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婳婳不以为然,却也不与她争辩。 她心下很是敬重江逾白,瞧着他那时时默然的眼眸却又仿佛事事都会应她的模样,俨然似严厉的兄长,饶他眸光再冷凝,苏婳婳也心下无惧,更会大着胆子在他那头摇摇尾巴,嗅一嗅他衣袖间的馨香。 - 过几日便是端午,苏婳婳原是不知晓的,却见拂絮从后山上砍了几根竹子,又寻着瑶塘里摘了几个荷叶,泡了糯米和红豆。 拂絮只道端午将至,没有粽叶,只好拿竹筒与荷叶填数,做些个甜粽子。 苏婳婳觉得很是新鲜,她先头在冷宫中,端午时节有一碗饱饭就很好了,哪里还敢奢望粽子? 拂絮自然瞧出了苏婳婳面上的向往,“殿下有所不知,端午时节还要放花灯划龙舟,这些个粽子什么的原不算什么。” 这随意的一句话,却好似在苏婳婳心头落下一滴水珠,水珠在平静的湖面上漾起层层波澜,勾动着谁人的心弦。 - 至晚间,苏婳婳早早用了吃食便去浴间,待沐浴毕,穿了中衣内衫便爬上了床榻钻人薄衾中,却睁着一双杏鹿一般的眼睛望着帐顶定神。 她知晓如今江逾白就是她厢房的外间,她爬起身绕过屏风撩开幕帘便能瞧见他。 未几,苏婳婳终于豁得从床榻上坐起身,掀开被衾从床头随意拿了件外衫披在肩头便趿了鞋便往外间去了。 那头江逾白已用过晚膳,坐在圆桌面前瞧书,正鸦默雀静之际,身后内间传来一阵脚步声。 很轻,但江逾白当即便知晓是苏婳婳的。 不多时,脚步声至身后的屏风处便停住了,江逾白不曾回头,便听见身后一道莺莺啭啭的声音。 “少师……” “听拂絮活,过两日便是端午……” 苏婳没说一句话,皆小心翼翼想要探身至江逾白跟前,可眼下苏婳婳是立身在江逾白身后,若他不回头,自然瞧不见他的面色。 亦瞧不见江逾白那微微一挑的眉眼,正支支吾吾之际,江逾白开口了。 “你想要下山。” 不是问话,而是笃定的语气,又用漫不经心的语态说了出来。 闻言,苏婳婳心头一喜,只当江逾白要应下时,又听见他说。 “山下围拥的皆是扎营的官兵,你脱不得身,想要我替你……掩护?” 话毕,苏婳婳满眼的崇拜之情丝毫抑制不住,点头如捣蒜,“正是,我一人下山破费工夫,少师不若一道,届时我便藏在少师的轿撵之下——” “我不应。” 江逾白淡漠的声音打断了苏婳婳于山下之景的美好幻想,说是当头棒喝也不为过,一时面上有些怔神,都不及应方才江逾白所言的“我不应”是为何。 下一刻苏婳婳三两步跨至江逾白跟前,因着他如今是坐着,苏婳婳便蹲下身子抬起双手吊在圆桌的桌沿,轻蹙起眉头,嘟囔着唇瓣。 “少师……拂絮说端午那日还能放花灯,划龙舟,很有意思的……” 苏婳婳太想下山去,她原当江逾白定然会应她的,不想这便碰了壁,一时有些委屈。 便好戏他二人的关系,苏婳婳待江逾白心头是想着亲近的,可如今被江逾白一盆水直接泼了下来。 苏婳婳有些不甘心,抬手拉住江逾白的袖襟,轻轻晃着,仰面瞧着他,小心翼翼,声音带着撒痴,“少师……少师……” 望着苏婳婳那明艳的双眸,面庞之下是纤细的脖颈,下头便是隐在衣衫里的锁骨,只浅浅露出一小段,让人瞧来都能有无限遐想。