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的指令,但,前者是他自己的意识,后者是他身体的本能。界限分明的两种主体,每当互相重叠,他便分不清了。对自己的不了解使他一并归为了后者。 所以他猛地顿住。 他不知道自己真实的心情,他只是觉得,不能被元灵感应左右。他握住拳,原地踌躇了一瞬,像是要和自己较劲一般,不仅不去找怀绮,反而咬着牙向床走去。 上次怀绮被带回仙界,他不也没死吗?这说明元灵感应还是可以扛住的,他要扛。 他用力躺下来,闭上眼,强迫自己入睡。 睡着了,就可以不去管这该死的感应。 可是那种心情很微妙,仿似在他心上栓了个无限长的弹簧,另一头便是怀绮。他总觉得有某种说不上来的东西拉扯着他,无以回避。这种感觉和元灵感应很像,却又比它温和…… 时间流逝,他辗转反侧,根本睡不着。他一拳砸在床板上,发出巨大一声闷响。 终究翻身下床。 与此同时,怀绮躺进浴盆。这里的浴室是单人单间,不分男女。 花瓣漂浮,水汽蒸腾,她舒服地闭上眼。 正值深夜,四下无人。 昱霄悄悄停在她浴室门外。 原来是沐浴啊…… 他松了口气,那种心情也顿时荡然无存,只剩下元灵在异动。他有点想进去,但又不想让她知道他来了,准备扣门的手悬停了片刻,还是忍耐着放下了。他听见门内细碎的水流声,闻到淡淡花香,突然有一丝好奇── 沐浴是何感觉? 他并非凡人,无需清洁身体。怀绮沐浴,也只是图个舒服。眼下他也想体验下沐浴的感觉,思量再三后进了她隔壁的浴室。 水炉、香料、浴巾……沐浴所需之物皆有。他无师自通,自己弄起水来…… 无需热水,凉水就好。 怀绮听到隔壁响起了水流声,下意识睁开眼。这大半夜的,怎么还能遇着人…… 想来也与她无关,她便作罢,重又合目,舒舒服服地泡在热水中。 半晌儿过去,她忽觉肩头微痒。她以为是水,就没理会。但那痒痒的感觉竟然会动,一点一点地爬向她的锁骨。水咋会横着流呢!她冷不丁睁眼瞧去,发现竟是只大蛾子! “啊——!” 一声尖叫划破静谧夜空。 伴随着一阵乱七八糟的声响,一个熟悉的身影冲到她眼前,紧张地问道:“怎么了?” 这是…… 怀绮惊魂未定,愣愣地看着昱霄,然后低下头——那只蛾子早就被她的尖叫惊飞了。 她又抬头,骤然意识到不对劲。 “你怎么来了!”怀绮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涨红了起来,她忙缩进水里,拼命将花瓣拨到胸前,“你不知道男女有别吗!我在洗澡诶!你出去!出去!” 昱霄黑发还滴着水,微微一怔,忙挪开视线,“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听见你——” 怀绮不听他解释,一只手指着门外,大声咆哮,“滚滚滚!你快滚!” 昱霄当即缄口,迈开一步。 正在这时,那只蛾子又飞来了。它从怀绮面前经过,在烛火的照射下投出一个巨大的黑影,仿佛三头六臂的怪物。她尖叫一声,猛地拽住昱霄的衣摆,哭嚎道:“把它弄走!” 然而出手后发现…… 哪有什么衣摆,那分明是条白色浴巾,松松垮垮地系在他下半身。经她这么一拽,他身体微顿,一个白色的疙瘩骤然散开,当她意识到什么的时候,为时已晚。 两人俱睁大了双眼,惊骇地看着一片雪白从眼前滑过,坠落在地。 时间凝滞固结。 连那张扬的飞蛾,都不足以再让怀绮有一丝一毫的反应。她眼中,昱霄精赤着身体站在面前,全身上下,一览无余。 似乎,脸也有些红? 怀绮并没有看他身体的心思,只是由于太过惊愕,根本移不开视线——肩宽腰细,腿很长,肌肉结实,水珠顺着他的皮肤向下流淌,他腿间那一坨,嗯……更让她惊讶的是,他竟丝毫不遮掩,就这么让她看着。 昱霄身上的水在脚边渐渐聚出水洼,半晌儿,怀绮才反应过来,忙伸手挡在眼前,“抱歉抱歉!我无意冒犯!” 昱霄没有多少“自己的身体是宝贵的,别人不能看”的概念,便没有遮挡,见她不看了,才捡起地上的浴巾缠在腰间,“无妨,你可以随便冒犯。”说这话时,那张扬的蛾子飞到了他面前,他伸手一抓,直接丢进烛火中烧掉了,“我在外面,有事叫我。” 他向浴室门走去。 随便……冒犯…… 怀绮表面一动不动地挡着眼睛,心却跳得飞快。她不敢看他,只听见他的脚步声逐渐走远,门一关,满屋子只剩下她鼓擂般的心跳。 片刻后,她的心情才逐渐平复,但一闭眼,眼前又会浮现出他的身体,他块状的腹肌,带着水痕的肌肤,瞩目的尺寸……刹那间让她无比羞耻。 她放空地仰躺在浴盆中,长叹一声。 造孽啊…… 她想起他方才说的“随便冒犯”,还有自己喊“你不知道男女有别吗”时,他眼中一闪而过的迷茫和无措,隐约觉得,他好像是真的不懂。他身上,总有种不经世事的单纯。 与此同时,昱霄沉着脸站在浴室外。 他原以为,在怀绮身边时,偶尔感到的心跳加快是因为感应增强了。可方才那场意外,让他无比清晰地感觉到,他是在浴巾掉落的瞬间,心跳才变快的,同时脸和耳朵都热了。