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万年了,有些细节承晚早已记不清,但她记得孟婆就是这个时候凑到跟前来的。 她穿着一袭红裙,在幽都灰暗的景色里艳丽的像一朵花。身体柔弱弱的,彷如一滴水。 孟婆娇滴滴的开口,打断了苍濬的话:“这位仙君莫气恼,你把人家小姑娘都要吓哭了呢。” 本来苍濬还想再说什么,听见这句话就真的没再张口。 承晚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话本子上说的一点没错,不管男人还是男仙,果然看见美色就拔不动腿。 承晚那时还小,身量未长开,容貌也没有如今这般惊艳,在成熟风情的孟婆面前就如同一个单薄的小娃娃。 孟婆身上幽暗的香气一阵一阵的往她鼻子里钻,白玉一般的柔夷眼瞅着就要抬起来去抓苍濬的衣带。 她妒的眼红,一步挡在苍濬和孟婆之间,昂着下巴对苍濬说:“大师兄,我们还是赶紧走吧,一会儿师父该生气了。” 苍濬看着她,点了点头,一挥袖唤来一朵大仙云。 几人踩上仙云,孟婆还在一旁冲着苍濬招手,丝薄的大红水袖滑下来,露出一大片洁白的手臂:“若是他日无聊,仙君常来走走,小仙定好好款待。” 承晚到现在还能记得孟婆魅惑的眼神,只要对视一眼,立刻就像一团轻柔的丝线将人细密包裹起来,让人动弹不得。 别说华温师兄垂涎三尺,就连苍濬那时也沉默着没说话。 承晚觉得,纵然过了几万年,孟婆也定然还是老样子,说不准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让苍濬饮下忘川水。 她心里有些忐忑,若顾谙之真的还有苍濬的记忆,那自己这半天岂不是同跳梁小丑一般,平白让他看笑话了? 承晚想,很有必要试探试探。 她坐在窗边等了一会儿,远远地看着顾谙之拎着个食盒出现在视线里。 承晚用仙法唤起地上一颗砂砾,腕间发力,砂砾“嗖!”的一声直朝着顾谙之的眼睛飞过去。 砂砾细小,寻常人察觉不到,但若是苍濬,肯定能觉察一二。 砂砾离顾谙之的眼睛越来越近,但他丝毫未觉,还是拎着食盒朝前走着。 眼见砂砾就快要飞到他的眼睛里,承晚手指一划,砂砾改变方向掉在地上。 她松了口气。 顾谙之拎着食盒站在承晚门前,虽然门开着,但他还是恭敬地停步行了个礼:“夫子,学生给您取了饭来。” “进来罢。” 听见里面应允的声音,顾谙之才迈步进屋。倒真是个谦谦君子的模样。 食盒打开,里头装着简单的一荤一素一汤一饭,虽看起来是寻常饭菜,但却香气扑鼻。 承晚以前最爱到凡间吃喝,憋在长生海几万年没出来,把她馋的不得了。 她不敢让顾谙之看出来,只端着副夫子的架子,板坐在案几前吩咐道:“谙之可否给我添杯水来?” “是。” 顾谙之回身从茶桌上给她倒了杯热茶,双手拢住,恭恭敬敬的躬身递到她眼前。 她看着热气袅袅的茶杯,心生一计。 “唔,放在案几上就好。”她没接,对着案几边上努努下巴。 “是。” 她的吩咐顾谙之无有不从,修长的手指握住杯身,稳稳放在案几边上,指尖被烫的有些红。 承晚抬起脸来,笑眯眯的看着他:“今日多谢谙之了,我初来乍到,多亏有你相助。你也快去用饭歇息罢。” 顾谙之恪守礼法,岂能心安理得的受夫子言谢,于是前进一步垂头拱手:“夫子言重,这只是做学生的本分而已。” 复又抬头说道:“那学生就不打扰了,夫子慢用。餐盘食盒待下午学生过来收拾便是,夫子不必操劳。” 承晚始终笑眯眯的看着他。 趁他转身不备,承晚轻挥衣袖,热气腾腾的茶杯好似长眼一般,一头飞到顾谙之的小腿处栽下去,洇出一滩水渍。 “嘶!”顾谙之回身倒吸一口凉气。 看来水是很烫,就连他的衣袍一瞬间也有白气升起来。 承晚赶紧站起身:“抱歉抱歉,是我手滑没拿稳。” 顾谙之显然疼得厉害,咬紧牙关,脸疼的发红,额上沁出一层汗。 但他还是攥了攥拳,努力使声音平缓一些:“不,不碍事,学生回去擦拭一二便可。” 承晚这下彻底放心了。若他还有苍濬的记忆,就算浑身法力尽失,那么也定会有所察觉。砂砾细小,感觉不到也就罢了,这么一大杯热茶飞过去,竟也无知无觉,看来是真的饮过忘川水。 放心之后她却又对眼前这个肉|体凡胎生了些愧疚之意。 她上前几步想要掀开顾谙之的衣袍:“我看看严不严重。” 没想到顾谙之却快速的后撤几步避开她的手:“多谢夫子挂怀,学生不敢劳动夫子,还请夫子用饭罢,学生这就回去了。” 疼成这幅样子倒是还礼数周全。承晚也不好再捉弄他,只得点了点头:“若是伤得厉害就告诉我,下晌我去帮你请大夫。” “多谢夫子了。”顾谙之又拜了拜她,这才步履匆匆往前面厢房去了。
