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们队新来的孩子,这回啊,我本来打算自己一个人来,可是这孩子担心我的伤没好全乎,说什么都不放心,非得陪着一起。哎,这孩子天资好,能力高,什么都好,就是太孝顺了。” 羲音脸上的假笑险之又险地绷住了没崩。 什么叫她非要跟来,明明是李爱国看不下去她闲着没事,非要把她提溜来。 几个老头被李爱国的凡尔赛发言气得够呛,但是在小辈面前还算有风度,虽然心里不知道怎么想的,起码表面上纷纷微笑点头。 眼镜老头显然跟李爱国关系更好些,笑呵呵地夸道:“年纪不大就炼气后期了,不错,是个好苗子。老李啊,你们姬队长从哪儿挖来的这等天才?” 李爱国笑而不答。 道袍老头性子急,不耐烦寒暄废话,将话题撤回画上,“李爱国,让年轻人自己去下面宴会厅玩去,赶紧把你那副春游图拿出来,可别是发现自己打眼,不敢了吧?” “你急什么,急着丢脸啊?”李爱国怼了一句,才又指着羲音道,“她可是我特意请来鉴定你这幅画的真假的。” 众人脸上都露出不信的表情,道袍老头更是把轻视挂在了脸上,张了张嘴,碍于羲音是个小姑娘,没说太难听的,只道:“小孩子家家懂什么,首都古玩鉴定协会的人我都熟,可没在他们身边见过这小姑娘。” 言下之意,羲音既不是古玩鉴定世家的小辈,也不是古玩专家带在身边的学生,凭什么来鉴定他的古画。 羲音微笑不语,李爱国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拍拍羲音的肩膀,“羲音,羲家后人。松溪先生的画儿,羲家后人怎么就不懂了?” 羲是千年前天韶皇朝的国姓,传承至今,已经非常少见。但是,凭这点还不足以证明羲音就是羲家后人。 “姓羲的人虽然不多,却不是绝无仅有,况且,羲家后人,也不一定是松溪先生的后人。小姑娘,光凭姓氏,可不能证明你有资格鉴定我这幅画。”道袍老头并起两指,虚空点着羲音。 羲音笑了笑,抬手轻轻一招,浮在空中的画便似被无形的线牵引着,飞到她面前。 看见这一幕,众人神色微变。 要知道,施展浮空术的道袍老者可是筑基境,羲音一个炼气境修士,竟能破了筑基修士的咒,虽然只是个小法术,也足以说明这小姑娘不简单。 羲音不动声色地露了一手,先是镇住在场众人,然后才装模作样地打量面前这幅画,片刻后,挥手,将画送回众人之间,斩钉截铁道:“假的。” 话音未落,全场哗然。李爱国背着手老神在在站在旁边,下巴都快抬到天上去。 “胡说八道!”道袍老头学着李爱国先前的样子,从鼻孔里哼出一声,“说我这幅画是假的,证据呢?没凭没据乱说话,李爱国,这就是你家小辈的教养吗?” 李爱国当即就怼了回去,“我家小辈教养好着呢,你急什么,心虚啊?谁说孩子没证据,要不是你出言打断,羲音早把证据说完了。” 一旁的眼镜老者转圜道:“别吵了,叫孩子说。羲音小友是吧……你大概不太懂古玩鉴定,不管真假,都得说出个一二三来,你说这幅画是赝品,可有证据?” 随着他的话,众人都将视线投到羲音身上,李爱国也期待地看过来。 羲音煞有介事,“这鸭子画得太好看了,不够丑。” 李爱国没想到羲音还是这个理由,险些一个踉跄,干笑一声道:“我们家小音就是爱开玩笑,哈哈。” 随后又转向羲音,背对着众人使劲儿使眼色,“小音呐,说正经的,别开玩笑。” 羲音无奈,“我说的是正经的。松溪先生春游图上的鸭子原本不是鸭子,是……画里这个小女孩乱画的,松溪先生在上面润色了几笔,才成了鸭子。” “这幅图……看得出已经很努力在模仿了,只可惜,笔触过于老练圆润。” 无论仿画还是仿字,往好了仿不容易,往丑了仿更难。好的作品大同小异,但是丑的作品千奇百怪,各有各的丑。哪怕是书画大家,也很难模仿一个小女孩的涂鸦之作。 春游图中的鸭子就是丑中翘楚。 听了她的话,众人面面相觑,道袍老头冷笑一声,“呵,编故事谁不会呢。” 眼镜老头是站在李爱国这边的,开口回护道:“也不一定是故事,松溪先生的作品上总有许多奇趣怪诞之笔,多年来令各界百思不得其解。如果真像羲音小友说的,倒不失为一种合理的解释。” 李爱国当然也是要支持羲音的,指着道袍老头道:“我们小音可是羲家后人,松溪先生的事,她难道不比你清楚?” 这个动作,让他一直藏在身后的木匣子暴露在众人眼中。 道袍老头一甩袖子,阴阳怪气道:“既然这小姑娘是羲家后人,那么你手里的当是真迹了?还不快拿出来让大家开开眼?” 李爱国卡壳了,举着木匣子开也不是,收也不是。眼镜老头和他心有灵犀,看出他掩藏在平静之下的窘迫,正欲开口,就见羲音上前两步,从李爱国手里接过盒子。 “既然你想开眼,那我就如你所愿,让你开开眼。” 她打开木匣,随意掐了个诀,画卷从木匣中飞出,在半空中展开,恰好就浮在道袍老者那幅赝品的旁边。 两幅画无论是装裱还是色泽,几乎都一样,然而放在一起,高下立现。 松溪先生独创的浓墨细描法是如今白描画法的前身,古往今来,引得许多书画大家争相模仿,然而始终不得其神。 