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部的饮品当然会索然无味,那里可是哨兵的大本营,他们疯了才会去刺激自己脆弱的味觉。 晏菀青一边腹诽女子真把自己当初出茅庐的菜鸟哄了,一边拿起杯子沾了沾唇。 “好孩子,”见到她听话的举杯,安杰娜嘴角的笑容加深了,乖顺的行为往往都意味着好的开始,“虽然这并非我的本意,但有职责有时候会迫使我们去做一些不解风情的事情,我听负责的士兵说,他们找到你的时候,只有第75号通缉犯和你两个人,是吗?” “……是的,上尉,”晏菀青注意到她对房其琛没用敬称,于是她低下头,两只手的食指绞在一起,摆出了最为常见的焦虑动作,“我、我是被琛哥……我是说第75号通缉犯从水里救起来的……然后你们就出现了……” 安杰娜在纸上记录了几笔,对她循循善诱,“你能告诉我之前发生了什么吗,中士?” “我……我也太清楚,”晏菀青说着在脑子里过了千百遍的说辞,“我一直和阮哥在一起,帮他收拾店铺,可是阮哥他……突然就变得很奇怪,长出了角和利爪,还让我快跑……于是我就跑了,结果遇上了洪水,差点淹死的时候被第75号通缉犯捞了上来……” “阮哥?哦,可怜的阮钰铭中尉,不幸的丧生于这场灾难,”安杰娜虚伪的附和道,“我们发现了他的尸体,胸口被戳了一个大洞,行凶者真是丧心病狂。” 不,怎么看都是变成怪物的他比较丧心病狂吧? 这么想着,晏菀青顺着女子露出了一个震惊的表情,“……天呐。” “所以中士你是否还能回忆起更多的细节呢?这也是为了这场灾难的真相尽快水落石出。” “……我,我只是在履职而已,”女孩的语调听起来都快哭了,她握着杯把的手指也泛着青白,“我被分配到了星空海盐塔……” “星空海盐塔?”安杰娜打断了她的叙述,“哦,我想你真的是受惊过度了导致记忆混乱了,中士。还记得吗?你会出现在黑街是因为学院搞错了你的分配通知,导致飞艇送错了地方,我们已经核查这件事了,请不用担心。” 晏菀青闻言慢慢睁大了眼睛。 “根本没有星空海盐塔,那只是第75号通缉犯开的冰淇淋店而已,而阮中尉则是趁着休假去帮忙,没想到会遇上这样的变故。” 听着安杰娜嘴里不断吐出的“事情真相”,晏菀青的心一个劲的下坠,连带着血液也跟着凉了下来。 王国不承认星空海盐这座暗哨,也就意味着,王国并不承认他们所做一切的正当性。 所有的罪名和责任都会落到个人头上,她清晰的认识到了这一点。 如果房其琛没有留下,那么她就是唯一的替罪羊,就是因为房其琛留下了,她才能坐在这里喝热可可。 所以她还是“晏菀青中士”,而青年已经成了“第75号通缉犯”。 理智告诉晏菀青,她应该见好就收,继续装聋作哑,可情感上,她又实在忍不住想要追问,然而就在她准备开口的时候,一道熟悉的男声彻底把所有的疑问都给堵了回去。 “好了,两位美女就到此为止吧,真正在度假还被拉回来的人在这里呢。” 不知何时站在机舱口的陈洛还是穿着他标志性的西装三件套,只不过外面套了一件朴素的白大褂,只见他一只手拿着钢笔,另一只手拿着记录板,对着二人扬了扬下巴。 “不好意思,到了健康检查的时间了。” “陈老师?”晏菀青这回是真的吃了一惊,“您怎么会在这里?” 一号哨兵的头号崇拜者怎么会跟大总统的人混在一起? “休假中途接到的紧急任务,真是的,害我歌剧就只听了一个开头,”男人抱怨道,径直走到女孩面前,把手里的记录板往桌上一扔,“这个座位可是花了我不少钱。” 看着被扔到自己面前的记录板,安杰娜挑高了眉毛,然后她便识相的自己站了起来,为明显兴致不高的研究员让出了位置。 “既然陈洛博士来了,那么今天就到此为止吧,”像是明确自己从眼前的小丫头身上榨不到再多的信息,女人干脆的讲出了撤退宣言,“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陈洛斯似笑非笑的目送着女上尉的毫不留念的离开机舱,又看了看桌上几乎未动的两杯热可可,忍不住显露出了几分讥讽之意,“过了这么多年,那边还是只有这样的货色,向导需要的可不是热可可,而是热呼呼的哨兵啊。” 晏菀青坐在原地没有反驳,她额角的神经隐隐作痛,这是高度紧张的后遗症,不得不承认的是,她现在确实很需要房其琛,这大概就是习惯了精神链接后带来的影响——她开始依赖哨兵带来的安全感了。 这并不是一个好现象,因为她此刻最不需要的就是软弱。 “好了,把衣服扣子解开三颗,条件有限,我们先做一个简单的检查,等到了首都再仔细的复查一遍。” 像是在照本宣科,陈洛的声音毫无波动,晏菀青搭在扣子上的手指在听到“首都“二字的时候顿了顿, “我们发现变异人士在碰触河水后出现了当场暴毙的情况,考虑到水中有毒的可能性,我们不得不谨慎一些,”陈洛一边解释一边给自己戴上了手套,“毕竟上了军事法庭以后再传染给大老爷们就糟糕了。” “……军事法庭?”晏菀青呼吸停了一下。 “放心,不是冲你来的,”陈洛走近她,开始熟练的用仪器检测她的身体,“你有一个好学长,我都有点羡慕了。” 