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生欢喜,诸邪回避百无禁忌。” 江逾白兀自说了一句话,苏婳婳自然听不懂,正不明所以之际,又见江逾白递给摊主一锭银子。 那摊主一时喜笑颜开,寻了个宝椟细细放了起来,递至苏婳婳跟前,“您收好。” 不管怎么说,得了欢喜的簪子,苏婳婳自然高兴,小心翼翼从盒子中将簪子拿出,而后跑至湖面,对着波澜不止的湖面簪了起来,至此,那枚金蝉便在苏婳婳鬓边轻轻晃动着。 苏婳婳回转过身,朝江逾白展开一个粲然之至的笑,雀跃道,“少师,如何?” 江逾白唇边勾起若有似无的笑,一只手不动声色得负在身后,不言。 苏婳婳不会在意江逾白言不言语,不曾等到他的应声转头便又没入人流。 江逾白定定然望着苏婳婳的背影,蓦得有些怔神。 许是今日道术用得多了,如今心窍内绞痛不止,连暗自运气调息都不曾得到缓解,仿佛是缚魂灯在提醒他,眼下他还在幻境,他不是什么少师,而面前的苏婳婳,亦不是他的学生子,在幻境之外,她是一只妖物。 而他如今所作之事有多荒诞。 忽得,江逾白沉了眉,负在身后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掌心,继而慢慢握拢成拳,骨节微微有些发白。 - 苏婳婳今日不曾放花灯,不曾许愿,因着后头瞧江逾白面色不大好,只怕他是身子有恙,便兀自寻着借口说想要回去了,江逾白神色依旧默然,却参着一分恹恹。 苏婳婳不会瞧错。 江逾白带着苏婳婳凌空踏月而回,至道清观的后院时,苏婳婳关切道,“少师可是不舒服?不若用些我的血。” 言语里带着三分讨好。 江逾白垂眸,脑中复想起印象中血痕斑驳的手指,道了一声“不必。” 这便转身要回寝屋去了,苏婳婳却又上前一步,“少师这是怎么了?若是为着今夜之事,少师不必挂怀,倘或事发,我只说是我逼着少师去的。” 至此,江逾白顿了步子,回过身,望着苏婳婳有些焦急的眼眸,轻声道。 “无事,无人能奈我何。”江逾白默了默,许是因着苏婳婳眸中不知所措的神色让人瞧了有些酸楚,倒似是寻着话头宽慰一般,江逾白复道。 “先头这样心心念念着说要放花灯,如今花灯都不曾放便赶着要回。” 苏婳婳不好意思得垂头,自然不会如实说,撇开话头道,“先头听道安说他与少师的道观常年积雪呢,可是真的?我还不曾瞧过雪天!” 皇城地处南边,便是冷天也瞧不见落雪,故而初初闻道安说起下雪天,莫说苏婳婳,便是拂絮也是好奇不已。 “日后若得了机会,我带你去瞧一瞧。” 于江逾白来说,想要瞧落雪,自然不是什么难事,瞧着天象掐个决便能去的,说罢,径自转头回了寝屋。 苏婳婳见状,摸了摸腰际的粽子,亦步履欢快得七绕八绕回了自己的厢房。 那头拂絮早早就在等着了,见着人回,忙上前来迎,压低了声线道,“两个嬷嬷被我打发了,殿下上哪儿去了,教我一通好找!” 苏婳婳抿了唇掩了笑意,今夜的事情拂絮这头也不好如实相告,拉着拂絮悄然入屋,而后在拂絮的不可思议眼神中将腰际的粽子拿了出来,遂道,“特意给你留的,旁的莫要问。” 说罢,苏婳婳噙着笑意便兀自往浴间去了。 拂絮很是乖觉,既让不问,便也不会多话,遂入浴间服侍苏婳婳沐浴,可当瞧见了苏婳婳发髻上的簪子,面色一沉,“殿下怎的戴这个,快快收起来。” 