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兴德挥下鞭子,“自家人,婶子,你太客气啦。看小妹夫那样,我和他二姐夫只有心疼,连襟也是兄弟嘛。” “这话对,太对啦。” 车上的气氛那叫一个好。 都是大白话,又很有心的都想往热乎熟络聊,话题一转再转,全是掏心窝子的话,没一会儿就说到车的价钱。 “不是二十一两,拢共花,好像差一点儿点儿二十两。他们村那里正,就我和小妹夫叫五爷爷那位,据说他家花二十一两。那咱还能在村里人面前说实话嘛。他那骡子比咱这面相老,结果还比咱花的多,人家听到会不舒坦。” 罗婆子立马拍腿道: “可不,咱比人家花的少,容易被人眼气。那钱花多的,听着心里多不舒服。 再说,这里万一有猫腻呢。 像是那位里正的哪个儿子出去买的骡子,从中私留点儿,然后回头报账二十一两,要不然他家傻呀,比咱骡子老,还多花出一两多银钱。咱要是说实话,给人家这事儿捅露了呐。 还有可能,他们家吹牛呢。” 罗婆子太了解这种心理,花四两半的事,对外说花六两,这不是能显得家里有钱嘛,殷实。 朱兴德不置可否,笑了笑。 罗婆子却忽然感叹起来: “你说,我家稀饭儿,他就不如你想事做事周全。 下地种田,那笨的呀。念个书吧,倒是脑子好,但挡不住又招猪。给我愁的,昨晚我没睡着就寻思,真不考了多可惜。再说,他不读书能干啥呀。 他大姐夫,往后就得你多拉拔拉拔他啦,我算是看出来,你人情里道方面,真比他强太多。 就你家甜水,哎呀,才多大呀,今日和我说话,我看她将来都错不了。” 朱兴德听出来了,小妹夫的娘这是变着法的夸他。 朱兴德一边驾车一边瞅眼罗婆子,装作不经意道: “说起我闺女,我确实觉得她将来错不了。 咱说实话,我闺女刚出生那阵,我爷也有点儿不高兴,不是小子。 后来您猜怎么着?我爷自己想通啦。我们年轻,头胎是闺女,不代表以后会一直是闺女,就包括我岳母也是,听说,那不是伤了身子,要不然咋能没小子。 再说,闺女养好了,照样,不比任何小子差。” 罗婆子拍死一只在耳边转悠的蚊子。 心想:你可真是位好大姐夫,可惜你给我吃定心丸吃早啦。 又伸手将朱兴德耳边的蚊子拍死一只,继续心想:我们家那俩,今晚能不能圆房都是个问题。 朱兴德哪知晓这点呀,还在举例: “远了不提,就那王赖子,婶子听说过那无赖没?我爷这次病倒就是他上门耍无赖,我却屁都不敢放。 为啥,人家有好妹妹啊,专挑爹娘优点长。 那妹子给县里大官做小妾,特别顾娘家。真是为娘家恨不得能死的那种。 当然啦,我家甜水,这辈子打死我,我也不图用闺女换那富贵。她自己敢奔那富贵,我都给她腿打折。你看我老丈人家家风就非常好,咱只是说这么个道理。 闺女养好了,一点儿不比小子差。 我小姨子和你儿子那长相,甭管生丫头小子那能差喽? 赶明您儿子再做官,婶子,抬头嫁姑娘,低头娶媳妇,嫁好了,我小妹夫都借光。” 可不嘛,你说她咋就没想到这点。 不过,那事还太远。 罗婆子忽然道:“侄子,你等会儿。就咱娘俩哈,哪说哪了,出我嘴进你耳。” “嗯?”朱兴德一愣。 “我咋听说,你举例那王赖子家的闺女,不是亲生的呢。” “啥?” 罗婆子冲朱兴德点头,她真没胡说,而且这事可能也就她能知晓。 因为林家那婆子只和她说过,也是嘱咐不让告诉任何人。她俩这不是知心老姐妹嘛,互相交换秘密,要不然憋得慌。 “那林婆子的娘家在西芜镇,离咱这里挺远。那地方杠穷杠穷的,村叫靠山屯。就是我家那邻居姓林,帮老王家抱回来的。谁道当初为啥抱个丫头,可能是想给家里无赖儿子准备个漂亮的?没用上?到出门子的岁数卖个好价。” 朱兴德眼睛闪了闪,没想到送小妹夫的娘回家,还能听到这种事儿。 骡车使劲青柳村,到罗家大门口。 罗婆子趁夜色给朱兴德使眼色,指指林家大门,用口型说:“就她家帮抱的。” 朱兴德被婶子这出逗乐,也小小声道:“行,婶子,关好大门,早些睡。有事就去家里,这回咱真得往近了处啦,有事儿别不好意思开口。” 罗婆子心热乎乎的关好大门。 好些年啦,头回尝到有亲戚的好处。 朱兴德这才继续驾车,朝朱家走。 在大门口遇到大堂哥匆匆出来:“德子,你才回来呀。这是又借的谁车?” 朱兴德没回答,“你干啥去。” “我娘去兰草那村,没等走到呢,就崴了脚。脚脖肿老高被背回来,还是你小兄弟,听她说是你伯母才给送到家的。这不嘛,疼的厉害,我去找郎中。” 朱兴德横眼大房那屋,一天净事儿。 “天意。”说完就拎着水囊拽着骡车进院了。 那声天意,也不知是在说没见到兰草是老天安排,还是在暗戳戳骂活该,崴脚是天意。 “爷,今儿咋样啊?” 朱老爷子躺在炕上又神清气爽啦,干干净净,不像早上连拉带尿。 