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的场面是她所不曾经历过的。不管是二界相对的万人厮杀,还是坐在血泊里看着一族覆灭,都是她不曾经历过的。 桑歌愣愣地看着画面闪现,迷迷糊糊想到,她唯一能与画面中人感同身受的一点,或许只是在灵力阵携着杀气冲她斩来的时候,那被灵气大盛的阵法发出的光刺痛的眼睛。 如果她没有看错,画面里的人在临死之前就是被那光毁掉的眼睛,也正因那刺痛感顺着眼睛疼到了识海,她才会连最后的反抗都没有力气。 “玖凝——” 这个声音…… 桑歌空洞的目光微微闪烁,这是师父? 她看见画面中的人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侧过脸去,她也看见那个方向师父朝着这儿不要命似的冲来。 明明是那样端方冷静的人,竟也会有这样惊慌的一面,不只是人,连声音都在发颤。 此刻的桑歌有一种自己与画面中人重合的错觉,眼睁睁看着他向自己奔来,却也就是在他将近的时候,画面中的自己被杀阵击中,身躯化为灰烬,魂魄也被波及涣散。意识化为轻尘点点,她飘散在他的四周,能清楚地从每一个方位看见他的表情。 那样绝望的表情,真是君迁子会有的吗? 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眼前越来越模糊,意识也逐渐消退。 到了最后,她耳不能听,眼不能看,只觉得自己变得很轻也很散,下一刻便要消失在天地之间,再无痕迹。 却也就是这个时候,桑歌耳朵一动。 她隐约听见门被撞开的声音。 “桑歌……” 这道声音同方才环境里的呼唤重合起来。 她想,或许,她还没醒,这大概是另一重梦。 只有在虚幻的空间里,师父才会有这样的表情,才会这样珍惜且害怕地抱住她。在平时,师父都是很严格的,哪怕宠她疼她,对她也是很严格的。 她借着梦境壮胆,借着方才所见画面的震动,第一次抚上那张脸。这是她看了十二年的师父,是她所在世界唯一亲近的人。 君迁子按住她的手,被血色染了满手满脸。 “我……” 她挣扎着想发出声音,却被血沫呛得一阵咳嗽。 “桑歌,不要说话,师父带你去……” “不。”她的手顺着他的脸往下滑,像是没了力气,却停在他的衣领上,执拗地扯着,不肯松手。 他顺着她俯身,不断施放灵力为她吊着那一口气。 她说:“我知道了,师父。” 他没听懂:“什么?” “我、我知道了……” 这话没头没尾,来得莫名其妙,君迁子依然不懂,却顺着她道:“好好好,你先不要睡,桑歌,师父带你去找灵草。”说罢便将她一把抱起。 而桑歌双手绕着他的脖颈,极费力地拿脸蹭了蹭他。大抵真是心神消耗过大,整个人都恍惚,余下的那些话,她也不知道是只在心里过了一遍,还是真的说了出来。 师父,我知道了,虽然不多。关于那件你一直不愿意让我知道的事情,还有那个你不想我知道的人。 师父,她已经死了,而我还活着,你知不知道有句话叫“珍惜眼前人”?你不要再记着她。 随着精神上的不堪重负,桑歌慢慢昏睡过去,这种感觉很奇怪,仿佛在很久很久以前,她也这么睡过去一次。那一觉很沉很长,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唯一的记忆,是她好像自睡着便再没醒过。 可这怎么可能呢? 若她不曾梦醒,又怎会有如今,又怎么会有这一刻的想法和感觉? 幻真时常难辨,但梦里的师父和梦外的师父,她还是分得清的。 桑歌知道自己闯祸了,从她拿走石块、被它蛊惑心智,从而失去意识陷入幻境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闯祸了。 却还好,那石块不普通,差点儿要了她的命……虽然会生出这样的想法,似乎显得她脑子有点儿不正常,可桑歌却忍不住这样想。 还好,还好她差点儿死了,也还好她的命够大,离死还差了那么一点儿。 否则,她动了那石块,师父一定会责骂她,也许会比上次更加厉害。或者,就算不比上次更狠,也绝不会像如今,日日夜夜守在她的身边,有求必应,满是关切。 桑歌躺在榻上,闭着眼装睡,眼上覆着一只手。那手微微有些冷,盖在眼睛上却很舒服。或者说,是太舒服了。 也正因如此,她即便醒了,即便躺得难受,也不愿意翻身或是睁眼。 下意识觉得,只要她一直睡着,师父便会一直这么陪着她,无论如何不会离开。 她正这么想着,不期然便听见他的声音。 “既然醒了,就起来吃药。” 桑歌撇撇嘴。 师父总是这样,不管她是什么表现,总能一眼看出她的状态。 不情不愿睁开眼睛,桑歌刚刚起身,就看见君迁子另一只手上端着的小碗。有一种味道,只要闻着就知道是苦的,会让人忍不住皱眉,就比如这药。 “师父,我不想喝……”她半是撒娇半是赖皮,“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用再喝这个药。” 君迁子却不为所动。 他不言不语,只是端着碗,看着她,神色疏淡,却也意外严厉。 