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和她约好,在她出发那日,远观送行。 她迟早要走的。 许柏舟接受了这个事实,却也在本子上写道:离开不是结束,我们还会再见。 却没有想到,在这句话刚刚写完,句点未落的时候,外边忽然传来一个消息。关于那家分行的消息。 听说,内战突发,战火四溢,那家分行被炮火击中,倒了。不出一天,报纸上便都是这则消息,大家都说这是百姓无辜牺牲最多的一次,毕竟事发突然,那栋楼里,不知道有多少人没逃得出来。 不知道,废墟里,埋着多少未寒尸骨。 分行倾塌—— 日记里没有多写这件事情,只有潦草的几句话而已,可关于这件事的所有记载,日记的主人都做成了剪报,一张一张贴得仔细整齐。没有人知道那段时间他是怎么度过的,也许是费尽心力在找,也许是心生绝望在等。 具体如何,没人晓得。 这本子里,清晰的记载,就到此为止了。 自那日起,沈辞冬便再不知去向。她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不管日记的主人怎么想、怎么问、怎么打探、怎么不愿相信她会死在那分行里…… 不管怎么样,许柏舟都再没有得到过她的半分消息。 直到许家崩溃,许柏笙战死,许柏舟大受打击、流落异乡。 直到他年老痴呆,什么都不再记得,脑内印象深刻的,只有她被埋在分行那件事。也许他嘴上不愿意承认,但他的内心应该是早清楚了的。 分行里没有一个人逃出来了,沈辞冬或许也不例外。 当年的他被隔离在外,连她的尸首也未见到,这是他的执念。深得刻骨,被他一层一层藏在心底最深的地方。 可就是这样一件连他自己都不能提的事情,却在他失去神智之后,以最简单的方式表现了出来。他开始在各个地方挖坑,有人问他是干什么,他说:“埋。” 不是要埋什么东西,而是他认为,地下埋了那一个人。 他要找她出来。 可惜,他挖了这么多年,等了这么多年,直到当年风度翩翩的许家二少变成了众人嘲笑的痴傻老头,直到他寂寂死去,也没等回那个人。 如果这本日记是许伯的,那么姥姥没有说错,许伯从前真是大家少爷。只可惜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成为过去,而过去的那些点点滴滴,都被葬在了兵荒马乱里。 年轻人捧着日记看得很入迷,入迷到连姥姥进来都没有发现。 “看啥呢?” 年轻人忽然被打断,大惊之下,一个不小心就把日记掉到烧着的柴火里去。 “哎,本子本子!” 他着急忙慌捡出来,姥姥心疼地扯过他的手:“一个本子,至于把手伸到火里?你咋就这么不让人省心啊!还藏?拿过来!” 年轻人悻悻地摸了摸鼻子,把本子递给姥姥。 而姥姥接过随手便翻开来看。 却没想到,她这一看,整个人忽然便愣在了原地。 这个本子属于许家二少爷。 许柏舟这个人,她知道。而里边的那个沈辞冬,她也知道。 柴火还在那儿跳得欢实,火光映在姥姥的眼睛里,闪闪烁烁。好像,曾经的一个夜里,梨园长廊上挂着的灯笼,也是这个颜色的。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姥姥已经记不清了。 当时的她还是一个小丫头,低着头走路,一个不察就撞到了人。原以为会被责骂,抬头,却看见那个人在对她笑。他那样温柔,还摸了摸她的头。 ——可无碍? 姥姥的眼睛忽然有些湿。 有些人啊,哪怕只说过一次话,都是运气。 “得了,你赶紧热饭,这东西我收着了。” 年轻人小心翼翼地望她:“那姥姥,您赶紧回屋休息……” 姥姥随口应了一声,转身就走。 年轻人在后面偷看她,等到亲眼看见她真进了屋子,这才长舒一口气。 还好还好,还好姥姥今天没啰唆啊。 屋内窗前,姥姥戴起许久不用的眼镜。 从第一页起,她慢慢地翻,每一页都看得仔细。 原来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久到,她也从小丫头长成了别人的姥姥。 她惦记了这么久的人,从头到尾都在别人的故事里。而她从头到尾,也不过就在他的人生中留下了并不深刻的一面。 以前,人家叫她小丫头,后来,人家叫她大婶,再后来,大家都叫她姥姥。 她就是这么轻的一个角色,在他的故事里没有名字,在自己的故事里也没有。不对,她连自己的故事都没有。 她啊,从来从来,就不是故事里的人。 眼睛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姥姥终于忍不住拿起手帕抹了把脸。 这时候,她也翻到了最后一页。 日记本的最后一页,日期很新鲜,是前几天的。 模糊了许久、鬼画符一般的字迹,到了那页,忽然便清晰起来。不过一行字,姥姥却不知为何,有一种穿越了时光的感觉。 这字苍劲有力,落笔极其干脆,甚至比他从前清秀的笔迹还要更好一些。 那上边赫然写着:我找不到她,今日我葬了她的戏服,是她最喜欢的那件,当年她连这衣裳沾上了酒都不开心,更遑论现在沾满泥土。我等她来骂我。