天渐热,苏婳婳身上穿的中衣和内衫都有些薄,便是那件随便披在肩上的外衫都是似遮非遮的模样,许是因着方才沐浴毕,那露在外头如玉一般肌肤绵软细腻还透着粉嫩,可面前之人却全然不觉,让江逾白不自觉微微敛眉。 江逾白最终不曾应,望着苏婳婳的眼眸,反而起身径直出去了,再不理她。 苏婳婳当即便如一只泄气的蹴球一般,慢吞吞趿着鞋回了床榻,将脑袋闷在被衾中,胳膊自然是拧不过大腿,倘或江逾白不应,那她便下不得山,遑论另想法子骗过山下驻扎的官兵。 - 转眼便至端午,拂絮忙活了一上午,因着下不得山,苏婳婳便也老老实实,并不曾作他想。 待与拂絮二人将竹筒饭、缀满了红豆的荷叶饭皆备好了,苏婳婳便端着吃食去江逾白那头了。 因着是端午,虽说下不得山瞧不见热闹,但道清观是放了一天假的。 苏婳婳推开门,将吃食置于江逾白面前,面上噙着笑意,絮絮将先头备下的好听的说辞皆说了出来,祝贺江逾白端午安康。 又小心拨开那用棉线绑着的荷叶饭,瞬然,荷叶的馨香便肆无忌惮地涌入鼻尖,“少师,快些尝一尝,是拂絮做下的。” 江逾白朝苏婳婳深深望了一眼,见她眸中没有半点因着先头被拒而沁着的不愉,仍旧是晶亮的眸子,忽闪的眼睫在她的眼睑下头落下半扇的阴影。 正瞧着呢,冷不防苏婳婳抬眸仰面,见着他不动筷子满脸的不解,遂将白玉筷子塞至他手边,“少师怎得不动?” 至此,江逾白便朝那糯米点心一般的东西动了筷子,耳边是苏婳婳絮絮不休又献宝似的声音。 “拂絮说原还有肉粽呢,与这甜口的豆沙馅儿的粽子不同,不过咱们道观里食不得荤腥。”透着两分惋惜,却不过一瞬便一闪而过,复道。 “这糯米做的少师莫要多用,眼下是晚膳辰点,倘或吃多了怕是要积食的,全当尝个新鲜。” “这竹筒饭拂絮是放灶里烤的,竹心有水珠,想来很是香甜。” “听拂絮说外头过端午是要在江中撒粽子的,我问她是何意思她却说不清,少师博文广识,可知晓其中的典故么?” 苏婳婳说着话,整个人懒懒得匍在桌案一旁,抬手支着脑袋,眼睛望着窗外的方向,若有所思。 “不若去瞧一瞧?” 骤然听见江逾白清冷的声音,苏婳婳支着脑袋的手下意识一僵,不明所以得回转过脑袋朝他望去。 江逾白亦在此刻从一整桌的吃食中抬起头,对上苏婳婳隐隐带着眉飞色舞的眼,低声复道。 “你方才说的,不若去瞧一瞧。”
第41章 “别动。” 江逾白的话,似在俱寂星夜之下平静无波的湖中投入了一颗石子,初初是“咚”一声,随后湖面激起一圈一圈涟漪,层层叠叠荡漾不止。 苏婳婳的心头因着江逾白的话冒出一丝眼下不敢作想的希翼来,但很快又沉了下去。 如今外头天已然黑了,圣山远离城镇,便是快马加鞭得赶过去,也早就人走灯凉了。 - 江逾白眼见着苏婳婳的眸中亮起星辰,却不过一瞬,便又暗淡了下去,他看着她面上的笑意慢慢变浅,而后对他说:“就不瞧了罢,今日拂絮做下了好些,我已然很欢喜了。” 闻言,几乎是下意识得,江逾白沉了眉,带着三分不解,他看着她低下脑袋,瞧不见她面上的神情,只见她缎面一般乌黑的发髻,上头不知用了什么发油,透着不同于以往的馨香,并不腻人,她今日也是往常的打扮,一根簪子一朵绒花,若说有什么不同,便是绒花的颜色些微明艳了些。 她定然是想去的,那日在屋中她衣衫单薄,扒在他的衣袂旁,轻攥着他的衣袖,说想要去瞧一瞧端午,眸中的切切之意,他如何瞧不出来。 