苏婳婳摸了摸发间的簪子,小心翼翼拿下来至掌心细细端详,“怎的不好了?” “这样的物件,入棺时才会戴呢。”拂絮面露难色。 闻言,苏婳婳面上一怔,遂笑开,“无事,少师说百无禁忌的。” 她不曾告诉拂絮,少师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他既说了百无禁忌,那定然不会有错。 - 可世上之事总是这般难料,谁能想到今日长街一游,竟由一支金蝉簪子一语成谶。
第43章 “也不知道心稳是不稳?…… 林间萧索,道清观院中万籁俱寂,连树梢上栖着的蝉鸟亦早早隐了声线,夏日的夜风透着些许凉意,称得月色都有了身形,月影稀稀落洒在屋内的屋梁,檐下挂了一盏灯,灯影重重,映在屋门之上。 屋内案几之上正摆着一柄香炉,内里青烟袅袅,薄如雾潋的烟雾轻轻抖动着,甫着眼下正坐在案前阖眼调息的江逾白。 江逾白眉间轻轻沉着,额上沁着一层薄薄的细密的汗,双手结印,指尖有银白的光亮萦绕,分明是忍着噬心之痛努力结印调息的模样,却仿佛无甚用处,他周身仍旧有灵力的微光泄出,乍一瞧潋滟不已,绵绵不绝,源源不断。 蓦得,唇边莫名溢出一丝鲜血,江逾白豁得睁开眼,深如云雾墨底的眸子里有着隐隐的疲累与血丝,微微轻喘着,额上细密的水珠缓缓汇聚成汗珠。 他知晓方才是难以聚起精气,脑中的思绪不受控得翻飞着,那些他不曾着意去记的东西仿佛自己生了魂肉一般直往他脑中钻去。 那些不可言说,荒谬至极,荒诞无比的东西。 一时间,头痛欲裂,便岔了气。 江逾白抬手轻拭去唇边的血渍,从榻上站起身,缓步下了踏,行至窗牖边,慢慢架起窗棂推开窗户,遂阖了眼,任外头的凉风钻入屋内,轻扯着他的神思,沐浴着他沉而又沉的肺腑,月影落下,轻轻勾勒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将他长长的眼睫照至一个乌黑的扇形落在眼睑之下,斑驳的月光称得他的面庞仿佛在发光。 少顷,江逾白复掀了眼帘,眸中又是一片清明与漠然,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提起,单手结印,指尖略勾,那原在缓缓倾泻的灵力终于止住了。 月影之下,江逾白眉目沉沉。 不多时,坠兔隐隐似收了光。 他为仙道她为妖,自然不能再被幻境中的幻象迷了心智,他如今该费心的,应该是如何作壁上观幻境,寻不伤几身的破境之法,方是正经。 - 翌日,苏婳婳起了个大早,梳洗毕,交代拂絮将昨夜带回镇在水井里的粽子拿出来复蒸一蒸,这便与拂絮一道往前院正堂去了。 待至正堂前的小院,果然见着道安立身在檐下,垂眸不语的模样。 苏婳婳不动声色地朝道安唤了一声。 道安见状,愕了一瞬,遂行至苏婳婳跟前,“见过殿下。” 苏婳婳强忍了笑意,佯装高深莫测道,“道安,你修道多久了?也不知道心稳是不稳?” 道安不明所以,只道苏婳婳是要问什么要紧的话,遂细细说道,“从小修道,迄今十几年光景,若说稳,自问不曾动过旁心。” 至此,苏婳婳也不再卖关子,朝拂絮挑了眉眼示意,见着拂絮将食盒中的最上头一层盖子掀开,将那肉粽递给道安,遂道,“少师先头说,道心稳当便能用得的。” 言讫,留下不及应的道安,便往正堂檐下去了。 苏婳婳照旧在门外道了一声“少师”,再推门入内。 