朱兴德很满意,准备明天多给三堂哥笑脸。 但大德子孝顺,忙了一天,他也很累,却强撑着在入睡前给他爷按摩,又接了回尿,这才睡。 大房那头,朱家伯母被正骨嗷的一嗓子愣是没吵醒他。 第二日,朱兴德从地头回来才知晓伯母昨晚折腾大半宿,据说让仨儿媳妇轮番伺候。 真能整事儿。 很庆幸分家啦,要不然于情于理小稻也要上,比他爷事还多。 朱兴德照常将今日米面递给黑眼圈的三嫂,都出门了,他又回来啦。 “对了,爷,这红糖水忘记喂你了。” 说起水囊里的红糖水,朱兴德有纳闷过。 依照他岳父岳母的为人,拿回的那小一纸包红糖,不说都让他带给爷吧,也差不离。 可是昨日二小姨子,忽然递给他水囊,说是冲好啦。 他只疑惑地瞅了一眼,小姨子就急忙解释,“那个,姐夫,本来爹娘想把糖都给甜水她太爷拿去。可我寻思,你起早贪黑,心粗,还得起火烧灶。听人说,嗯……” 你看这说话吭哧瘪肚的样,可不像二小姨子的平日的做派,难道是和满山日子过久,和满山越来越相像啦? 当时,还是他给铺的台阶:“听说啥啦。” “听说红糖是精贵物,不能用太热的水,也不能用凉水。对,必须烧开用温水泡,还不如我泡好了,你天天带回去。” 此时,想起这番对话,总觉得哪里不对。 喂完红糖水,这回朱兴德真走啦。 这天,宋老头才进朱家院就转身出去了。 还有路过的村民问朱兴昌他们,“你家今日扒茅厕啦?” 代朱兴德尽孝的朱老三,感觉爷这屋臭的都要冒蓝烟啦。
第七十二章 东边在猎猪,西边在收粮 朱家老三媳妇李氏,坐在大洗衣盆前,唰唰搓洗衣裳,搓的两手通红。 朱家院落拉起的长绳上,已经晾晒一排衣裳。 只老爷子的里衣亵裤就有七件,不算拆洗被褥。那褥子里的棉花都掏出来啦。 李氏正在搓洗她男人朱老三的亵衣。 不是她男人穿脏的,是老爷子拉吐已经没有换洗的,总不能让溜光的躺在炕上,就让老爷子穿朱老三的。 “娘,锅咕嘟咕嘟冒泡啦,”李氏家的闺女比甜水小两个月,今儿没跑出去玩,帮她娘看着锅。 李氏正要去看看药熬的怎么样,她儿子又从朱老爷子那屋倒着跑出来,慌张道:“娘,不好啦,太爷又拉啦。” 李氏脸上露出焦急,这么下去可不成。 她以为喂完饭没吐,老爷子吃的还挺多,已经好差不多了呢。 这又拉啦,谁进去给换。 再说好人也挡不住三泡稀,不行找郎中吧。 李氏瞪了一眼婆婆那屋,可恨她男人刚才被婆婆骂出了门,非让下地干活去。 大哥大嫂也去地头了,连个搭把手的人也没有。 李氏先回自己屋,用破布裹着泥锅将药端下来,随后敲朱老二家屋门:“二嫂,二哥在吗?老爷子又拉啦,能不能让我二哥去给换件衣裳?我也不便进去不是?” 朱老二媳妇困的直迷糊,昨夜婆婆脚脖子崴了没轻了折腾大伙。 闻言不是好气儿道:“你二哥去我娘家啦,从后门走的,不信你进来看看。老早就说好今日去我娘家,他都已经去晚啦。” 李氏没办法,只能扯过她五岁的儿子,让快些跑,跑地头喊回朱老三。 嘱咐完孩子,她也没走,站在窗根下打商量道:“二嫂,那你能把皂胰子借我吗?回头我让德子还你。那味儿太大,不用起沫子的不行。” 朱老二媳妇对着窗外影影绰绰的身影撇撇嘴,一边用扫炕笤帚扫着炕,一边小声嘀咕着: 你咋没说将包子给俺孩子呢,皂胰子你倒是知晓开口要。 满村都知晓你伺候老爷子,你在全村人和大德子那里装好人,谁能记得我给你皂胰子,想得美吧。 “我那也用没啦!” 朱家伯母听见俩儿媳对话,也一早就知晓老爷子那屋情况,这院子臭的呀,臭气熏天,闻就能闻着。 朱家伯母脚坏了还不老实,饭桌子被朱老二媳妇之前端炕上吃饭,她将那筷子饭碗摔的噼里啪啦的,还不给摔碎,就给大伙听响。 又喊俩儿媳妇:“都给我进来,抬我出去坐坐,要憋死我啊!” 开窗户开门的,朱老爷子躺在屋里,将这一番动静听的真亮。 老爷子眼泪都下来了,一边默默掉泪,一边下面控制不住噗噗的。右手也气的打哆嗦。 朱老三跑的满头大汗终于回来啦,他儿子他都扔大地里了,顾不上等儿子。 进院就直奔老爷子的屋,一进来急忙屏住呼吸,我天老爷,这屋让祖父拉的。 喊李氏:“不中啊,这炕席都废了,要抽出来刷洗,底下铺啥呀?” 李氏和朱老二媳妇刚抬完婆母坐在院子里,又急忙去拽油布。 整个老朱家就这一块大油布,能挡个雨水扇个牲口,还是朱兴德拿回家的,递给她男人:“铺这个吧,好刷,总不能让爷直接躺泥炕上。” 接过脏兮兮的炕席,李氏都不好意思拿到小溪边去刷洗,有许多妇人都在那洗衣裳,怕人家嫌弃屎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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