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战争吗?”她艰难地问出口。 梅里特没有否认。 他说:“其实这些年来,我都快把你忘了。” 伊芙琳把脸放在膝盖上,侧着头,望向他。 “还好在陋巷里碰到你的时候,没把你吃掉。”梅里特说,“我剩余的良心太少了,经常有点靠不住。” 她摇头。 “万幸你已经成了一个出色的魔法师。” “我不是……”她小声说。 巫妖仰起头,将目光投向了城堡的穹顶。阳光透过彩色玻璃,铺洒在他的侧脸上。他说:“多漂亮的城堡啊,伊芙琳。” “还有前几天的雪。”他继续说,声音在静悄悄的厅堂里化开,“谢谢你。这段日子,对我来说,简直像幻梦一样美好。” 好得不像是真的,仿佛下一秒,就会从梦中醒来。 既然她已经病好了,蓝歌鸲就回到了梅里特身旁。当他躺在地毯上入眠时,它陪伴在他枕边,在月色之下,俨然是一团小小的微弱的希望之光。 伊芙琳藏在拐角处的阴影里,为梅里特守梦。直到巫妖的呼吸趋于平稳,才转过身,无声无息地回到自己房间。 她用鹅毛笔沾着龙血,小心翼翼地描着梅里特画在纸上的图形。因为心情的缘故,作画时的手也不怎么稳。一不小心,就让龙血沾到了自己的尾指上,腐蚀出一小片深可见骨的伤。 还好她不是巫妖,治疗魔法随时都能见效。伊芙琳放下鹅毛笔,看了看伤口,过了一小会儿,才在心里默念咒语。 温暖的气流淌过,伤口恢复如初。她继续执笔,修补风灯上破损的魔法阵。在一些细微的地方,伊芙琳犹豫了一下,还是按照自己的想法,画出了不一样的线条。 因为她不只是想修复一盏回忆之灯。 她想在二十面体上看到一些其他的情景。 创造比复制需要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她把风灯放在房间里,说是要折腾好之后,再拿给梅里特过目。反正重要的内容已经全部讲完了,梅里特没有反对。白天的时候,他们一起坐在地毯上,观察花盆里的植物的长势。 快乐还是一片绿油油的幼苗,另一边的爱就已经有了小树的雏形。它跟一只手掌差不多高,阳光洒下来的时候,花盆里传出土块移动的声音,那是因为根茎在生长。梅里特说,它现在看起来又像一株薄荷。 “那就当它是薄荷好了。”伊芙琳说。 她晚上一个人在房间里的时候,总是失眠,只有到了梅里特身边,守着两盆植物,神经才能松懈下来。 当没有人开口说话的时候,城堡里的气氛便显得静谧而柔和。伊芙琳抱着膝盖,开始一点一点地,小鸡啄米似的打盹儿。 有那么一次,她半途惊醒,发现自己身上多了一件巫妖的黑袍。伊芙琳把自己埋进袍子里,以为能闻到鲜血、硝烟、松香、灰烬的味道,毕竟他们之间隔了二十年,而在这二十年里,梅里特失去了那么多。 可布料上只是萦绕着温暖而浅淡的气息,仿佛冰雪在阳光下融化。 花盆里爱的幼苗已经长出了第一朵花蕾,一小团鼓鼓囊囊的新粉被裹在翠绿的花萼里。它果然不是薄荷,伊芙琳想,薄荷花可不是这种形状。 是蔷薇花苞。 在金粉一般的浮尘里,雪豹踩着地毯走过去,低下头,细嗅蔷薇。 她攥着黑袍,心里的雨终于落了下来。她的爱向着阳光生长,伊芙琳缩在梅里特的余温里,泣不成声。 ———— 我闻到了两情相悦水到渠成开车he的信号! 感觉可以在六万字左右完结! 我的坑品有这——么棒!!! 【重逢09】 梅里特有了上一回的经验,从餐桌上端来了一杯热巧克力。伊芙琳把头埋在杯子里,小口小口地啜着饮料。半杯喝下去,终于能勉强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她仰起脸,眼角还残留着泪痕。梅里特把纸巾递给她,问:“做噩梦了。” “没有。” 他摸了摸她的脑袋,掌心像干燥的树叶。 伊芙琳缓缓说:“我梦见自己变成了一条恶龙,每天盘踞在城堡里,守着自己的梦想。” “什么梦想?”巫妖问。 她吸了口气,胸腔微微震颤起来。她说:“你答应我留下来,我才告诉你。” 梅里特沉默下来,眼神温和。伊芙琳觉得自己被当成了一个任性的小孩子。她把黑袍解下来,还给他。 因为等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她憋着气,也不肯说谢谢。梅里特把衣服接过来,笑了笑,说:“不客气。” 可是不管怎么笑,他眉眼间始终残留着忧悒的意味。伊芙琳垂下目光,看着那一盆快乐的花苗。 它长势不算太慢,植株也算是健康茁壮。可是比起旁边另一盆花,还是有些惹人心急。她自语道:“我是不是应该买点笑话书,念给它听。” 梅里特抬起眼睛,望向她。 伊芙琳回看了他一眼,心脏微微一颤,又慌乱地移开目光。 巫妖没有急着披上黑袍,而是抱着衣服,陷入思考。他脖颈纤细颀长,喉结半突,显出一点脆弱的意味。领口处空空荡荡,柔软的细麻布贴在身上,烘托出锁骨的线条。 他的皮肤依然苍白,却仿佛染上了一些她的生命力,微弱地鲜活了起来。 “这几天,”他缓缓开口,“你的情绪都不太稳定。” “……嗯。”伊芙琳说。 