那晚的他其实差点就应下了,只差一点点,便是在应下的当口起身走了。 他瞧见了她眸中的失望,待回了寝屋,他不曾睡,只坐在案前翻着书册,脑中却都是她那副险些哭出来的模样。 她愈矩了,他知晓的。 倘或换了从前,她自然不敢这样与他说话,于情于理,他都不能应她。 于情,他与她充其量是授课的少师与公主,于理,他二人如今在幻境中,他自然知晓得顺应幻境方能破境。 既如此,他如何能应? 然,方才瞧她絮絮说着许多,见着她面上患得患失的模样,江逾白又想,不过是去一趟夜市,瞧一瞧,想来也没什么,更谈不上蹑足其间而破不得幻境。 他不过是瞧她有些可怜,先头一直被关在冷宫中,出宫也是为着潜心道法为皇帝祈福,半点不曾为着她自己过。 到底是十几岁的女娃儿,喜欢瞧些热闹,原也没什么。 至此,江逾白便将话说出口了。 却不曾瞧见想象中的她的欢呼雀跃,眸子不过亮了一瞬,便拒了他。 江逾白微微低下头,想要从她面上的神色里瞧出些端倪,却不过瞧见她粉嫩的侧脸与纤细的脖颈,雪颈上绕着一缕发丝,不知从何处甫入屋内一缕风,轻轻浅浅得撩着那缕发丝。 江逾白半是试探半是揶揄得问询道,“那日求我求得那样情真意切,今日问你竟又不去了。” 言讫,便将苏婳婳终于将埋在胸口的脑袋缓缓抬起,继而仰面朝他望来。 因着她是趴在桌案旁,他是坐靠着,他二人便这般在不经意间四目相对,只这一眼,倒让江逾白心头略略一动。 他瞧见她眸中强忍着不肯落下的泪,下一刻,江逾白眉头更沉,还不待说话,便听见她带着三分委屈三分埋怨四分明明生气又许是碍于他身份不敢轻易发作的声音。 “外头天都黑了,眼下要去,单说下个山头就要多久了,少师不知么。” 说罢,苏婳婳也不多留,一手撑着桌案,摇摇晃晃得站起身想要朝外头去。 可不过走出半步便被江逾白一个横臂抓住了手腕子,苏婳婳一时不及应,竟被拽得不受控制得往后退去,这一退不要紧,两三步小腿又撞在了桌案上,整个身子竟这般不合时宜得向后倒去。 却不曾摔倒,江逾白手臂很是有力,亦不知是何时起得身,竟单臂扣住了她的腰肢,将她牢牢得固定在臂膀之间。 还不及面热,江逾白便将她稳稳得放了下来,苏婳婳忙立身站好,只面上却局促不已。 苏婳婳低垂着眉眼,连头都不曾抬,下一刻便见江逾白朝她走来,从她的视线处,原是只瞧的见月白的衣袍的,几乎是下意识得苏婳婳想要后退,但还没来得及退便见江逾白原是负在身后的手不知何时伸至她面前,随后在她的眼神中不断放大,直至最后在苏婳婳满眼不可置信中,那只肌肤白皙、修劲无比的手便抚上了她的面颊。 若说抚,不妥,因着江逾白的力道与她相差太过悬殊,下一刻,竟抬起来她的下颚迫她仰面瞧他。 瞧见了他眉头轻锁。 - 从先头说起要出门,苏婳婳便一直垂着脑袋,江逾白不明,亦瞧不清她的神色,便只得将她的面庞抬起来。 在触碰到她的一瞬,江逾白明显察觉出她的僵硬,但她那点子气力,如何与他相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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