第8章 温柔 黑暗中,承晚什么也看不清。她踉跄的走着,双手无助地朝周围摸索,但眼前除了黑暗还是黑暗。 她急得快要哭出来,心里惴惴的,却不敢停下脚步。 她不知道前面是哪里,但她却知道要快些走,再快些走。 眼前一道白光闪起,承晚下意识地用手挡住眼睛。待眼睛适应了那道光线,她才看清白光之中一个男子身形挺拔其中,左手握在胸前,右手背在身后。 “师兄!”她惊喜的喊。苍濬却面无表情,冷冷的看着她。 “师兄!我刚刚将赤焰封印在祝巫山里了!我总算没给玉清府丢脸,没给你丢脸罢!”她一边兴奋地说着,一边提起裙裾往苍濬身边跑,腕间金莲子发出脆响。 离苍濬还有五六步时,承晚堪堪停住脚步。 她看见苍濬背在身后的右手里分明握着那把承影剑。 承晚顿住脚,心中弥漫起恐惧。她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踌躇着后退,轻轻摇头:“不,不,师兄,不要……” 话还没说完,苍濬动作迅猛,幽冷的承影剑在他手中转了把剑花,一道劲风袭面,承影剑闪着寒光消失在了她的胸口。 她低头看着露在外面的半截剑身,身体逐渐感到寒冷,心脏撕心裂肺的疼痛就快要撕碎她。 承晚的眼泪簌簌的落下来,砸在剑身上,响起“砰砰”的声音。 她抬起头,泪水将视线变得模糊一片,苍濬冰冷的目光却清清楚楚的落进她的眼睛里。 “为什么……为什么……”她疼的说不出话来。 苍濬却硬着一张脸,狠心将承影剑又往她的心口窝使劲送了送。 承晚看见自己的身体逐渐变成金色的碎片,她痛苦绝望的大喊:“啊!!!” 承晚猛的坐起身子,手还紧紧的攥着胸前的衣服。她在床上呆坐半天,才反应过来现在是在凡间的清晖书院里。 原来是场梦。 她松了口气,抬手一抚脸,却摸到了一片水泽。 她叹了口气,十万岁都白活了,越活越白搭。做个梦而已,竟还哭出来了,真是没出息。 承晚身子一歪靠在墙上,手指摩挲着胸口位置。胸腔里心脏跳得飞快,还仿佛真的有股凉意从里面沁出。 已经是深秋时节,晚上并不暖和,脸上的泪痕冰凉凉的腻在皮肤上,让她打了个寒颤。 也睡不着了,承晚干脆披上衣服起床。她点了灯,想起隔间里还有剩下的热水,于是趿着鞋子过去擦脸。 木桶放在桶萝中,四周被细心的裹满了棉布。承晚掀开桶盖,里面的水竟还是热气腾腾。 她舀了点水把毛巾打湿,热乎乎的贴在脸上。酸涩的眼睛和紧绷的皮肤一瞬间得到了放松。 承晚想起晚间顾谙之提热水来的模样。 他掀起长衫,半跪在地上,仔仔细细的将木桶周围塞满棉布。承晚有些过意不去,说自己晚间也用不了这么多热水,不用如此麻烦。 顾谙之却回头对她温润的笑笑,手上动作不停:“夫子用不用是一回事,学生上不上心便是另一回事。纵使夫子晚上只用一滴水,学生也要保证夫子用的舒心才行。” 脸上的毛巾凉了,承晚取下来,叹了口气。 除去在长生海的这七万年,自己满打满算追着苍濬跑了三万年。回想三万年里的所有记忆,苍濬竟连一句温柔的话都没同自己说过。凡是见着自己,无时无刻不是冷冰冰的板着一张脸,偶尔多说几个字都能让她高兴好几天。 承晚不是什么丑无盐,相反因为出身高贵,容貌绝色,自打两万岁上飞升上仙之后,前来提亲的青年才俊络绎不绝,差点就要踏破玉清府的大门。 但她一颗心好像是被苍濬下了咒,除去苍濬,看谁都没感觉,看谁都一个样。 如今回头再看,承晚真的觉得自己太傻,傻到差点丢了命才清醒。 她走到窗边,推开条缝,冷风裹挟着丹桂香气飘进房中,灵台一片清明。 透过窗缝,承晚发现顾谙之的房中竟还点着灯,灯光把他的身影投在窗上,影影绰绰。 他好像正在背书,身影有些摇晃。 承晚恍觉自己竟有些沉迷在顾谙之的温柔里。 顾谙之既同苍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那么就让她自私一回,在凡间好好享受顾谙之给予的温柔罢。 凡间光阴瞬短,不过须臾几十年。待到苍濬归位之日,两人之间也许就是刀光剑影,你死我亡的另一番境地了。 ----- 凡间的日子比九重天上热闹许多。 承晚领了诗文一科,这一科在科举考试中占的比重不算大,远远比不上务策、经义重要,所以排的课时也并不算多。平日里除了教学生诗文之外,只要有空她就到街上去闲逛。 诗文难不倒承晚,她在长生大帝座下数万年,没有灵识时就日日泡在泫清池里听大帝和各方仙友吟诗评词。待有了灵识,更是整日之乎者也的往耳朵里灌,想记不住都难。 她生的貌美,就算是装扮成男人也比寻常男子看起来清丽许多,从面上看就少了几分男夫子不怒自威的气概。再加上诗文一科不算太重要,所以她的课上偷懒打盹是常事。 其他课目晦涩难懂,想要取得好成绩,必须要下一番苦功才行。于是承晚的诗文一科,就成了他们补觉休息的绝佳时机。 承晚也懒得理他们,她来清晖书院本也不是为了带出个状元郎来。有了承晚的不介意,这些学子更加有恃无恐。 唯独顾谙之与人不同。 承晚明明每晚都能看见他屋里的灯亮到三更天后才熄灭,可他上课时却从不偷懒,连走神也从来没有过,让她啧啧称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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