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止站在树下。 有两三缕阳光通过枝叶的缝隙打在他的侧脸。 他似乎很厌烦阳光般往后面退了两步,重新回到阴影里,他身上的病气慢慢在消散,精神也日渐变好。 大理寺卿就站在他对面的烈阳下,低着头聆听他的话。 姜意欢走了过来,挑眉看向二人,江风止很快脸上绽出一个推心的笑容。 “早啊,姜寺丞!” 姜意欢点头。 “早。” 又到了大理寺每周的例会时间。 大明的官场是与时俱进的,没有大事不上早朝,各个衙门自行组织朝会,每月中旬再去向皇帝禀报,虽然十次禀报有九次都是在御花园里陪皇帝玩,不是喂鱼就是赏花。 大理寺卿清了清嗓子,朗声道:“今日天气不错,咱们例会就在庭院里开吧,辛苦大家陪我这个小老儿站一站了。” 话音未落,前堂跟后堂办公的人窸窸窣窣地起身往后庭走过来。 最后以大理寺卿所站的位置为中心,绕着他站成了一个圈。 大理寺正经当值的人本就不多,加起来不过三十余人。 其中只有不到三分之一的人是靠科考正儿八经考进来的,而其他人都是关系户,多多少少都带点政治背景。 大理寺卿:“人都来齐了吧!各位同僚互相看一看,到齐了我们就开始了!” 众人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看了一圈,最后都点点头示意大理寺卿人来齐。 “啊,那个,我的新同僚好像还没来呢。”姜意欢默默举起了手,很快收获了三十几双探究的目光。 大理寺卿抚摸着自己银白色的小胡子,问道:“姜寺丞,你没来的同僚姓甚名谁?” 姜意欢皱着眉思索了一阵,愣是没想起来和尚的姓氏,“姓什么我不知道,名清云,后边带了一个子,清云子。” 话落,全场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几乎到落针可闻的地步。 大理寺卿咳嗽了一声,将众人飞奔的思绪勉强拉回了现实。 “姜寺丞,你的早间玩笑不好笑。名字后面敢带个子的,那不是我们的国师兼佛子吗?他老人家没事跑来大理寺干什么?” 小老头吹胡子瞪眼地望着姜意欢,随后道:“我这乌纱帽十个都供不起他。” 正对着大理寺卿站着的众人表情都是一凝,有心的还在给他挤眉弄眼,示意他转身看看,可大理寺卿都视而不见。 “大理寺卿,你说什么供不起?” 清云子清冷又禁欲的声音在柏树后面炸响,大理寺卿感觉自己的脖颈都僵硬了,不然怎么转不过身去看看呢? 大理寺卿:“没,没有,国师您来了,什么吩咐?” 清云子今日穿一件赤黑色袈裟,上面的经文跟符号都是手工金线勾勒的,看起来十分重工奢靡。 很不符合他的审美调性,姜意欢一看便疑窦丛生,捏着精巧的下巴打量着他,正巧,清云子也在人群中一眼就望向了姜意欢。 他对她微笑,她瞥眉。 清云子淡淡地道:“以后若无事,贫僧会经常来,大家习惯就好。” 大理寺卿脸色微一变幻,随即开始了例会主持,让大家依次汇报了本周工作,最后汇报的是姜意欢。 她将昨日的案件情况简单说了一下,大家脸上都不太好看,这个案子棘手,搞不好大理寺名声又要臭了...... 谁知,清云子略微颔首道:“嗯,之会这个案子贫僧会跟姜寺丞、江少卿成立一个专门调查的小队。” 众人呼出一口浊气,暗叹好险,幸好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谁也不想去淌这波浑水。 会议之后。 大理寺卿又拉着清云子询问了两句,最后才忧心忡忡地离开,并且主动让出自己在大理寺的豪华办公间,清云子也不推辞,只让人收拾一下,然后在里面又安了一张办公桌案。 清云子叫住了正要转身向外走去的姜意欢,“姜寺丞,以后你就跟贫僧在这里面办公,去把你桌上的东西都拿过来吧。” 姜意欢:“嗯?” 清云子欲盖弥彰地解释道:“为了办公方便。” 江风止从例会开始目光就一直落在清云子身上,他穿过人群走了过来,笑道:“国师,是不是忘了给我也加一张桌案?” 清云子像是提前料到了一般,淡淡说:“不加了,里面太挤,坐不下。” 姜意欢本想拒绝,又想着外面坐着打瞌睡都没安全感,来来去去都是人,索性将自己桌案上唯一的一支笔还有一本封皮精致的本子带着去了里面。 日上三竿,固定犯困时间。 姜意欢打了个哈欠,正要趴在桌案上小睡一会养精蓄锐,就听见外面开始闹腾。 好像是昨日老鸨的声音,“官爷啊,昨日我们楼才死了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今儿个你们就要查封我的楼,断我财路啊! 这不是杀人又诛心吗!我们楼上上下下加杂役后厨,一共五十口人!这突然没了生计,你让我们怎么活得下去?!” 江风止站在门口,手里的铁扇换成了装逼用的玉折扇。 红娘眼神放光盯着这把折扇,随即又将目光落在江风止俊秀的脸上,心里暗道,这主是个人物! 她哭得更大声了,趴在地上双手抱着江风止的脚。 “官爷啊——” 话音未落,就被江风止一脚踢了出去。 没想到这个小病秧子力气还挺大,姜意欢不知多久走到了江风止身后,她扬了扬下巴看着被踢翻的红娘,问道:“花溪楼被查封了?” 江风止:“对,早上我带人去查封的,他们楼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这个老鸨话没说完,只有先查封看看了。” 红娘爬了回来,又哭诉道:“奴家.......奴家,哪里敢啊?这事情我们也很无辜啊!我知道的,真的,真的,都说了,不行你们用刑也可以,但是别断我财路啊!” 清云子站在檐下,若有所思地看着手里的‘凪’令牌,上次他没有给姜意欢说完的是,这个字是东瀛的字。