桑歌眨巴着眼睛望他半晌,最终妥协似的接过碗:“喝,喝就喝嘛……做什么这般表情,怪吓人的。” 与寻常人不同,君迁子的灵力于她并无太大用处,桑歌的身子是凡体无异,魂魄却不同,而她伤的碰巧不是身子,只是神魂。故而,他即便给她灌进去灵力,也会很快散出来,因为她积不住。 也便是如此,他只能寻遍各地为她找来灵药,滋补神魂,稳固心魄,以防意外。 这么一来,忙碌和担忧之下,他顺理成章也就忘记了司命的嘱咐。 君迁子皱着眉头看她喝完了那碗药。 当然是很苦的。在端给她之前,他便先试过了,即便加了些别的东西掩盖灵草腥苦,那药也叫人难以下咽。 果然,桑歌和玖凝不一样。 若是玖凝,怕是宁死都不会肯喝这碗药。 她从来都是这样的。怕疼,怕苦,多走几步路都喊累,虽然他是真的不知道,灵体轻盈难乏,走路而已,到底是哪儿累了。 思及此,君迁子的眸子里又笼上薄薄一层暗色。 怕苦怕疼总是娇惯的小姑娘,也不知道,她在战乱中,是怎么撑到那时候的。 “师父,你在想什么?” 君迁子抬头,又是那副淡然清净的模样,仿佛之前的出神不曾存在过。 “师父明天带你离开。” “离开?”桑歌一愣,“去哪儿?为什么?我不想走,我要和师父在一起!” 君迁子道:“你的身子受不住这里的灵气威压,我们去凡界。”说着,他望她一眼,像是在解释,“我不走,我同你在一起。” 桑歌喜滋滋又问一句:“师父会一直同我在一起吗?” 君迁子轻笑:“会。” 桑歌或许没有想到,自己真的这么轻易就得到了这样肯定的答案,一时间显得有些不可置信。 “真的?” 君迁子低了眉眼:“尽量。” 桑歌嘟嘟嘴:“尽量是什么意思?” “尽量,就是虽然不知未来如何、天意如何、命运如何。”他说,“我都会尽力待在你的身边,护你周全。” 这样的一句话,称得上是份承诺了。 而诺言这种东西,从来都是很重的。 只是不知怎的,桑歌听了,却没有想象中开心。 毕竟,她希望他能在她身边,希望不和他分开,为的从来不是什么要他保护。她希望不和他分开,为的只是不和他分开,余的心思一点儿也没有。 她闷闷想着。 师父这样的人,从来读不懂别人的心情。 但很快又释然。 即便他读不懂,但她知道,师父重诺。既是如此,他话已出口,便该是不会再反悔了,她想,他一定会做到的。 而只要师父能一直待在她的身边,管他原因是什么,也都够了。 于是纠结反复许久,桑歌最终笑盈盈望他。 “喏,说定了,师父可要记住今日的话!” 君迁子微微颔首:“我记得。” “嗯,我信你!” 桑歌和玖凝,君迁子习惯了把她们分开看待。哪怕在别人的眼里,她们是一个人,可他用不同的方式参与了她们的人生,扮演着不同的角色,从一开始,心态就是不一样的。 要区分她们,对他而言并不困难。 尤其,桑歌同玖凝的差别从来都是很大的。 谁都一样,面对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态度,带着不同的情绪,说话做事,用的都是不同的应对方式。就像君迁子可以接受桑歌的死亡,却无法面对玖凝的离开。 作为一个人类,桑歌早晚是会老死的。 也只有桑歌安然老死轮回,玖凝才有可能再次回来。 大抵因此,君迁子总是认为自己对桑歌有些亏欠。 毕竟,他对她好,从来都有目的。 如果没有什么意外,这份不好言说的感觉,应该被他死死抑在心里,或者,即便压抑不住,至少不能让它跑到脸上。然而,意外这种东西,说不准。它可能是一件事,可能是一句话,可能是谁无心投来的一瞥。 也可能,只是在她仰着头,带着孺慕之情对他说出“喜欢”这两个字。 这个时候,这份亏欠感终于化形为刺,扎进了君迁子心里。 于是他想,对她好点儿吧,再好点儿,什么话都顺着她,什么事也都顺着她。或许,这样能将感觉减淡些。 捧着满怀的小零嘴儿,差点儿手指上挂着的油纸包就要掉下去,桑歌刚刚来得及低呼一声,转眼就看见君迁子身手敏捷接住那个油纸包。 “这个糖糕没碎吧?”她着急探过去。 君迁子不答,却是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戳了戳她的脑袋:“吃你的。” 她顺势在他的手心蹭蹭:“所以碎没碎呢?” 君迁子无奈:“没有。”接着又从她的手上接过几样提在手里,“慢慢吃,拿不下就给我。” 长街之上,眼前人青衫墨发,微微低着头,暖光如薄雾洒下,漫在他的身周,将他整个人都笼在里边,显得极为柔和。而桑歌就这么看着他。 “怎么了?” 君迁子抬眼的那一瞬间,桑歌竟以为自己看见了一汪清潭,粼粼烁烁,叫人沉溺。 她眨眨眼,仰着头,笑意盈盈。 “没什么。”她下意识开口,顿了顿,又接一句,“只是忽然觉得师父真好,果然,我最喜欢师父了。” 她费力地将所有小零嘴儿都挪到一只手上,空出另一只手来比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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