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他身形挺拔,眉眼却紧阖着,面色比之昨日瞧时更白了些,苏婳婳蓦得心头一沉,下意识与身旁的拂絮对视,忙上前一步立身在床榻边,轻声道。 “少师?” 毫无反应。 一旁的道安眼下也慌了神,正手足无措之际,苏婳婳敛了眉头,压低了声音。 “你下山,寻个大夫来瞧。” 顿了顿,复交代,“换身衣服,莫寻山下扎营的太医,去远一些的地方,避过人一些,若避不过问起来,只说少师差你去买纸笔了。” 道安闻言,亦知晓各中关窍非同寻常,不敢耽搁,转身便下山去了。 见着道安走了,拂絮抖着声线,慌张道,“殿下,这可如何是好。” 拂絮因着紧张,身形轻颤着,眼前的公主少师最好无事,倘或有事,公主来圣山上原是祈福受道法,如今授业的少师却在圣山上出了事,传出去,虽说殿下被重新批了命,可保不齐再被批一回命也难说啊,届时便是于国运于民生不安的大事了。 正这时,苏婳婳朝拂絮吩咐,“且去外头守着,不许旁人进来。” 拂絮连声应下。 苏婳婳见着拂絮走出门,上前阖上门,而后回至床沿上头坐着。 屋外有鸟叫蝉鸣,屋内只余江逾白与苏婳婳二人,静极了,连苏婳婳眼下鼻息间的略有些急促的轻喘都能听见。 半晌,苏婳婳探出一根手指,细白如葱根的指尖轻轻落于江逾白的鼻尖,待感受到了一丝温凉,心头悬着的石头才应声落地。 仓皇间将手指蜷曲缩回轻攥成一个不曾握紧的拳抱在胸前,眉眼微动,随后大着胆子伸手轻置于江逾白的手臂之上。 宛若柔胰的指腹下、江逾白臂膀上头擘肌分明、劲骨丰肌,都不曾如何去探,便知晓他的臂膀很是有力,可苏婳婳眼下哪里会关切这个,只摇了摇他的臂膀,檀口微张,轻唤着。 “少师……少师?” 还是无人应。 苏婳婳只得收回手,转过身瞧了瞧外头的天色,也不知道安这一来一回要多久,默了半晌,便从鬓发间摸索着簪子取下。 连眼都不曾眨一下,手起簪落朝着指尖戳了下去。 须臾间,指尖便有红色的血珠冒了出来,苏婳婳面色凝重,并了两指用力得挤出一些血,而后悬于江逾白的唇口滴了下去。 一滴,两滴。 待见着血落入了江逾白的唇口,这才抬了帕子将他唇边的血渍擦拭干净,瞧着半点瞧不出异样,便坐起身子,等着道安回了。 - 夜色渐浓,苏婳婳在屋里点了一盏烛火,又等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听见外头廊下传来步履匆匆的声音。 是道安回了。 果然,不多时,便听见拂絮与道安的声音出现在屋外,苏婳婳忙上前开门,与道安一道的,还有一位被蒙了眼睛的花白胡子老人,忙将人迎了进来。 “大夫,您瞧一瞧。” 那大夫坐在床沿,捻着胡须,微眯着眼睛,另只手细细搭着脉,时不时啧了一声,又时不时将眉头蹙得更深些。 这一通长吁短叹下来委实将屋内三人骇得不轻,最后还是苏婳婳先开了口,“大夫您瞧着如何?” “奇了……这……你们怎么不让他用吃食?”那老大夫带着疑惑。 骤然闻言,屋内三人面上皆愕了一瞬,苏婳婳与拂絮二人随即朝道安看去,道安也是一脸怔然,一时倒不及应。 苏婳婳复朝大夫问道,“是因着不曾用吃食而导致眼下的昏睡不醒?” “正是,瞧脉象,得有十天不曾用吃食了罢?气虚得很,能撑到现在,倒也是神奇……可不知为何,脉象虽虚,内里竟好似还有一股气游走周身……”大夫一声轻叹,复道,“可眼下他昏迷不醒,我开一道方子,能醒过来用吃食便好,倘或醒不过来……” 那大夫又絮絮说了许多,横竖便是要用吃食。 闻言,苏婳婳朝道安示意,将这位大夫小心送下山,而后又让拂絮照着方子去煎药。 一通吩咐下去,众人便各去做各的事,半个时辰后,道安回了。 苏婳婳将道安拉至身前,小声问道,“少师如今是在修炼辟谷之术?” 她于修道不懂,但听说过,有些得道之人只会这个的,但也不过是听说罢了,连宫里头那位国师暂且还要用五谷杂粮呢。 言讫,道安敛着眉头细细回想,先头确实有在修炼辟谷,但至多不过两日,总会用一些的,可好似从他们到了道清观,便真的不曾瞧见他用过吃食。 不,好似从一路上过来便不曾用过了,当时都没有留心,如今细想之下,真是寒毛乍竖。 苏婳婳瞧着道安面上青一阵白一阵,也能想明白个七八,便也不逼着他多言。 正这时,拂絮已然端了药过来了,道安抬手接过药坐在床沿,轻舀了一勺汤药置于唇口略吹凉了些,而后便喂至江逾白口中。 不曾想,那汤药竟全从他唇边溢了出来。 苏婳婳见状,敛着眉心,“你二人暂且出去罢,想来是屋内人多,少师被扰了。” 经过这一天的事体,这位年岁尚轻的小道长心下已然对苏婳婳生了莫名的信任之感,闻言,与拂絮一道作揖出了屋子。 - 屋内烛火轻轻摇曳,晃动的烛光将床榻上躺着的人面庞甫得若明若暗。 