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血液上涌。 这不对。 这不是因为元灵感应,是因为他自己。 他…… 害羞了。 千百年来,从未有人让他这样过。他的情绪,大部分都是一马平川。 可是现在…… 仔细想想,初次抱她的时候、初次牵她手的时候……很多时候,他也有类似的感觉。 原来,他一直在害羞吗…… 为什么会有这种情绪? 他情不自禁地按住胸口,剧烈的心跳,让他莫名想起昨日,马背上,她僵直的腰板,和无数次想回头偷看他的小动作。日光明媚,她的长发闪闪发亮,随着风,轻抚过他的面颊,他第一次觉得,天下女子并非都那么聒噪,还有像她这般恬静可爱的。甚至现在,他鼻尖都萦绕着她的发香,让他流连忘返。 所以,他才会想约她出去转转,所以,他才会送她刀,所以,他才会陪她看皮影戏…… 这些,并不是元灵感应要求的。 是他自己…… 他毕竟也是个血气方刚的青年,想着她,想着方才发生之事,竟有些陌生的感觉在体内涌动。两千年了,他从未有过,他差点儿忘了自己身为一个男子的荣誉,他只是在无数个莫名醒来的夜里,感觉到一片黏腻湿热……他忙又回到浴室,躺进了凉水之中…… 冰凉包裹住他。 他放空思绪,渐渐冷静下来。 那快要萌芽的情愫,也被他情窦初开的懵懂,埋进水里。 怀绮沐浴完了出来时,昱霄在门口站着,穿得整整齐齐。四目相对,昱霄不自然地把头扭开了,她也不知为何脸又热了起来,忙绕开他,快步向自己房间走去。 哎呀哎呀好羞耻呀! 她一路走,一路崩溃。 昱霄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深邃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探究。 她还在生气吗? 真是抱歉啊,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是听见她尖叫,才冲进去的…… 原谅他不懂的事太多。 不过放心吧,他会惩罚自己的,也会慢慢学起来,他再也不会这样冒失了。 目送怀绮回了房,昱霄进了隔壁自己的房间。他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于是片刻后,怀绮正要吹灭蜡烛睡觉了,却见门缝底下有一张字条,不知何时塞进来的。 她略有诧异,走上前拿起来,这是一张叠好的白色宣纸,她展开一看,大大的纸上只写了三个字,字形很稚嫩,像是小孩子写的,但却很工整,能感觉到写字人的用心: 对不起。 怀绮失笑,轻轻沿着折痕将纸条叠回去,收了起来。 她早就不生气了。 ~ 这晚,怀绮睡得很香。 隔壁房间,昱霄侧卧在床上,用竹签划着自己的手臂。那是他从凉席中抽出的竹签,折断后有参差不齐的截面。他已经划了很久,原本干净的手臂满是伤口,往外渗着血珠。 他机械地在手臂上划着,任凭血液一缕缕流下,也麻木得如同没有知觉。 这样的惩罚,应该够了吧? 应该…… 也够他一会儿将要犯下的罪孽…… 如果世上真的存在“恶有恶报”,那就请让他独自承担应得的报应,不要连累她。他不是个好人,可他想在她面前做个“好人”。 而她,将永远不知今晚发生的一切。 黑暗中,他的眼睛暗淡无光,比夜更深、比夜更冷。他放下竹签,悄悄跳窗而出。 他在黎明前归来,躺回床上,他的双手不知沾了谁的血渍,很红,他没有洗。 他紧贴住墙壁。 墙壁那边,怀绮睡着了,呼吸均匀,带着梦呓。但无论她的声音多小,昱霄都能听到。这让他方才因离开她而产生的痛苦骤然减轻,他闭上双眼,在她的呼吸声中睡着了。 不久,天亮了。叫醒他的不是阳光,也不是门外噪声,而是她不经意的一个翻身。 他陡然睁开眼。 他知道,她即将醒来。 当当当—— 怀绮刚起床,正欲打水洗漱,房门便响了。打开门,竟是客栈老板提着满满一桶水站在门口。见到怀绮后,他急急忙忙将桶放到脸盆架旁,又急急忙忙退了出去,仿佛在畏惧着什么,“客官慢用。” 怀绮疑惑地皱眉。 人界的客栈都这么贴心? 她准备关门,几个侍女又列队而入,迅速在她桌上摆了满汉全席,“客官慢用。” 怀绮眨眨眼,什么情况? “嗳!”怀绮想拦下她们问问,但她们走得太快,没来得及。 房门关上,她一头雾水。 待洗完漱吃完饭,踏出房门时,她看到昱霄站在走廊里,正向这边望着。二人四目相接,他匆忙扭过头,躲开她的目光。 怀绮顿时就明白了,不是他还能是谁?她大步停在他面前,明知故问,“你安排的?” 昱霄转过来看着她,黑瞳映满她的模样。 她好像不生气了? 即使还生气也无妨,他可以继续讨好她。 见他不回应,怀绮失笑,“行了,别傻站着了,走吧,去碧晴园。” 她绕过昱霄,向楼下走去。 昱霄的双眼明亮起来,忙跟上她。行了几步,他试探地问道:“你……不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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