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慌张,眸中皆是仓皇,透着一点点小心翼翼。 不过须臾间,江逾白便想起了幻境中眼前这位静瑶公主的处境来。 他险些忘了,在她来道清观之前,她还是耗死生母方得意出世的“妖物托生”的祸国殃民之人。 国师重新批了命,又说是保国运护龙脉,才来这圣山。 蓦得,江逾白几乎是下意识地轻扯了嘴角,她原身就是只妖物,不过眼下在幻境中却不是,这一点他是知晓的。 江逾白的眸中不自觉带了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的轻蔑,人便是这般愚昧,分明都不曾领会天象的意图,只凭一些浅薄的道术,便以为勘破了天机。 今日是妖物托生,明日便可护国保运。 滑稽。 少顷,江逾白回过神,眼尾淡淡得扫着苏婳婳方从睡梦中醒来眼下还泛着红晕的脸,冰凉的视线慢慢下沉,随后便落在指尖的伤口上。 也不知是用什么划的,血肉模糊,上头还有凝结的血痂。 她的血,确实养人,记得她是在生母腹中呆了十一月才出生的,想来是在腹中多汲取了一些。 于人界中,一个凡人的血能有如此妙用,若被旁人知晓,确实很可能又被当做骇人的妖物。 她用血救了他,故而不想让旁人知晓。 想通了这一点,江逾白收回视线,薄唇轻启,声音仍旧淡漠。 “先头无人知晓?” - 那头苏婳婳闻言,做贼似的朝外头瞧了一眼,而后点了点头。 她其实有些后悔,她与少师不过是上课业时见着几回,昨日见他昏睡不醒,竟都不曾深思熟虑便救他了,倘或他不是能保守秘密之人呢? 苏婳婳心里有些没底,但那时情况紧急,如何能将利弊皆想顺了的? 她只知晓,若他死了,那她可能到死也不会知晓,为何与他挨得近些,便唿吸顺畅不已。 苏婳婳望着江逾白眼,一眨不眨,好似妄图要从他眼中瞧出来,亦或得到肯定的答案,他不会出卖她。 - 江逾白便这般被眼前的人望着,他自然知晓,她是救了他的。 良久,从唇口溢出一道声音。 “我知晓了。” 话毕,便见苏婳婳整个人松怔了下来,而后慢慢滑下床榻,展颜道,“少师安心休息,我去唤道安过来。” 连语态都透着轻快。 继而站起身,几乎是蹦跳着从他的屋子推了门出去,临走前,正替他阖门之际,竟还从门缝里头朝他略挑了挑眉。 不是挑衅,而是,仿佛因着他的应声,因着从他这处得了她想要的保证,于她心下,他二人便是一条船上的人一般。 那神情,教江逾白后头每每想来,都觉滑稽不堪…… 且,哭笑不得。 - 待苏婳婳走了,江逾白正在床榻上坐着,蓦然间,眉心又是一沉,倒似是后知后觉一般想起了他如今的掌心还有一滩粘腻。 掀开被褥站起身,面色有些沉,迈步行至屋内一角的洗漱盆那处,抬手轻舀起一抔水,淋在那满是粘腻另一只手的掌心。 冰凉的水顺着江逾白手的形状缓缓淌过,又从微张的指间流过,淅淅沥沥得重新落回盆中。 屋外山野悠悠,只听得见几声翠鸟的叫声,高亮又纤细,许是方才苏婳婳出门时只顾着挑眉,屋门并不曾阖牢,眼下院中不知从何而起的一缕风便抚过屋门四四方方的一角、钻了空儿便轻轻落入屋内了。 微风清扫,好似兀自带了一股后山清甜的甘泉,在屋内各个角落低吟着拂过,随后终于在屋子的拐角处寻着了人一般停下了步子。 迤逦的风儿摆弄着立身在洗漱台跟前的那人的衣襟,衣袂翻飞,像是云雾里的青山如今被若有似无的风轻轻掀开了山头上笼着的烟霞,撩拨着山脉上层层叠叠的枝芽,悉悉索索不止…… 江逾白将手洗得很仔细,舀水淋着,如此反反复复几番下来,掌心的粘腻已然洗净了的。 但他不曾停,仍旧重复着舀着水淋在手上。 只是动作渐轻又渐缓,而后抬起手腕,悬于水面一寸之处,轻阖了二指,细细摩挲着指腹,不止是在作想什么。 眼眸低垂,让人瞧不清他的神色。 - 拂絮与道安二人一直在外头守着,不曾去旁处。 待见着苏婳婳从屋里头出来,便迎了上来。 苏婳婳朝道安吩咐,“少师先头用了汤药,眼下已然醒了,你去内里照看着。”说罢,又转头与拂絮二人朝外去。 “先头那两个嬷嬷来瞧人,我打发了说如今殿下正是潜心修道法之际,那二人倒不曾有疑。”拂絮细细说着。 苏婳婳闻言,点了点头。 - 苏婳婳往后院去,却不曾入厢房,倒是转头去了小厨房,交代拂絮做些清粥。 “少师先头辟谷,如今腹内怕是消受不了什么,只做些细糯的白粥另煮些小菜即可。” 拂絮应下,这也不难,只是将粥煮得细糯些便需要火候功夫了,故而待将粥水做好,已然是两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拂絮将东西放入食盒,这便往江逾白的小院去了。 刚入小院,便见着了立身在檐下的道安。 道安忙上前一步将人拦下,笑着道:拂絮姐姐,少师正休憩着呢。 