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直视着焰心,直到双眼刺痛,泪水涟涟。 醒来的时候,天色依旧黑沉沉的。伊芙琳从床上坐起来,把脸埋在被子里。柔软的布料吸干了脸颊上的水,她抬起头,胸腔还残留着一点震颤的余韵。 柔和的灯光中,梅里特依然坐在原处。 恢复健康的巫妖并不需要长时间的睡眠,他靠着墙,在地毯上。月光映着没有血色的脸颊,他就像纸片一样单薄苍白。就连呼吸也轻极了,在静谧的夜色里,他仿佛成了第三盆植物。 伊芙琳屏住呼吸。 良久,他的手指微微一动。 她凝望着他的动作,看着梅里特站起来。他从一棵树变回了一个人,动作缓慢,关节处犹如结着冰。蓝色的眼睛显得暗淡而深沉。他弯下腰,附身亲吻那朵最早开放的蔷薇花。 这个吻既生涩又婉转,只是唇瓣与花瓣轻碰了一下,转瞬便分离。 伊芙琳全身都在颤抖,终于找回了呼吸的能力。她掀起被子,赤足踩在地毯上。 风灯被撞落到地上,骨碌碌地滚了几下,可她已经来不及理会了。就连身上凌乱的睡衣,纠结的长发,也全都来不及整理。 梅里特的神情比他受伤最重时看起来还要茫然和绝望。 他用食指轻碰着吻过蔷薇花瓣的嘴唇,眼眸低垂。伊芙琳几乎以为他要流泪。 她整颗心脏都缩了起来,怦怦地发痛。她沿着走廊沿着楼梯向下跑,不管不顾地,向她的巫妖和她的爱奔去。有几步没有踩稳,踉跄了一下,还扭到了脚踝,一瞬间几乎疼得走不了路。但这不重要,她能忍住。伊芙琳扶着墙,单脚跳了几下,又继续一瘸一拐地找他。 梅里特依然站在窗前,隔着蔷薇花,怔怔地望向她。 伊芙琳以为自己只是在喘气,但视线里的巫妖已经被泪水模糊成一个扭曲的形状。她从小到大,在这种时候,总是忍不住想哭。梅里特缓缓走过来,把她接到自己怀里。 他的手臂如同松枝,细瘦而有力。 “你——”他开口。 伊芙琳踮起脚尖,把他按在墙上,凶狠地用力地亲吻。 他反抗了一下,像一只垂死的鸟。这点挣扎被她灼热的体温和呼吸溶解了,伊芙琳揉着他的脖子,掐着他的腰,一边哭,一边把他吻到骨子里去。她才不要像他对待蔷薇那样轻柔,她忍了那么久,也渴望了那么久。她像汲取缺失的爱,像汲取生命那样吻他。 她的吻又咸又苦,梅里特在唇舌之下浅浅地吸气。直到吮出了一点铁锈味,他才认真地把伊芙琳推开。 这只长大了的树袋熊紧紧扒着他不放,伊芙琳鼻尖发红,眼角微肿。他用拇指按着她脸上的泪痕,叹了一口气。 “我的血对你不好。”他说。 她哽咽着说:“我、我不在乎。” “我是个巫妖。” “我知道。” “我很可能会……”会让你过早地离开人世。 伊芙琳踮起脚,吮舔他的脖颈和喉结。他动了动喉结,最终抿着嘴唇,轻吻她的金发。 “我都知道。”他的女孩带着哭腔,连说话都断断续续的,“梅里特,我没办法,我一直,一直都……我只能……” 他闭上眼睛。 “我爱你。”她又哭了。 她哭得站也站不稳,把脸埋在他的怀里,泪水浸透了衣衫。心口那一片被灼得发烫,梅里特跪下去,扶着她坐好,让伊芙琳靠在自己的肩头。 “我也爱你。”巫妖轻柔地说。 他的爱随花苗一起生长,在那个月夜之下,与蔷薇一同绽放。 于是他什么都知道了。他曾读过那么多魔法书。 