这么说着,他调整了一下手中仪器的快递,而银白色的外壳正好倒映出了女孩的胸口,白皙而光滑。 怎么会? 晏菀青注视着倒影,整个人都僵住了。 作为荒野女巫游戏入场券的红痕从她的心口消失了,就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第41章 被驯服的狼。 “我觉得我需要来一针镇定剂。” 将衣领重新系好, 在人来人往的机舱里,晏菀青淡定的对陈洛说道,平静的就像是她方才说的是“我饿了”或者是“再来一杯水”。 “来一针镇定剂?” 放下仪器, 陈洛饶有兴致的用手指敲了敲记录板。 “为什么呢?你以前可是觉得那玩意儿会搞乱你的脑子, 就算疼的厉害,要从来不让我用。” 因为我现在就是要把自己的脑子给搞乱。 在心里回答了这个问题,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仓皇又疲惫,给出了一个截然相反的答案, “因为我太困了,又实在睡不着, 一闭眼那些怪物就会出现。” 刚毕业的脆弱向导在度过了噩梦般的经历后心神不宁——这个回答合情合理, 如果不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 紧张的吞了一口唾沫, 她第一次主动拿起了桌上的杯子往嘴里灌了几口甜腻的饮料, 她知道, 自己的所有打算都将在这个男人面前无所遁形。 陈洛了解晏菀青, 因为她是他一手塑造出来的作品, 从另一种意义上来讲, 他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她的父亲。 孩子总是逃不出父母的五指山, 在他们彻底长大之前。 晏菀青毫不怀疑, 在她说出“镇定剂”三个字的时候,陈洛就明白了她的打算——记忆重塑。 她要歪曲自己关于黑街的所有记忆, 将之一点点编织塑造成截然不同的样貌,为此她必须陷入最深程度的沉睡,才能不动声色的在梦境里完成对自己记忆的改造。 而这一切,都是为了能够避过高级向导对她大脑的搜查。 大总统一派找不到值得信任的向导,所以在这架飞艇上出现的是安杰娜这样的普通人,可一旦到达帝都, 上了军事法庭,为了确保她的证词真实性,记忆搜查几乎是铁板钉钉的事情。 为了让自己的谎言能够继续,记忆重塑就是没办法中的办法了。 平心而论,记忆重塑当然不会像是吃饭喝水那样简单,大脑是人体内最为精密的零件,任何有关它的举动都要慎之又慎,更何况精神图景的稳定是向导的根基,晏菀青要改造的并非是几分钟或者几小时,而是足足一周时间的回忆,长片、大段又连续,几乎等于是将自己的精神世界推倒再重建。 这要是放到普通向导身上,这类行为无异于找死,可晏菀青不同,她的精神图景本来就与安定、平稳之类的词语无关。 从豪华酒店到汹涌海洋,从冰川游轮到疯狂马戏,晏菀青的精神世界一直在不断的破碎又重组,这也是她在遇到房其琛前从未与哨兵匹配的原因——大部分哨兵自己的精神世界都需要别人去安抚,真是疯了才会连接一个精神图景每天都要碎成八瓣的向导。 或许从医学层面来讲,她本来就是一个疯子。 当然,她重塑记忆的目的也不止于此。 作为一名孤儿,晏菀青在这个世上除了自己没有一丝依仗,这意味着她随时随地都可能像今次这样被大人物们所忽略,但也意味着她在面对异常事态时没有一丁点的门路和办法。 然而,房其琛不一样,他有一个统管军情处的老妈。 每个人的身份都有优势和劣势,房其琛的优势太过明显又摆在了明面上,大总统一派会竭力避免军部与他接触,以防一号哨兵从儿子手里获取相关信息来打乱他们的计划,因此,相比较于会被严防死守的房其琛,对于一号而言,被所有人忽略的她会是一个更好的突破口。 但问题在于,她会被忽略的根本原因就在于没有人相信她一个刚毕业一周的小向导能接触到黑街事件深层次的秘密,这个“没有人”或许也包括一号哨兵。 晏菀青必须主动释放信号,引诱一号来找自己才行,而这个信号,就要隐藏在她重新编造的记忆当中,为此,她甚至需要给自己安排一个与一号接触也不会引人起疑的身份。 例如,房其琛的恋人。 食指轻微勾了勾,晏菀青知道自己在进行一场没有砝码的赌博,每一步都朝着家破人亡的道路倾斜,可她没办法老老实实的坐以待毙,然后依靠“一号一定有方法救琛哥”这样的心理安慰去麻痹自己。 这并不是一个孩子一哭就能得到家长糖果安慰的世界,房其琛也没有一对愿意为他赴汤蹈火的父母,关于这一点,曾经与他思维相连的晏菀青比谁都要清楚。 他本来可以跑的。 她的手指扣在杯壁上,青葱的指尖泛着用力导致的苍白。 晏菀青自认并非好人,但她绝对不能忘恩负义。 可她也清楚,在对方派来的医师眼皮底下搞小动作无异于天方夜谭,如果出现的人不是陈洛的话。 或许是对当初文件夹里一号哨兵的照片印象太过深刻,她决定赌一把。 赌陈洛会站在她们这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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