苏婳婳走上前,再次拔下鬓间的簪子,许是因着有些怕疼,这一次有些迟疑,却也不过须臾,手起簪落,可待发簪扎进指尖后不能拔出,又往指尖的另一头用力拽了一下,至此,鲜血从狰狞的伤口处冒了出来。 苏婳婳不敢耽误,忙将抬起江逾白的下颚,将血尽数滴了进去。 待见江逾白鼻尖气息略沉了些,又将床头的那盏药全然喂到了江逾白口中。 许是因着先头那几滴血,江逾白好似恢复了一缕意识,汤药缓缓淌进唇口…… 之前在冷宫时,苏婳婳与拂絮二人经常被下人使绊子,多是拂絮挡在面前,可拂絮到底不过比她大了一岁,总也有病了的时候,届时,便都是苏婳婳来照料。 故而如今照顾起江逾白,苏婳婳倒不曾有什么不及应的。 这般一通忙碌下来,屋内的烛火已渐渐燃到底,火光微弱,外头勾月高悬着,银白的月光落下,将小院的石阶笼上了一层白纱,白纱缥缈,攀过屋门,又在屋内浅浅得落下几个晶莹的影子。 因着不知晓江逾白何时会醒,一时倒也不敢走。 苏婳婳原是坐在床沿的,时辰一久难免腰酸背痛,便矮下身子坐在了床前落足的踏上,原是支着脑袋睁着眼睛瞧着江逾白,只等他醒。 可渐渐的,许是江逾白身上的味道太好闻了些,又许是院子太过静谧,苏婳婳的眼皮越来越沉,须臾间,双眼一阖,藕臂一落,便伏在床沿睡着了…… - - 江逾白醒来时,只觉臂膀上头坠了千斤,半个身子都仿佛微微刺麻着,待缓缓睁开眼,便见有一个钗发横乱的脑袋枕在他的手上,下意识便沉了眉。 那圆乎乎软绵绵的面庞不偏不倚,正落在他的掌心,都不需他如何握拢手掌,仿佛都能勾勒出掌心中那团绵软的形状来,指尖上是夯实而细腻的触感。 待人渐渐清醒,五感渐渐回归,他便觉掌心好似有一缕黏糊糊滑腻腻的东西在流淌,未几,江逾白便蹙了眉头妄图将手臂抽出来。 这样大的动静,自然便将苏婳婳弄醒了。 苏婳婳迷迷糊糊揉着眼睛,随意抬手胡乱抹着唇边泗流的东西,口中呢喃。 “少师,你醒了?” 这是苏婳婳自小到大,睡得最安稳的一个晚上了。 这个夜晚里,她没有睡至半夜忽然因为喘不上气而惊慌得起身,亦不曾因着害怕死在睡梦中而梦魇连连,只是,坐着睡确实伤筋动骨,如今她正瘫坐在踏上,但凡动一动,腿上气血上涌针刺一般的感觉便朝她袭来。 如此,她便只得一动一动满脸抱赫得望着面色渐沉的江逾白。 或许因着先头什么“交而不泄”,又或许是因着她总是在课上睡着,如此种种,她自然知晓少师不欢喜她。 半晌,慢慢展出一个过于粲然的笑意,轻声道,“醒了便好。” 随即便见着江逾白神色默然地抬起手,轻轻置于唇瓣上摩挲着,而后拿开手指,面沉如水得瞧着指尖。 苏婳婳下意识也跟着探过身去想要瞧一瞧,她记得她是擦干净了的,总不会如今露出什么马脚了罢……
第33章 (二更)“嘘”…… 幻境中的这具身子委实太过脆弱了些,江逾白辟谷数百年,早无了用吃食的习惯,自他来到幻境中,除开那日一口糕点,便再不曾用过什么,他自己精神尚足,只身子却愈发没有气力,他都不曾放在心上,想着既为幻境,那便皆是虚妄,虚妄之下,心之所为即可,可直至今日竟起不得身,这才意识到,到底是缚魂灯的幻境,哪里有这样容易的事体。 他虽起不得身睁不开眼,但是耳边发生的一切事还是依稀有些印象的。 他听着有人在屋外唤他,继而有人推门入,屋内便有了杂乱的脚步声,不多时便又静了下来。 而后又是谁人在启唇唤他,声音很轻,缥缈如云雾一般。 不多时,他竟感受到唇口有热流划过。 一滴,两滴。 透着腥甜,没入唇口后神魂竟得了一丝清明。 是谁人的血,不入流的偏门密宗。 他是喜洁之人,心头不自觉要敛眉,继而涌起一丝不屑。 过了不知多久,那人又要喂血,这回竟源源不断,如今他虽动弹不得,但心下的抗拒不曾少一分,待血入口,略有些浑噩的神魂渐渐静默了下来。 如今从浑噩中醒来,亦瞧清了趴在他床沿上的人究竟是谁,下意识沉眉,而后抬指轻触唇口,昨日混沌中的事体渐渐在脑中清晰起来,而后问她。 “是你的血?”声音低沉暗哑。 她原是探着身瞧着他的指尖怔神,待听见了他的声音,便见她倏地怔神,随后侧转过脑袋,竖起一根手指。 而后肆意妄为地、没有半分忌惮地、将指尖轻轻点在他干涸的唇上。 让他有一瞬的愕然,遂起了三分薄怒,正要将身子朝后头挪一挪,便见她眸中带着三分惊一分惧,檀口微张。 “嘘”了一声。 声音很轻,就像昨夜梦中谁人唤他的声音一般。 他二人挤在这样一间檀香袅袅的屋中,拥在这样一张窄小的床榻上,她那样大胆,一只妖物,竟离他这样近。 近得仿佛他能感受到从她唇口溢出的短促的温热的气息。 都还不及与她发难,便又听见她说。 “少师,小声些,莫让旁人知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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