在成为巫妖之后,在被判处无期徒刑的那一年,梅里特以为自己迟早会消融在深渊里。可是世间原来还有这么一个女魔法师,她踏着月光从陋巷中走来,剖出半颗真心,献到他的面前。 ———— 其实之前就想吐槽了 童话文的豹豹和肉文的豹豹果然很不一样 他在变人的时候,会给自己弄一套衣服穿 真机智,毕竟男孩子也要保护好自己呢…… 【重逢11】 药剂终于熬好了,梅里特将它倒出来,装在玻璃瓶里。银白色的细小固体沉淀在底部,晃一晃,就在液体中散落开来,仿佛是漂浮的星辉。 他撩起裤脚,露出一小截细瘦的脚踝。伊芙琳帮他用药剂将金属熔断。沉甸甸的镣环被取下来之后,两侧的骨头愈发鲜明,一整圈皮肤都被磨得发红。 伊芙琳把锁链丢到一旁,看着梅里特冰蓝色的眼睛:“好了。” 他摸了摸她的脑袋。 她揪着他的衣服,非得要吻一下,才肯跑去窗边照看蔷薇。独居了许多年的巫妖窘迫了好几秒,最终亲了伊芙琳的眼睛。睫毛在嘴唇下颤抖,酥麻微痒的触感一路蔓延到心里。 伊芙琳睁开眼睛,瞳仁上水雾蒙蒙。 她红着脸问:“你为什么总是不好好亲我?” 梅里特不说话,用手背蹭了蹭她的脸颊。伊芙琳侧着头,轻啄他的手。 “宁可在夜里偷偷吻我的蔷薇花。”她抱怨。 她温软清甜的气息喷洒在指尖。梅里特蜷起手指,脸颊也开始发烫。 他心里全是她的模样。她抱着雪豹玩偶,安安静静地坐在窗边看书。她坐在地毯上,跟一只野兽一起吃饭。她把尾巴放在膝头,为他清理伤口,金发柔顺,睫毛纤长。这么美好的年轻女性,就如同蔷薇一样鲜活而娇嫩,多看几眼,都仿佛是一种亵渎。 但他笑了笑,叹息似的说:“因为我可是一个巫妖。” 伊芙琳哼了一声,咬住下唇。 接下来在嫁接蔷薇花枝的时候,她也没有再开口,一直绷着脸,气鼓鼓的。 爱不用太多养料,只需要一点土壤,几段砧木。梅里特剪下枝条,递给她。伊芙琳一言不发,楔接在砧木上。为了利于草木生长,阴云也被驱散了,阳光洒落下来。 花墙终于有了一个雏形,她还是不肯同梅里特说话。只是梗着脖子,目光看向别处,装作不经意地去牵他的手。巫妖低下头,把她指间的泥土拍干净。 她仰起头,眯着眼睛,终于说:“我想让花墙长到两层楼高。” “好啊。”梅里特说。 “我想从书房的窗户往外看,能看到我的蔷薇。” “可以的。” 那只手白软细腻,梅里特握着她,动作小心翼翼的,像对待一朵花。 伊芙琳的金发被风吹散,撩着巫妖的领口。梅里特帮她把乱发拨到肩膀后。 “你以前,”她带了点鼻音,“喜欢过谁吗?” “没有。”他轻声答道。 “那你亲过别人吗?” 他吻过火焰,在马戏团里,嘴唇被灼伤时,观众此起彼落的笑声几乎掀翻了整座帐篷。他也吻过符咒,蕴含着魔法力量的纸张又冷又硬,如同一块亘古不化的坚冰。他还吻过死亡,特罗泽城三十万死去的生命萦绕在唇边,仿佛是一缕青烟在风中飘散。 像他这样的巫妖,一生乏善可陈,希望所剩无几。灵魂是黑的,在深渊边缘摇摇欲坠。就连爱,也像是想要触碰又收回的手。 她的眼角嫣红,宛然是那夜月光下的蔷薇。 “……没有。”梅里特生涩地说。 “我也没有。”伊芙琳说,“我其实也不怎么喜欢人。” 她与他十指交握,一起慢慢地向城堡走去。庭院里一片寂静,只有鞋子踩在草地上发出的沙沙的响动。 “但是我喜欢过一个巫妖。”