见识到羲音拿出的画,众人心中都只有一个想法:这才是松溪先生的浓墨细描法。 道袍老头也顾不上抬杠,三两步冲过去,却险之又险地停在画卷前两尺远,两手无措地举在半空,似乎想摸一摸那副画,却又怕把画卷弄坏。 他神色痴迷,口中喃喃,“这才该是春游图,除了松溪先生还有谁能画得出?” 他这样自打脸皮的行为却没有引来嘲笑,因为现在,其他人,包括李爱国,反应都和他差不多。 松溪先生是书画界的传奇人物,只要进了古玩行的,多少都是他的路人粉。此刻,交流会变成一场大型粉丝见面会,一群年过半百,甚至年过一百的老年修士们仿佛见到爱豆的粉丝,神色激动地和偶像进行一场跨越千年的会面。 撕拉——裂帛声响起,却是道袍老头回过神来,毫不犹豫地撕了自己此前爱不释手的仿品,貌似癫狂,“这等俗物,也敢自称春游图,是我眼拙,是我眼拙啊,哈哈哈哈哈。” 众人有的脸上露出痛惜之色,觉得不至于做到这种地步,有的则认同点头。 羲音看着一群神色痴迷,恨不得钻进画里的老人,眼神放空,陷入回忆。 她还记得,有一年春天,阿爹阿娘带她去踏青。阿娘怕她积食,不让她吃太多点心。那时她还是个熊孩子,为了表达不满,趁着大人不注意,在阿爹刚画成的春游图上添了几笔涂鸦。 阿娘气得要打她板子,阿爹却抱着她跑,阿娘提着板子在后头追,而她在阿爹的肩头笑到打嗝。 后来,阿爹提笔在她的涂鸦上修改一番,便成了《春游图》里那奇趣怪诞的鸭子。从此,她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有事没事就在阿爹的画上给阿爹出题,阿爹从不生气,总是笑着,将她的涂鸦改成自己画里的一部分。 直到很久之后,有次她于梦中惊醒,突然就明白过来阿爹此举所表达的意思。 接纳。 养父母虽不知道她是龙,但是也察觉到她野性难驯。阿爹此举,是想告诉她,不管她乖巧可爱的外表下隐藏着怎样凶戾乖张的内核,她都是被包容、被接纳的。 想明白阿爹用意的那一刻,刻意压制在心底的痛如山呼海啸般席卷全身,比她当年走火入魔时经脉俱裂的痛苦更甚千百倍。 她无比清楚地认识到,会无条件无底线包容她的人已经永远离开,她再也没有资格做一个肆无忌惮的熊孩子。 她应该长大了。
第31章 鉴宝雅舍的包厢内, 那群老头终于从震撼中回过神,道袍老头眼神热切地拉住李爱国的袖子,“李爱国, 你这幅画出吗?多少钱都行, 条件随你开!” 李爱国如梦初醒, 想起这画的来历,不自觉看向羲音。 他知道自己的图是赝品, 那么真迹是哪里来的, 几乎不用怀疑。 “这画儿不是我的, 不卖。”李爱国把头摇成拨浪鼓, 坚定拒绝道。 道袍老头还待再劝,羲音开口了, “家父遗物,不卖。” 一听这话, 众人虽有遗憾,但终究没再强人所难。 人家都说了是父亲的遗物, 他们再强买强卖, 那也太不是东西了。 只有道袍老者不死心, 又问了一句, “真的不卖吗?只要我有的,都可以给你。” 羲音笑容不变,说出的话却一步不退, “不卖。” 道袍老者失魂落魄地走了, 眼镜老头看着他背影,对羲音说道:“他这人急性子, 说话不中听, 但对松溪先生的一片崇敬之心却是真的, 还望小友别跟他计较。” 羲音回了个微笑。她要是想计较,那老头就该上她的追杀名单了。 那人应该庆幸他对松溪先生的狂热追捧,这一点让羲音对他有着比别人更高的忍耐度。 “虽然不卖,但是可以借给你们看,拍卖会之前还给我就行。”她提高声音说道。 道袍老头唰地转过身,速度快到羲音怕他闪了腰,脸上的表情不可置信,“真的?” 羲音抬手,微微欠身后退,把《春游图》周围的空间让出来,一群老头顿时喜形于色地围上去,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 经过了开头的风波,李爱国出尽风头,悄悄跟羲音又许诺了好几个复杂又难做的菜式。 后半程大家忙着鉴赏古画,心平气和地交流心得,羲音对他们的交流不感兴趣,又懒得出去,就窝在墙角的沙发上玩游戏。 不多时,一阵松木香气接近,道袍老者在羲音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来。 羲音视线紧盯着屏幕,没有分出一丝注意力给他。 他也不恼,与之前的急性子暴脾气判若两人,他的语气小心翼翼,甚至带着点讨好地问道:“那个,羲小友,你说……松溪先生画上的怪诞之处,都是小女孩涂鸦之作。你可知……那个小女孩,是松溪先生的什么人?” 羲音这才百忙之中掀起眼皮看他一眼,随即视线又转回手机上,“你问这个做什么?” 道袍老头清了清嗓子,小声道:“前些年出土的天韶皇朝宗谱上记载,松溪先生和夫人膝下无儿无女,因此,有关《春游图》中小女孩的猜测众说纷纭,有的说是松溪先生长兄家的孩子,有的说是仆妇家的孩子……我就是好奇,来向小友求个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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