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远一头白发,穿着一身朴素衣袍,在父母坟前跪下,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 他默默念祷了一番,而后,又拜了拜,站起身来。 不远处的一块石头上,放着他的行李。一个包袱,和一只匣子。 沈戢仍扮作那老道的模样,站在旁边。 “你决定了?”他问,“就这么走了?” 陈远点点头,片刻,却又摇摇头。 “我还会回来。”他看了看那两座坟茔,“总要看看他们。” 沈戢看着他,没有说话。 不远处,荼靡和阿娆用隐身之法藏在树后,看着这光景,也觉说不出的欷歔。 这陈远的事,她原本以为不算大,帮他捉到那灭门惨案的凶手也就罢了。不料,竟牵扯出这般大案。
第六十一章 残局 在翠月礁上,沈戢虽然用荼靡的丹药将陈远救活,但那里毕竟不是让他久留的地方。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沈戢将将他带到这远离世事的深山里,寄在道观养伤。 陈远的身体恢复得很快,没多久,就已经能够下地行走。不过他就算身体康复,创伤也仍在。除了那一头白发,最显而易见的打击,莫过于他父母的死。 荼靡毕竟从他手里得到了司南碎块,本着一颗诚信经营的心,当初离开那地洞之前,她从玄水里找到了他父母的尸首,藏入白玉芰里的隐界。 等到陈远醒来之后,沈戢带着那两具尸首回到深山里,交给了陈远,在他面前用冷焰化了。 陈远大哭一场,在沈戢的帮助下,将父母的骨灰安葬。 沈戢看了看陈远的行李。 那包袱里是什么,他不知道,那只匣子他却认得。 它正是陈老祖藏在床下的遗物,当初,陈远就是在这里面发现了经纬司南碎块和极乐经。 陈远拜过父母之后,走过来,将匣子打开。 那些灵金仍好好摆着,沈戢知道,这是陈派留给他仅剩的财物。没多久,他就看到陈远从灵金底下拿出一张帛书来。 不必细看那上面的鸟虫文,沈戢也知道它是什么。 “陈派已经荡然无存,此物便是最贵重的遗物。”沈戢见陈远拿着帛书走到坟前,意味深长道,“世间寻它的人多得是,你若是想,它能让你有一世享用不尽的钱财。” 陈远摇了摇头,道:“陈派因它而起,也因它而亡。无论何人得到他,都只会像陈派的人那般变成生不如死的怪物。若我父母在世,定然也会希望我将它毁去,以免它再为祸人间。” 说罢,他将帛书凑到父母坟前的香烛上点燃。 这帛书所记叙的东西虽是邪物,本身却是寻常绢丝制成,加上年代久远,□□即燃。 看着上面的鸟虫文在火焰中扭曲变形,最终化为灰烬,沈戢想起陈派的废墟和地洞中所见种种,长叹一口气。 荼靡望着,心头也终于送下来。 她知道陈远一直将此物藏着,怀疑他不死心,不接受陈派覆灭,还想着东山再起。但如今看来,他终究没有选择走陈老祖的旧路。 “日后,你打算做什么?”沈戢问他。 说到这个,陈远阴郁的神色终于露出一丝舒展。 “我上次出门远行,曾到一所画院里去。”他说,“那里的画师对我的技艺颇是喜欢,说若假以时日雕琢,必成大器。我打算去试一试,兴许能靠它吃上饭。” 沈戢闻言,不由哂然。 “只怕这与你父母从前的期许想去甚远。”他说。 陈远没答话,却将自己的包袱打开。 只见里面除了几件换洗衣裳,还有一只锦盒。陈远将盒盖小心开启,里面是一套毛笔。 “这是我上次远行之前,父亲送我的。”陈远道,“那时,我不知他为何突然如此,欣喜之余,困惑不解。如今我想通了。父亲早知道了蛹魔的事,也明白我不是这块料,不能与他们一道成魔。他让我出那趟门,就是希望我躲得远远的,按照我自己的心意去过自己的日子。” 沈戢颔首:“原来如此。” 陈远不再多言,收拾了东西,又向沈戢端正地行了个礼,转身而去。 可走没两步,他忽而想到什么,又走回来。 “有一事,我想向道长问明。”他说。 “何事?” “道长并非那位万灵咒的神仙,对么?” 沈戢愣了愣,少顷,道:“对。” 陈远颔首:“我不知那神仙名号,未得焚香致意,还请道长替我向他道谢。” 说罢,他又施了一礼,转身而去。 待那身影消失在山林之外,荼靡和阿娆才从藏身之处现身,走了出来。 “到底还是个良善之人。”荼靡叹口气,“只是陈派的事闹得沸沸扬扬,陈派上下只剩陈远下落不明,怕是不少人在找他。” “放心好了。”沈戢道,“那陈老祖吸他精气之时下手太狠,如今他无论外貌还是魂相都已经似变了个人,若非你的丹药,他已经老死多时了。” 阿娆却拿起一根树枝,往地上的灰烬里撩了撩,一脸遗憾:“他真就把极乐经烧了么?啧,把字烫坏,让人认不出来不就好了么,那可是魁斗的遗物,卖给魔族可有不少钱……” 沈戢没理她,却兀自变出一面铜镜来,拿在手里将自己照了照,神色不快。 陈远说,他不是神仙。 他这般风华绝代,哪里不像神仙了…… * 蛹魔弄出那地动山摇的动静,胶州城内无人不知。 直到一日之后,众人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显门遭到重创,陈派和独孤派彻底覆灭。 