拂絮放低了声音,“原是方才殿下吩咐做下的,热乎着呢,那你稍后记得让少师……” 正说着,内里传来江逾白清冷的声音。 “拿进来罢。” 闻言,道安面上一愣,想着先头分明听着吩咐说是谁人也不许扰的,随即朝后撤了一步,让开了一条道道儿。 拂絮也不曾与江逾白相与过,便是遥遥见着了也不过是福一福身罢了,原只当少师是个冷漠的人,今日听着,心下只感慨人果然不可随意貌相。 分明是个好说话的主儿呀。 这头想罢,已然行至门便推门入内,立身在门边毕恭毕敬行礼道,“婢奉公主殿下之命,给少师送些吃食来。” 言讫,又听见江逾白淡漠如斯的声音。 “是什么。” 拂絮也不曾想到堂堂国师的师弟,公主殿下的少师会与她说话,一时愕然,遂回神道,“粥。” 可想着这到底是殿下的一番心意,孝敬了这位、殿下后头的日子也能更好些,眼下现成的好如何能不卖? 想罢,复道,“殿下吩咐了,少师如今不大好用粗的,这些炖得细糯的清粥小菜很是养胃,正适合少师。” “小菜是过了水,一滴素油都不曾放,粥是大锅细细炖了两个时辰来的,少师您尝一尝。” 至此,倒再听不见江逾白的声音了,拂絮也不敢抬头,顿了顿身形,遂行至圆桌前,将食盒小心翼翼摆好,福了福身便转头出去了。 待出了屋子,道安又迎上来,小声道,“拂絮姐姐,少师可用了?” 拂絮敛了眉头不明所以,“这我如何知晓?” 说罢,理了理裙摆便出小院去了。
第34章 没有人来救她………… 江逾白坐在矮榻上调息,虽说幻境中用不得术法,但是用浅薄的道术运转周身气息还是可以的。 从前,他可以连续打坐半个月,便是入了幻境,除开早起要做样子一般去外头正堂处坐上一坐,旁的时间皆是自己寝屋中打坐休憩。 屋内青烟缕缕,又是一个周期毕,江逾白嚯得放下手,虽说如今吃食不得不用,但他其实是察觉不到饥饿的。 既察觉不到饥饿,便也无法尝出何为好吃何为不好吃。 轻掀了眼帘,一抬眸便能瞧见桌案上摆着的食盒。 良久,夜色渐深,一缕清透的月色从浓霭的云雾出露了端倪,江逾白终站起身,缓步行至桌案,寻了火石将烛火点燃,瞬然,那昏黄的烛光映着他乌眸熠熠,映着他长长的眼睫如慕蝶剪影一般,在眼睑下头落下扇形的阴影来。 江逾白眸光微动,将默然又清寒的视线落在了桌案一旁的食盒上。 脑中思绪翩跹,跳跃不止。 一时想到先头在上界,他将她关在水牢中,迫她说出来意。 一时想到从前水镜中,那迤逦的画面。 一时想到今日早间,看到她指尖的斑驳血痕。 思绪纷乱间,他忽然便生出了想要去瞧一瞧食盒里头的吃食为何的想法。 先头拂絮说过,是清粥小菜。 那,万一不是呢。 默了又默,江逾白好似终于寻到了一个理由,堪堪向食盒迈了一步,而后抬了手腕,气定神闲,面色淡然,那模样,便似是掀一本书册一般。 待掀开食盒的盖子一瞧,竟真是一碗清粥,一碟过水的小菜。 拂絮所言不虚。 江逾白面沉如水,颇为淡定得又从食盒中跨了两指将那两碟子吃食拿了出来。 瞧都瞧了,自然没有不用的道理。 江逾白索性敛了袖襟,端坐至位子上,手中瓷勺轻舀,薄薄的一勺糯粥便送至唇边,顿了好久,才略抿了一口。 到底是无情无欲修炼数百年的大能,便是随意用口粥米那模样都是矜贵又绝尘不已。 江逾白数百年不曾用过吃食,这一口竟有些恍惚,唇瓣轻动,半勺粥顺着唇口缓缓滑入腹中。 火光发出微热的光晕,星星点点的热意从江逾白的身侧映入,慢慢在胸腹内无声得汇聚,继而缓缓流向四肢百骸…… 拂絮不曾妄语,确是文火炖了两个时辰的东西,江逾白想。 - 翌日一早,江逾白每日晨起习惯极好,天刚明便起了身,外头道安听着动静便叩了门,而后便端来一碗清粥,还有一碟子过水的小菜。 江逾白正立身自穿着外衫,见状轻敛了眉头,听那道安兀自说道。 “听大夫说,少师眼下用这个最好。” 话毕,道安又补了一句,“拂絮姐姐亦是这样说的。” 说罢,便退了出去。 江逾白睥着那白花花的米粥,相较于昨日而言要浓厚些,轻迈了一步,都不曾坐下,只直挺了身子,居高临下地望着那粥菜,而后抬了二指,捻着瓷勺略微搅动了一番,遂递至唇边轻抿了一口。 只一瞬,江逾白的眉间几不可见得微沉,而后将瓷勺放入粥碗中,再不曾用。 - 江逾白整理妥当,便径直出了小院去往上早课的正堂。 原也不用整理什么,不过是穿一件月白的襕袍,再披一件外衫便是。 待至堂内,苏婳婳果然还不曾来,若是往常,他来了便坐至正中的长案面前即可,可今日因着他来得过早,便当打发辰点一般行至书柜前,随意拿了一本书一目十行得翻阅着,原都是些浅薄的书册,俨然可以当做话本子来瞧,与上界藏书楼中的古籍自然不可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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