仍旧是左右一瞧,今日却不见江逾白的身影,连西头的罗汉榻上也不见人,敛着眉头又轻声唤道,“少师?” 若换了平日里,苏婳婳哪里会这样寻人,早就着自己的位子老老实实坐下瞧书了,可许是因着昨夜二人不可言说的事情,各自怀揣了对方的秘密一般,苏婳婳面皮便厚了起来,外间没有,竟还大着胆子去寻掀了幕帘往内间去瞧。 入眼便是清雅的摆陈,再环视四周,果然瞧见了负手立身在窗边的江逾白。 苏婳婳面上一喜,连掩都不曾掩心下的欢喜,三两步至江逾白跟前,“少师。” 随即便见江逾白从窗边回转过身,眉眼微寒,眼尾微睥,又是那样居高临下的神色,苏婳婳原是见惯了的,可今日的眼神却让她生出一种错觉。 眼前的少师倒似是头一回见到的那般冷漠,让她无端心生了三分惧意,心下一回转便想起了昨夜回时江逾白的不适,心头了然,遂蹙了眉头关切道,“少师,可还有不适?” - 江逾白今日早早便来了正堂,而后便在这处站着。 苏婳婳入小院的脚步声江逾白是听见了的。 他还听见了她唤道安,听见了她与道安说的话,听语态,面上应该还噙了笑意。 但江逾白的面上不曾掠起一丝涟漪,连眼眸都不曾掀一下,只负在身后的指节微微有些发白。 苏婳婳推门入屋,江逾白知晓,原想着她会径直坐在桌案前,毕竟案上还放着她昨日不曾瞧完的书,可她竟会入内间来寻人,这是江逾白不曾想到的。 耳边是她愈来愈近的脚步声,她如今愈发大胆,步履声一声声没有一丝惧意,不多时,脚步声停在他身后。 他听见她唤他,“少师。” 她的眸子乌黑深邃,清澈如水,光华氤氲,许是被他的神态吓到了,眸底是一闪而过的黯然,但不过一瞬,便又是热切非常且灿若繁星一般。 江逾白面色如常,口中疏离道。 “既来晚了为何还不入座。” 说罢,轻甩了衣袖走过苏婳婳身侧,再不曾多瞧她一眼。 - 苏婳婳不明所以,却感受到了江逾白言辞中仿佛透着一丝莫名的不悦,至此,抿了抿唇,夹着脑袋便往外间跑去了,跑过江逾白身侧时,还带着了一阵风,撩开了江逾白的衣摆,倒让江逾白又顿了一顿步子。 苏婳婳坐在桌案前,很是认真得瞧着书册,瞧至不明处,便敛眉细细作想,想明白了便继续往下瞧,想不明白的,便问江逾白。 譬如这处,书上写“夺天地造物之功”、筑基炼丹,便可“长生久视”。 后头还有“召方士千人,读经立著”,“择丹室,禁秽,寻鼎器”诸如此言,说得神乎其神。 “少师,炼丹当真可以得道成仙么?” - 江逾白正垂眸,听着苏婳婳的声音抬起头,映日眼帘的便是苏婳婳不解又迷茫的神情。 他知晓幻境中的这个世界于道法类术很是浅薄,书册上头还停留在妄图以炼丹来得道的法子,实则该以肉为器魂为引,过筑基,修出内丹,而后度过元婴期、洞虚期、空冥期、待至大成期便可渡劫,若能顺利渡劫,方能大道成。 倘或寻捷径,亦可与合欢宗之人双修,以炉鼎辅之,炼精气神,倒也能快一些,却也不过能至空冥期罢了。 这些话,江逾白自觉与苏婳婳无多言的必要,故而只轻声道了一句,“未可知。” 苏婳婳闻言,轻轻点了点头,倒像是了然,“国师在宫内便着意炼丹,我父皇亦很是信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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