把灯放在了圆桌上。 “晚安。”她说。 那个晚上,伊芙琳做了许多梦。她把这些年的人生,全部都倒着走了一回。 她用魔法帮以弗所的王取得战争的胜利。她坐视米利都人的士兵屠杀了一整座城池。她出于自卫,夺去了另一个人的性命。她走出魔法协会。她告别特维拉族人,并说:“我想成为一个很厉害的魔法师。” 后来,伊芙琳一路走,一路叩问:“我是不是做出了错误的选择?” 她不邪恶,甚至还能勉强算是站在了正义与胜利者的那一边。可成千上万的人在她的纵容之下丧生,一整个北部冰原都因此而沦为焦土。 她慢慢地回到原点。一座城堡从冰层中升起,对她敞开大门。满屋子会说话的家具都在欢迎她的到来,长笛懒洋洋地躺在窗前,小布谷鸟钟在二楼吹奏着不知名的歌谣。 “你长大了呀。”长笛说。 “你长大了呀。”小布谷鸟说。 雪豹身形矫健,眼神温柔。它举起尾巴尖,轻点在她的眉心,仿佛是一片雪花悄无声息地落下。 你长大了呀。它的目光这样说。 伊芙琳从梦中醒来。 房间里静悄悄的,漆黑一片,只有窗外映着遥远的星光。在这个热带国度看到的星空和北地没有什么不同,一样使人觉得渺小。 伊芙琳想,我是不是其实曾经见过它。 不然为什么在梦里想起雪豹受伤的模样,她会那么难过。 既然睡不着了,她披上法袍,在指尖燃起火花照明,一步步走下楼。雪豹依然伏在躺椅下熟睡,因为得到了庇护与照顾,白肚皮也摊开了,像一团柔软的云。 伊芙琳踮起脚,无声无息地走过去。 她只想着,不要被雪豹的尾巴绊倒,得小心一点跨过去,拿到桌上的灯。可是她忘了它后腿上的锁链,踢中了一小截金属链条。 地毯上传来了沉闷的轻响,雪豹翻了个身,把胸腹重新压到了下面。它的眼睛在夜间能反光,火花映在虹膜上,便成了两团绿莹莹的亮点。 伊芙琳把指尖的火花移到身后,小声道歉:“我吵醒你了吗?” 雪豹摇头。 她想问,你是不是认识我。 可她最后只是说:“你先睡吧,我明天再帮你看看,该怎么把锁链解开。” 年轻的女魔法师把灯拿走,重新走上楼。空荡荡的城堡里,只有她自己的脚步声和雪豹若隐若现的呼吸声,跟梦里热闹的景象比起来,实在是太安静了一点。 但这也比她一个人好。 独居的时候,她时常一个人,昏睡到天荒地老。 多一只雪豹,就多了一点生活气息。 伊芙琳走进门,把回忆之灯放在了床头的柜子上,召唤照明魔法,让房间亮堂起来。为了不让光亮影响雪豹的睡眠,她关上门,又添加了几个隔音遮光的小魔法阵,才开始工作。 她花了很长时间,直到夜色逐渐退去,才修复完第一个魔法回路。因为是阴天,窗外的晨光并不明亮,天空像淡黄色的奶油。伊芙琳拉上窗帘,屏住呼吸,转了一下二十面体的棱。 灯亮了起来。 她屏住呼吸,看着一幕景象出现在灯面上,从模糊逐渐变得清晰。可惜那不是她的回忆,很可能属于前任主人。 一个瘦削的男人低着头,从心口剖出一团光。 作为一个魔法师,她一眼就能认出来,这团光其实是巫妖的灵魂碎片,他正在为自己制作全新的命匣。 隔着灰蒙蒙的灯面,伊芙琳看见了巫妖的神情。那双蓝色的眼眸里,正酝酿着一场暴风雪。 她不由得一怔,心跳也漏了半拍,连忙翻动风灯,换了一面。 啪的一声,灯熄灭了,回忆烟消云散。 ———— 先肝再修,爽完再说 【重逢03】 等到天光大亮的时候,伊芙琳才下楼。 雪豹依然伏在地毯上休憩,却睡的不沉。听到了声音,就抬起头,眨了眨眼,然后换了个姿势,重新趴下去。 “早上好。”伊芙琳说。 