第二篇 有心跳的小黑石 引子 她动容地合上书本,脸上的表情依然是了无生气:“他很痴很傻对不对?抱憾终身却永生无悔。” “痴傻?”青年不解,取回书一看,随后卷起懊恼地一敲脑袋,“我拿错本子了!” “看再多又如何?从古至今有多少画本和故事在传颂至死不渝的爱情,呵呵,对照现实只是多给绝望添一把柴而已。” “非也非也,姑娘万万不要这么想,情之一物本无根,起灭皆是命数。也许你所遇之人并非良配,又何苦为错误的人而断送此生。生而为人不易,惜命才是积福。” 只一瞬,青年手上的本子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块朴实无华的黑色石子,大概因为被抚摸过许多次,石子表面无瑕,奇怪的是光好像到了它那儿就被吸进去了,黑色石子看上去黑沉沉毫无光亮,就像一团黑色的雾被团在青年白皙的掌心。 她的目光不由得被吸引,缓慢而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青年嘴角含笑将石子轻置她掌心。 看上去圆润小巧的黑石子落在她掌心,她仿若感觉到万钧之力,要用尽全力才能托起它,与此同时,掌心传来温热还有如心脏一般的跳动频率……
第三章 石头大人 他的眼睛既像包罗了万物,又似空无一物,与他对视的时候,颜安只觉自己的魂都要被吸了去。 那块石头长得很普通,普通到丢在街上你看见了,都不会去捡。 于是,他便这般孤零零地独自躺了整整五百年,五百年斗转星移沧海桑田,周遭的景和人皆在不停地变,唯独他一直躺在这里,从未改变。 他不知自己究竟还要在这里躺上多少年,有时他甚至会心灰意冷地去想,或许,他将一直在这鬼地方躺下去。 直至那一夜,那个流萤漫天、月朗星稀的夜。 这一夜的景虽美,却与从前并无太多差别,唯一使他觉得这一夜不平凡的,是那个如流星一般从天际滑落,并且重重摔落在他身边的姑娘。 哦,他忘了,今夜还有个不寻常之处,那便是蛰伏了整整五百年的他,终于感受自己体内有妖气在流窜,这也就意味着,他终于可以化形,离开这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 姑娘尚未坠落之前,他本铆足了劲儿,想在这一夜努力化形,妖力在他体内流淌得可真汹涌啊,仿佛下一刻,他就会炸裂。 他本处于化形的最关键时刻,姑娘那么一砸,他好不容易憋起来的气全给泄了。 他闷闷不乐地继续躺在那里,甚至都想立刻生出手脚来,将那碍事的姑娘暴揍一顿,可他这次的化形失败了,他依旧还是块石头,既没有手也没有脚,甚至都发不出一丁点儿声音。 一想到这些,他又莫名地觉得悲伤,宛如一块全世界最颓废的石头。 那时候,他以为那姑娘这么一摔,要么就死了,要么就半身不遂的,总之,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而那姑娘却十分出乎他意料地拍拍屁股,一个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在这里躺了整整五百年,再奇特的事都见过不少,可那姑娘的脑回路却是相当不寻常,寻常人摔了一跤从地上爬起了便爬起了,她却闲着没事做,非要在地上到处乱瞟,捡到宝似的“咦”了一声,将一个平平无奇的他从地上捡起,一边揉着摔疼了的屁股,一边自言自语:“这是块什么石头啊?” 他也是万万没想到,那姑娘怎就这么闲得慌,明明都不知道他是块什么石头,偏生还要将他捡走。 缘分大抵也就是这么莫名其妙。 更更令他没想到的是,那姑娘竟还是一名威风凛凛的剑仙,一剑便能削平一座山的那种。 若没记错,剑仙正是凡人修炼而成,讲究的便是勤奋与坚韧。 可那姑娘也真是懒得出奇,勤奋与坚韧什么的通通都与她沾不上半点关系。 他只能在心中默默叹气,想着,懒点也没什么关系,起码不聒噪,不会整日在他耳边没完没了地吵,妨碍他清修。 除却身边多了个算得上是无任何存在感的懒人,他的生活并无任何不同,不过是换了个地方,继续吸收日月精华,日以继夜地不停修炼着。 今日正是他被那姑娘带走的第十天。 整整十天了,她都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起初,他还以为不过是她懒,懒得起床,懒得动弹,直至今日,他方才觉着,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譬如,她甚至都没喝过水,甚至都没吃过东西。 他虽是块石头,却也晓得,不论是神仙还是妖怪,都是需要进食的。 所以……她是死了吗? 他心中虽有疑惑,却也懒得过分去关注,于他而言,不论生抑或者是死,都是太过寻常的东西。 又过了十天,他终于再度聚起了气,并且都已成功幻化出了四肢,只差一颗头,只差一颗头,他便能成功幻化成人形。 他铆足了劲儿,全程紧绷着神经,生怕有什么闪失,自己又将被打回原形。 在这最紧张的时刻,那名在他看来已经死到不能再死的姑娘却突然睁开了眼睛,并且一个鲤鱼打挺,直突突地从床上弹了起来。 于是,本能顺利迈过最后一道坎的他,猝不及防间又被吓得缩回了原形。 倒是那剑仙姑娘两眼亮晶晶地盯着他:“哎呀,原来石头也能成精!” 此时此刻的他已不知该用何种语言来形容自己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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