第44章 辣手摧花 花溪楼里。 硕大的一楼堂厅没有了烛火的摇曳,窗户都紧闭着,水帘也关闭起来,看起来十分灰败,不复了昨日辉煌。 姜意欢淡淡地扫过这方天地的一切,倏然视线在旋转楼梯上停格了,这上面有一根银白色的头发。 阿加莎?! 姜意欢为了不引起江风止的注意,在四处都转转看了看,然后才慢慢挪到楼上去,将这根头发拢在手心里,她眼神倏然变得锐利,在二楼又上到三楼,四处搜寻着。 灰暗的三楼是这栋青楼的宿舍,最里面那间房应该是红娘的房间。 门口有着一株血红的植株,姜意欢并不知道这花的名字,但是莫名觉得它很好看。 她蹲了下来,随手扯了一片红色花瓣下来,花瓣碰到手上,手也慢慢染上了血红色。 姜意欢勾唇浅笑,这盆花她真的喜欢得紧,抬手就把人的花瓣全部扯光了。 红木地板上散落了一层红艳艳的花瓣,本苍红欲滴的花就被她搞得只剩个光秃秃的黑色芯子,姜意欢拍了拍手像很满意地站了起来。 得不到,就毁掉,这很好。 “没想到,姜寺丞还喜欢辣手摧花?” 江风止独身走了过来,眼底都是满盈的笑意,“这花叫蔓沙陀罗,生长条件极其严苛,必须在边沙那种气候湿度下生长,而且花种千金难求, 这红娘就明目张胆地将这盆宝贝放在这烟花之地,啧啧啧,暴殄天物。” 姜意欢却是听得皱了眉,“你说什么?边沙才长这个花?可我去边沙并没有见过这种花啊。” 江风止挑眉也在这盆花旁边蹲下,“这花,怕是连爱花出名的太后的收藏里面都没有,在边沙怎么会随意就看得到呢?” 江风止难得好脾气,给姜意欢慢慢讲着这花的来历,还将这株花连根拔起给她展示这花的奇特经脉。 他手将花提起来露出下面空洞洞的一层小暗格的时候,两人对视了一眼。 姜意欢眼疾手快地将花盆倒转,黑沉沉的暗格里静静躺着一包泛着妖冶白光的粉末。 姜意欢血液沸腾又飞快地凉透,花间旖骗了她,其实她不止这几尊炼丹炉,她也并非是要出远门才不带她。 花间旖什么都算到了,她会进大理寺,会对这个案子感兴趣,会开始追查白粉的来路...... 如果没有算错的话,这个案子很快就会破,而功劳会全部算在她身上。 她会在众人的骂声中平步青云,最终坐上高位,掌管着全大明的白粉来路,最后,花间旖又会巧合般的日日出现她眼前,循循诱导着她...... 如果按照时间来推算的话,现在各地应该都开始流通起这个玩意了吧,她将这包莹白色的粉末拿在手里,半晌吐不出一句话。 “姜姑娘?” 江风止将手来回晃荡在失了神的姜意欢眼前,他是第一次见到她这个样子。 不禁让他心下一沉,谭道那日汇报的燕京情况还在耳边振振有声,他猜,眼前的白色粉末跟姜意欢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好奇,可他问不出口,在阴沟里待久了,很难站在阳光下的。 姜意欢回过神来,“啊?哦,没事,再检查一下红娘的屋子,然后回去提审红娘吧。” “嗯。”江风止沉了声。 清云子神出鬼没的,无声息将这栋楼翻了转。 等他走到三楼的时候,看到姜意欢在房间里面,门口是一盆花的尸体,他皱了皱眉,目光落在花盆下的暗格里。 姜意欢见着清云子的,直接将手上东西丢了过去,用眼神示意他闭嘴。 两人绕过江风止走到露台上,姜意欢用手指着这袋粉末,“花盆里翻出来的。”她转头看向对街的车水马龙,忽然有些感慨,非要毁灭世界吗?好好活着会死吗? 姜意欢:“我想测试一下,这是不是‘醉梦’如果是‘醉梦’那就好办了,我有解决的办法,如果不是,我拿不到方子,很难将解药配出来......” 清云子点头:“就拿红娘测吧,我从大理寺出来的时候,她正口吐唾沫,浑身抽搐。” 大理寺的清狱内,红娘赤裸着上半身双手被钉在十字架上,手肘正往外涔涔冒着温热的血。 红娘一直垂着头,像倏然被人抽干的精气的木偶,一双眼空洞洞地盯着脚下,手腕间的剧痛没能影响她的一丝一毫,她只是痴痴的。 姜意欢皱眉,目露烦躁,“用刑什么时候加上脱衣服的惩罚了?” 两边的狱卒有苦难言。 “她是自己脱的,一直说热,还要将裤子也脱了,我们拦住了,本来将她手用铁链拴住了,可她一直发疯,搅得大家都不安生,国师走的时候就让我们将她的手钉在柱子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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