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蘼唯恐这死狗又想不开暴怒起来,忙安慰道:“罢了罢了,你坐到一边去,我这就做锅盔给你吃。” 说罢,她卷起袖子,哼着小曲,干起活来。 火在灶膛里烧着,厨房里不再黑烟弥漫,未几,锅里冒出了食物的香气。 这味道,白凛并不陌生。在凡间,他已经习惯了各种食物。 但这次不一样。那食物的味道里,混合着烟火和水气,颇是独特。并且,白凛从前并不曾像现在这样,观察这些食物是怎么做出来的。 白凛坐在一旁的柴草堆上,百无聊赖,过了一会,不屑将眼睛转开。 可没多久,他又看回来,目光落在那忙碌的背影上。 她如平常一般,头发随心所欲地绾在脑后,发髻上,还插着他的那根昆仑白玉簪。当然,她打扮的本事着实太差,那簪子全然被头发裹在里头,没有半点装饰的用处。修长的脖子隐没在发髻和衣领之间,身形纤细而婀娜,走动时,仿佛带起一阵轻风。 忽然,荼蘼转过头来。 白凛的眼睛转开,仰躺在柴草堆上,枕着手臂,嘴角叼着一截草梗。
第一百六十一章 槐树 天空中,一片血红之色。 方缇步履匆匆,补助的往前跑,仿佛身后被什么驱赶着,心中满是恐惧。 风中,有人在呼唤他的名字,无论他如何上天遁地,都摆脱不得。 他筋疲力尽,再往前跑,发现自己已经到了一片沼泽地里。浓重的血腥气扑来,方缇的脚下被绊住,低头一看,只觉心中一阵慌。那是一具尸首,脸上满是血污,一双眼睛却用力睁着,死死地盯着他,瞳仁和眼白皆是分明。 方缇想跑,但那人死死抓住他的脚踝,无论他怎么挣扎也不肯放手。而接下来,无数只手从土里伸出来,将他揪住。而地面也已经成为了血浆粘稠的深潭,方缇被那无数的手纠缠着,拉入其中,慢慢沉下去。 绝望中,他只听到耳边传来一个声音。 ——你想赎罪么? 方缇大声喊叫着,却全然听不到自己到底说了什么。就在他将要被无穷无尽的血水吞没之际,眼睛突然睁开来,方缇惊叫着,一下坐了起来。 凉风从屋外灌入,一扇窗子不知何时被吹开,在窗台上摇曳着。 方缇睁大眼睛,大口地喘着气,只觉嗓子干得几乎冒烟,身上的衣裳被冷汗湿透。而胸口仿佛真的刚刚被重物碾过,阵阵闷痛。 原来是梦。 方缇回忆着,那身临其境之感仍然不曾离去。 有多少年不曾回忆起这些事了? 方缇怔怔地坐着床上,望着那扇窗户,身上仍旧冷汗涔涔。 “主人?”这时,门外传来一个声音,是他身边的仆人耿泉。 方缇这才回过神来,忙应一声。 未几,门推开,只见耿泉手里拿着烛台,披着衣裳走进来。 “小人方才听到主人在呼唤,不知可有吩咐?”他问道。 “无事。”方缇忙道,说罢,又指指不远处,道,“把窗关了,再取些水来给我。” 那声音沙哑而疲惫。 耿泉应下,放下烛台,给方缇去倒水。 方缇着实渴得紧,一连灌了好几杯,方才缓下。 “你回去吧。”他对耿泉道,“将烛台留下。” 耿泉应下,将烛台放在一旁,告退而去。 门重新关上,方缇重新躺回榻上,怔怔地盯着烛台,只觉心仍然在跳。 这是梦,是梦……一个声音在心底反复地说道。方缇念着静心咒,少顷,用力闭上眼睛。 门外,耿泉静静站着,看着缝隙里透出的光亮,神色清冷。 * “听说,金善人病了?” 长乐村村口的老槐树下,一众闲来无事之人坐着乘凉聊天,议论纷纷。 “病了?”旁人听到这话,皆是诧异,忙问,“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说话的人道,“自从那日金善人出来,我等好几日都不曾见他,今晨我遇到他宅中伺候的人,便好奇打听了一声。那人只说金善人这几日一直待在屋子里不出来,像是病了。” 众人面面相觑,皆是忧心。 “原来是这样。”一名妇人道,“平日里,金善人每日都会从山上下来,四处走访,谁人有什么难处都能去说一说。这几日不见他,我还以为他到外地去了,不想却是病了?” “是不是病,尚无定论,不可胡乱揣测。”一名老者摆手道,“金善人那般好人,能在长乐村创下这般圣贤之世,定然福大命大,百病不侵。” 那老者是个秀才,在长乐村中颇有名望,众人见他这么说,纷纷称是,皆不多言。 却听一个声音道:“我不曾念过书,却不知圣贤之世该是如何?” 众人看去,只见说话的也是一名老者。 这老者,是前几日和妻子一起来到的,据说家人都在灾荒中得了疫病离世,只剩下老两口相扶相携来到村里,殊为可怜。 老秀才看着那老者,只见他虽须发皆白,一双眼睛却是炯炯有神,让人望之不由肃然起敬。 “不是说好了不可引人注目。”白凛听到荼蘼入密传音,“你问这些作甚?” 白凛没有理会她,只望着老秀才。 只见老秀才抚了抚须,道:“圣贤之世么,我倒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可古往今来,但凡人人能衣食无忧者,便是盛世,遑论再加上老有所养幼有所依?