它抖了抖耳朵。 “早上想吃什么?”她问,“还是牛肉可以吗?” 雪豹发出了一点鼻音,年轻的女魔法师决定不懂装懂,当这是默认。她把像昨天那样,把好几盘牛肉放到地上,然后对雪豹说:“不够吃的话,我等下再去拿。” 野兽恢复体力的同时,也找回了一点基本的餐桌礼仪。它等伊芙琳取来自己的食物,在地毯上盘腿坐好之后,才开始进食。 它没法拿刀叉,于是伊芙琳也用手,先将面包撕成小片,然后慢慢地吃进肚子里。她食量不大,很快便产生了饱腹感。可盘子里还有许多剩下的粮食,如果全丢了,就太浪费了。 于是她把那些全倒给了雪豹。雪豹进食的动作微微一顿,却没有拒绝,它舌头一卷,把东西都吃了进去。 得逞的伊芙琳笑了起来:“你不介意啊?” 它不说话。 可是仔细想想,它连垃圾堆也钻过,就吃一点人类剩下的面包片,有什么可介意的呢? 吃完饭后,伊芙琳收起用过的盘子,把自己的手清理干净。她跪在地毯上,开始帮雪豹换药。邪恶生物的恢复能力确实一流,它早已不流血了,有些细小的擦伤甚至开始结痂,指尖下的皮肤微微发着热。 伤口愈合会引起升温,发烧了也会显得烫。伊芙琳看着雪豹的眼睛问:“你还难受吗?” 它呼噜了一声。 “难受的话,就眨一下眼;不难受的话,就眨两下。” 雪豹凝视着伊芙琳,蓝眼睛慢慢地闭上,再睁开,然后又重复了一次。它虹膜的蓝色调太冷了,像藏了一整个冬天。但是,伊芙琳想,不难受了就好。 她终于知道知道该怎么跟它交流了。 伊芙琳换了个地方,找到尾巴上的伤处,照例检查了一番。它还是断的,但骨节摸起来的感觉比昨天又好了一点点,仿佛在一夜之间,所有细小的碎骨头到找到了正确的位置。 雪豹轻慢的呼吸声从前方传来。她问:“你的尾巴自己也在痊愈?” 它眨了一下眼。 “所以接下来这几天,我是不是最好避免碰到它?” 它再次眨眼。 伊芙琳有些发愁:“如果不碰到尾巴的话,我该怎么处理你后腿上的锁链呢?” 雪豹没有出声。 “不过反正它不影响你的行动,而且你也不急着把它拿下来,对吗?” 它又眨眨眼。 伊芙琳说:“那就好。” 然后她没有再说话,雪豹也陷入了沉默,房间里只剩下舒缓的呼噜声。 魔法师的一天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如果不想做研究的话,伊芙琳就去看书看报,随便打发时间。受伤的雪豹同样需要充分的休息,它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就连打呼噜也断断续续的,听起来却很柔和,仿佛是一池温泉水,慢悠悠地吐出几个泡泡。 今天的报纸上同样充斥着无趣的文章,唯有一条让她多看了几眼。一个行走在南北之间的放贷者声称自己在路过赫伯特山脉时遭受了野兽的突袭,一只灰白色的长毛畜生忽然出现,将他按倒在地,爪牙撕扯开皮衣。商人以为自己将迎来死亡,野兽却只叼走了一块石头,就消失在风雪中。 有趣的是,自从失去了那块石头之后,他的良心就再也不会沉甸甸地令自己不安了。他抢劫财产,贩卖奴隶,征服,奴役,掠夺,杀戮,双手沾满了血和肮脏的东西,最终白手起家,建立了一个了不起的商业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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