她想,如果梅里特能够问她,为什么一定要他留下来。 那她就可以回答,因为巫妖是她灵魂深处的精神寄托,水面之下难以释怀的憧憬。 她的爱之梦,她的乌托邦。 可是梅里特凝视着她,伊芙琳那点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勇气和冲动,又在一瞬被冲散了。她早已成了一个身份超然的魔法师,可在他面前,却总如同当年那个爱哭的小女孩。 伊芙琳咬住下唇,听到梅里特的声音。 “怎么了吗?”他问。 他在关心她的情绪。 伊芙琳盯着花盆里的泥土,骗他:“可能是因为在城堡里待得太久了吧。” 她其实一点也不喜欢出门。 “那就出去转转吧。”梅里特说。 “……好。”伊芙琳说。 她不愿意让巫妖到外面去,独身一人离开了城堡。梅里特没有怨言,带着笑意摸了摸她的脑袋,站在窗前,目送她越走越远。 离开自己的蜗牛壳之后,伊芙琳就开始后悔。 也许是因为切除了一部分爱与快乐,她仰头看着阳光,也并不觉得温暖。心脏在胸腔里空荡荡地跳动,她下意识地,便想跟梅里特说话。可是回过头,才想起来,对了,巫妖被自己关在了屋子里。 这座小城靠海,由于地理位置偏僻,幸免于战火。参差低矮的楼房错错落落地分布在山崖边上,石墙漆色鲜艳斑斓,仿佛一大片散落的积木。伊芙琳在街道之间,茫茫然地行走。来往的行人都带着笑,她站在阴凉处,忽然又听到了心里的雨声。 她为梅里特挑选了一件全新的羊毛斗篷,和几套时兴的服饰,买衣服的女孩对她善意地微笑,问她需不需要女装。伊芙琳想了想,提不起兴趣,便摇了摇头。出门就是书店,她在书架边上,挑选了两本笑话书。结账时,门上的贝壳风铃被吹拂得叮当作响。 她提着几袋东西,靠着石墙,听着铃声和海浪声,开始想念梅里特。 想念他瘦削的胸膛和疤痕,在那段伤口还没愈合的日子里,伊芙琳每天都能通过自己的指尖,触碰到梅里特心跳。低沉缓慢的节律循着皮肤向上,一路震颤进她的心里。 她不喜欢看着巫妖受伤。但唯有那时,他才离她比较近。 梅里特。 伊芙琳在心里轻柔地念道。 街边民居的窗扉紧掩,她循着石板路,找到了卖魔法用品的地方。那家小店采光昏暗,弥漫着一股辛辣的气息。她对着商品目录,突然犹疑着,不确定该买什么—— 是帮梅里特解除右脚上的锁链,还是应该补全。 墙角的坩埚在咕噜噜地冒泡。伊芙琳想,我可以在城堡里铺上更厚的地毯。这样子的话,梅里特就算带着锁链行走,也不会有太繁杂的声音。 伊芙琳笑了起来,眼眸里流淌着细碎的光。那种幻想安抚了她心里的暴雨。她抬起头,划出了一长串材料的清单。 “这些,我都需要。” 穿过庭院,回到城堡的时候,已经将近黄昏。伊芙琳踩着斜阳,推开沉重的木门。梅里特没有点灯,室内是一片黑黢黢的阴影。只有一团微弱的白光,在半空中浮动。 他半低着头,脸颊被白光映着,仿佛一尊大理石雕塑。 伊芙琳用魔法点燃了墙上的烛火,肚皮发光的蓝歌鸲啾了一声,落在她的头顶上。 梅里特抬起头,满屋子的冷淡气息都随着黑暗散去。他流露出一丝微薄的笑意:“你回来了。” 伊芙琳捉住蓝歌鸲。 “嗯,”她说,“我回来了。” 就连这种对话,都让她的眼眶微微热起来。 她将魔法材料放在一旁,向梅里特展示自己买到的东西。他的手在羊毛斗篷上拂过,黑色布料反衬出指节修长匀称。 “谢谢。”他说。 其他服饰却令巫妖皱起了眉毛。珍珠纽扣,蕾丝花边,长筒袜,紧身裤,他看了几眼,就做出了难以赞同的评价:“太浮夸了。” 伊芙琳说:“这是新贵族间的潮流。” “把男人打扮成一只花孔雀?” 她看着梅里特身上的破旧衣衫,那是五百年前流行的款式。他守着不合时宜的服装,就如小布谷鸟钟唱着五百年前的歌谣。 伊芙琳既难过,又想微笑。她最后放软了声音,说:“我觉得会很适合你。” 他借过来,半信半疑,又道了一声谢。 最后是那两本笑话书。梅里特拿起来,翻了翻,没有做出任何评价。 “是不是不怎么好笑?”伊芙琳问,“我买书的时候,没仔细挑,因为心情不太好。” “还可以。” 她的声音小小的,带着点祈求的意味:“我想听你念笑话。” 过了几秒,梅里特说:“好。” 伊芙琳把头枕在自己的膝盖上,抱着腿,侧着脸凝视他。蓝歌鸲从她的肩头蹦跶到梅里特的肩头,最后栖息在蔷薇花枝下,缩起翅膀。巫妖缓缓地读着书上的文字,薄唇半张,眉眼柔和。 他念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失败的搭讪,他诵读一个愚蠢的庄园主打算用磨碎的洋葱来治愈自己的秃头。伊芙琳笑起来,甚至笑出了一点泪。因为梅里特读笑话的语气同样低沉而温柔,仿佛在吟咏一首情诗。 那盆快乐的幼苗逐渐生长,偏厚的叶片向着上方伸展。一簇密密麻麻的花苞从叶片中央探出来。 伊芙琳想,这盆花在盛开的时候,一定会格外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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