如今这长乐村中之景,若不是圣贤之世,还有什么可称为圣贤之世?我看,这天底下,也没有比长乐村更好的去处了。” 众人皆以为然。 “这金善人,乃实至名归。”一人道,“天下有钱人多了去了,就算是皇帝,天下都是他的,也不曾像金善人这般做下许多好事。” “我倒是听说,金善人比皇帝还富?”又有人道,“也不知道金善人这么多的钱财,使也使不尽似的,到底从何而来?” “这你便不知道了。”有人笑道,“我听说,金善人其实是个下凡的神仙,有长生不老的本事。他这些家当,乃是积攒了好几百年的,故而富得无人可及。” 这话出来,有人好奇,也有人不以为然。 “神仙神仙。”一个年轻人听了,嗤之以鼻,“这世道,旱灾接着蝗灾,我老家的人为了求神仙帮忙,什么好东西都往庙里送,日日夜夜烧香磕头,可神仙可曾动了半分怜悯的心思?最后还不是饿死的饿死,病死的病死,我等能逃出来的,都是前世积了德。若真有神仙,可见都是狼心狗肺的,只想着自己快活,全然拿人命当草芥。” 老人们听了,皆面色大变,纷纷让他住口。 荼蘼坐在一旁听得众人这番话,不由转头看向白凛。 只见望着远处,雪白的胡须将脸遮掩了大半,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时,她忽而听到有人在叫唤:“老白!你在何处?” 转头看去,只见是几名孩童。 他们朝白凛跑过来,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玩具。 “老白,”其中一人讪讪地说,“你给我做的小车轮子坏了,可替我修一修么?” 他手里捧着的,是一只木头做的小车,用绳子牵着,便能在路上跑。 看到他们,荼蘼不由撇了撇唇角,将目光睨向身旁的白凛。
第一百六十二章 噩梦 这些孩童们手里的玩具,都是这几日来,白凛给他们做的。 长乐村里的老人们不必做许多事,每日有大把功夫闲着,聚在一处聊天。荼蘼和白凛既然装的是老人,自然也不能太不合群,也时常与他们凑在一起。 不料,白凛着实是体质殊异,不但扮狗的时候总能招来一票拥趸,扮起糟老头子来也照样能教人失心疯。 他就算坐着一语不发,也总有人会凑过来,跟他说话,打听他是哪里来的。相比成人而言,长乐村里的一众孩童则显得无拘无束得多,直接跑到白凛面前来,要跟他玩。 起初,荼蘼以为白凛会不胜其烦,将这些孩童都赶走。不料,他竟是颇有耐心,给他们做起玩具来。 荼蘼发现,这死狗对玩具颇有些想法。 他找来些木料,用一把小刀,便轻松地削出了各种各样的东西,从飞禽走兽到小车小船,没有他做不出来的。 这样的手艺,就算他不是上神,也足以得到孩童们的青睐。来到长乐村后不久,白凛就以耄耋之姿成为了孩子王,无论走到何处,周围总会围绕着一堆向他讨玩具的孩童。 而白凛对这做玩具的事似乎也上了瘾,还想着给那些玩具马玩具鸟加一滴麒麟血,让它们能够真的跑起来飞起来。荼蘼发现之后,毫不留情地让这想法掐灭在动手之前。 荼蘼看着白凛拿起那小车,仔细修理,忍不住入密传音:“你怎会做这许多东西?莫非你小时候,天庭的仙人也总给你做这些玩具。” “不是他们给的。”白凛淡淡道,“我自己做的。” 荼蘼愣了愣。 “你自己做玩具?”她问,“为何?” “天庭只有我一个小童。”白凛道,“没有玩伴,自然也不会有什么玩具。” 荼蘼明白过来。 天庭之中,无论是上神和上仙都是天庭创立之时便已有之,下仙则是修成正果的凡间生灵。开天辟地以来,天庭中唯一一个降生的婴孩,就是白凛。 她忽而想到上次白凛朔替时,自己无意中进入他的魂魄中,看到的那些回忆。 他挥着短短的小手,奔向周围的仙人,可没有人愿意与他玩耍。 那孤独的感觉,也让荼蘼一并感同身受,似乎就像自己也经历过一般。 荼蘼知道,那并非是天庭没有别的小童的原因,而是因为白凛的身世。他虽然是神君,但自降生之后,就成为了天庭中的异类,大多数人对他敬而远之,对他充满疑虑。 正胡思乱想着,荼蘼忽而听白凛问道:“你这手中的是何物?” 看去,只见他正对一个小童说话,那小童手里拿着的,并非是白凛做的木雕,而是一只纸鸢。淡淡的蓝色,看上去颇为别致。 “纸鸢。”小童将那纸鸢举得高高,递给白凛。 白凛拿过来,看了看:“是谁做的?” “是耿先生做的。”小童道。 “耿先生?” “耿先生是金善人身边的人。”旁边一名妇人便做着针线边答话,笑道,“时常到学塾里去给孩童们教书,也是个好人。” 荼蘼看向白凛,只见他若有所思,片刻,看向那孩童。 “这纸鸢给我好么?”他说着,拿出一只玩具大雁,“用这个与你换。” 那小童眼睛一亮,乖巧地应下,伸手接过。 “你要这纸鸢做什么?”荼蘼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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