崂山内外,再度被震惊。 陈派那原本被火烧过的废墟,在地震中又被毁了一次,土地塌陷达数丈之身,断壁残垣和原本未被波及的几间屋舍,全数消失不见,毁得干干净净。 只有显门的掌门范权和几个弟子幸存下来,也都身负重伤,奄奄一息。 在他们的叙述之中,众人才得知了更可怕的消息。陈派当初的血案,竟然是传说中的蛹魔一手造成。 据范权说,他早从陈派修炼的法术之中察觉到不对劲,暗中观察,查访根由。虽然陈老祖极力遮掩,可在他的努力之下,还是寻得了蛛丝马迹。 陈派所习的道术,源自极乐经,而这极乐经,是第一代魔头魁斗所创,乃是不折不扣的邪术。凡修习极乐经之人,会被附魔,随着道术精进,身体也会逐渐被蛹魔占据,最终炎毒爆发,诞出魔物。正是因此,陈派的人一夜之间死去,变作魔物,潜入地底。而陈远竟诬陷显门,妄图栽赃。 而独孤派的掌门独孤逑,打着正道的名号,却心怀不轨,行凶作恶。他妒忌显门冰清玉洁地位崇高,为虎作伥,竟也跟陈远一道对付显门。 范权心地纯良,本不愿相信这等邪恶之事,亲自上门解释,却被陈远和独孤逑联手围攻。他心系苍生,舍生忘死,率领着弟子浴血奋战。最终,不但将独孤逑正法,还杀入地下,屠尽蛹魔,还人间一片安宁。 这事传扬开去,所有修真门派皆哗然,纷纷派人到陈派旧地去查个究竟。 果然在地底的溶洞之中,他们发现了无数的蛹魔尸首,尤其是在那四通八达犹如蚁穴一样的隧道里,还有着密密麻麻的幼蛹,让人看了不寒而栗。 在玄水的边上,众人找到了了身亡多时的独孤逑。有人又沿着玄水,往深处寻找,找到了一具奇怪的怪物尸体。它身形硕大,经络呈暗红之色,皮囊却皱巴巴的,仿佛活了几百年。 发现它的地方,是在一处洞穴里,经通晓甄别魔物的得道高人鉴定,这就是陈老祖变成的怪物无疑。 除此之外,众人还在狼藉之中寻找到了许多惨死的尸骸。有的是被蛹魔活活吃掉的,白骨散落一度;有的则被烧得焦黑,胸口破着打动,惨不忍睹。 为了防止再生事端,在显门的主张下,崂山众门派出人出力,将陈派的废墟由上至下通通打扫了一遍。众人把蛹魔的尸首用冷火焚尽,又将惨死的尸骸安葬,至此,陈派一案了结。 不过此事究竟重大,很长一段日子里,江湖上都仍然议论不休。 名门正派们皆扬眉吐气,正告善男信女,急功近利不可取,那些号称长生不老速成的,不是歪门邪道就是骗子。天上不会掉馅饼,为免人财两失,定要擦亮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国家反诈app都下了吗【dog】
第六十二章 酒肆 酒肆里,人来人往。 堂上,说书人正在讲着新本子,名叫崂山奇案。说到显门大战怪物之时,说书人绘声绘色,台下食客听得聚精会神,不时发出阵阵喝彩。 楼上的雅间里,门开着,说书人的声音传来,听得清清楚楚。 沈戢倚在凭几上,一边饮酒,一边听得津津有味。 “有一件事,我有些不明白。”她说,“那些蛹魔这么多,看上去杀也杀不尽,即便白凛召唤玄水涨潮杀死了许多,可难免会有漏网之鱼,火河那边的岩穴里还有许多魔胎。为何陈老祖死了,所有蛹魔就也跟着死了?” “这便是极乐经的不足之处。”沈戢道,“你可知,陈老祖为何将极乐经收起来,除了自己,不让别人看?” “为何?” “这法术的传习之法,有如□□,每个经陈老祖传授之后,身体中的蛹魔皆听命于他。故而陈老祖一声令下,那些蛹魔即便只剩下半条命,也仍悍不畏死扑上来。”沈戢道,“但此法的命门也在于此,一旦陈老祖殒命,他这些徒子徒孙就全都死了。” 荼靡了然,却道:“也并非每个蛹魔都会听命,陈老祖可是陈远父母杀的。” “那是因为他们的修为远超一般弟子,心智仍存,且知道陈老祖要杀陈远。”沈戢道,“可就算他们能够反抗,陈老祖一死,他们便也必死无疑。” 荼靡想到当时的情形,心中不免有几分感慨。 常言为父则强为母则刚,她从前,总觉这不过说说罢了,如今想来,却果真如此。 这时,酒肆里的说书人说完了一段,听众们纷纷鼓噪叫好。 有人喊道:“方才范掌门杀陈老祖那一段再说一遍,我等还未听够!” 旁人纷纷附和。 “不想你我忙碌一番,最后得了好处的,竟是显门。”沈戢神色嘲讽,“显门如今可是名声鹊起,许多原本要投陈派的人,都投显门去了,范权这掌门,好日子来了。” 荼靡听出他话语里的轻蔑之意,并不赞同,道:“话不可这么说。显门到底是个名门正派,且此事之中,他们确实无辜。你我虽做了许多,却不可被人知道,什么痕迹也不曾留下,故而这救星的名声,也总要有人担了去。我倒是觉得庆幸,有显门出面包揽,便不会有人追查到我们头上,也是好事。再说了,范权带领各门派,将陈老祖的地盘里里外外清扫个遍,可见他是个有公义之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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