她的声音就像风一样轻柔,“小时候喜欢过他,长大了也是一样。多奇怪啊,我对别人都没什么感觉。唯独在看见他的时候,就会爱上他。” “可是……” 她微微发抖,打断他:“可是他说,他也爱我。” 蓝歌鸲昂首挺胸,站在两扇木门之间。它的肚皮白生生的,如同一团微小的太阳。 梅里特望着这团光,微微弯起唇角。 “……是啊。”他最终承认道。 世间有那么多顾虑。他是巫妖。他的身体里流淌着诅咒与瘟疫。他们甚至永远也不会有爱情的结晶,一个长得像梅里特又像伊芙琳的孩子。也许未来某一天,她会后悔。 可是,他说:“我爱你。” 伊芙琳眨了眨眼,将哭泣的冲动忍回去。她噙着泪花微笑,依然牵着梅里特的手。他们从穹顶之下走过,阳光透过彩绘玻璃,在地板上印下一片斑斓。 她停住脚步,仰头看他。脸颊半边橙红,半边粉蓝。 梅里特举起一只手,遮住了五颜六色的光。她的眼神清澈,皮肤白净,金发微卷,垂落在肩头。 难以言说的渴求在胸口翻涌,他觉得自己应该亲一亲她。 不论在月光下还是阳光下,她都好看得令人心颤。 可是他听到了伊芙琳的声音。“梅里特,”她说,“来帮我整理书房吧。” 他应道:“好。” 他们踩着地毯上楼,来到卧室门口。伊芙琳推开木门,他在门口停下脚步等候。 伊芙琳让他进来。她说:“其实我的床挺大的,可以睡得下两个人。” 梅里特望向她,她的脸颊上漂浮着红霞。 “我不一定每天都需要睡觉。” “可是我需要。”她像是在撒娇,“梅里特,我看不到你,就不太睡得着。” 伊芙琳将旧期刊从书架上整理出来——那个地方简直如同龙的宝藏,什么东西都有。她说,她想听他的睡前笑话,或者故事。以前在城堡里的时候,长笛就是这样照顾一个迷路的女孩。 “好。”他低柔地说。 伊芙琳动作停了一瞬,眼睛也圆圆的,仿佛不敢相信他的回答。梅里特捧着那叠期刊,目光落在她的眉心。 “从今晚开始吗?” 她垂下眼,继续整理书籍,仿佛是想掩饰什么。声音也闷闷的,带着春天里的潮气。她说:“就从今晚开始吧。” 他怕她又要哭了,连忙把期刊放在一旁,半跪下去。伊芙琳移开脸,躲避着他的视线,双手按在他的头顶上。 “别看,”她带着鼻音说,“我没哭,我马上就好了。” 梅里特不看。 他站起来,将她揽进怀里。伊芙琳的下巴恰好可以搁在他的肩膀上,呼吸潮湿而急促。 巫妖轻轻拍着她的背。 过了一会儿,她在他耳边说:“走,我们去书房。” 伊芙琳啄了一下梅里特的脸颊,然后恶狠狠地放开他。她确实没哭,脸上干干的,只有眼角残留着一点红。梅里特摸了摸她的脑袋,弯腰把期刊拿起来。 她在前面领路,带着他,走到书房里。 明明是伊芙琳的书房,梅里特恍惚了一瞬,仿佛回到了过去。绵软的地毯铺展在地上,花色亲切,质感熟稔。他踩在上面,隔着空书架一眼望过去,看到了墙角样式老旧的壁炉。 伊芙琳站在壁炉前,微微仰着头。二十年前后的她的形象仿佛在一瞬间重叠,梅里特怔了一瞬,恍惚又见到了那个穿着白裙子,身上带着奶香,跟棉花糖一样软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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