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渊推门入内,见她又在洗手,抬了眉问:“你今日怎地总是在洗手?” 沈鱼得他一问,始察觉自己一早上似乎已洗了几次手,她皱着眉想了想方道:“……总感觉摸过脏东西。” 宋渊听罢,脸色沉了沉,把她打量了一番又问:“……你真的都忘了?” 沈鱼闻言,点了点头,过了会又问:“……俺昨夜打阿萝打得重不重?” “你昨夜先是用荼盏打了她心口,又搧了她一巴掌,后来还把她打翻在地上。” 沈鱼听得啊了一声,“竟打得﹑打得这么重?” 宋渊却冷哼一声道:“这算重么?你倒没砍她手臂。” 沈鱼知他指的是从前的事,笑了笑道:“咱们对可爱的女孩子总得宽容些。” 宋渊听了,一时为之气结,“你有心宽容,她却未必。往后若再碰着她,你可不许对她处处手下留情!” 沈鱼见他恼怒,侧首看他,笑着问道:“怎么啦?你恨得这么厉害,昨天夜里是不是真被她占了便宜,吃了大亏?” 宋渊方才见沈鱼洗了几次手,疑心她已把昨晚的事记起来却佯装不知。只眼下见她一脸无知,终究叹了口气道:“可不是……亏大了。”
第32章 三十二无常 隐仙一行人自离了叶婉萝后,一直向南而去,几日以来均是无事。只这晚他们未赶及在天黑前入城,便只得在野外露宿一晚。 是夜,沈鱼照旧宿于树上,宋渊守于树下,樊徐二人也在不远处歇下了。临睡前,樊见纯又特地在几人中间燃了堆篝火以驱赶野兽虫蚁。及至半夜,宋渊忽地闻得树上传来沈鱼声音,他睡得轻,霎时便醒了过来。甫睁眼,却见面前篝火已烧尽了,只得余烟袅袅上升,四周除了浅浅月色便是漆黑一片。 宋渊尤在半梦半醒之时,揉了揉眼,抬首往树上一瞧,喊了声:“姐姐?” 这时沈鱼又嘟嘟了两句,似是梦呓。宋渊听得心下隐隐不安,方起了身要上树一看,却见沈鱼竟从树上直直掉了下来。宋渊见得大骇,幸而他反应快,纵身向前一扑便把半空中的沈鱼揽了在怀里。 那边厢沈鱼原在梦里,骤然在宋渊怀中醒来,也是一阵茫然。 宋渊见她失魂落魄的样子,抚了抚她的脸问:“姐姐,这是怎么了?” 这时沈鱼似是方回了魂,竟伸手抱紧了宋渊道:“阿渊,俺﹑俺见着牛头马面了……” 宋渊听得,还道她是做了恶梦,便拍了拍她的背细意安抚。那边厢,樊徐二人闻得动静也醒了过来。宋渊见此,也不好一直抱着她,便撒了手。 “见源,这是怎么了?” “无事,不过是……表姐做了恶梦。” 宋渊应罢却听得徐见山的声音道:“沈女郎手里握着的是甚么?” 沈鱼闻言,始觉手上似乎拿着甚么,低头一看方见是一纸信笺。 原来宋渊同沈鱼离得近,反没见着,他听了徐见山的话便说道:“……师弟眼尖。”说罢,又从沈鱼手中把那信笺接了过来。 樊见纯在一旁听了几人的话,又把火升了起来。待得火烧紅了,众人便围拢在一处。 此时宋渊正要就火光把信读了,却听得沈鱼啊了一声道:“这﹑这是他们留给俺的。” “他们?”宋渊闻言皱眉,“你说的牛头马面?” 沈鱼听得,点了点头道:“是。俺方才睡着后……梦见两个身材高大的人,一个长了个牛头,一个长了张马面……他们同俺说,阳间将有祸事,酆都需得拉些生魂来替他们走无常。他们还道这是积阴德,走了无常,功劳都会写在生死册上。可是﹑俺不想走啊……他们是不是要勾了俺的魂去?” 众人听了这话,倒是樊见纯先开口道:“沈女郎不必害怕,这走无常……其实也不是甚么稀罕事儿。人将死之时,有亲人围绕,阳气过盛,地府鬼差便难以靠近。且贵人气旺﹑君子气刚;武官有杀气﹑恶徒有戾气……遇着这种种情形鬼差也会拉生魂走无常。因生魂阳气重,不惧这诸般情况,待生魂将亡者魂魄请出家门后,再由鬼差带往鄷都。(1)此事一了,生魂自然归位。” 沈鱼听得要被勾了魂给死人带路,一时目瞪口呆。待回过神来,径直摇首道:“不成﹑不成……俺做不来。” 宋渊听罢,皱着眉把信展开了。沈鱼在他旁边偷眼看去,见白纸上头尽是朱砂笔迹,那字如同道士画符一般,她竟是半个字都未看懂。 沈鱼见了,拉了拉宋渊袖子问道:“信上说的甚么?” “信上说道……酆都鬼差受十殿阎王之一秦广王之命请沈鱼走无常……沈鱼若应了便在阴日子时朝北方烧香,再把这信烧了。” “这……这秦广王是不是很威风的啊?他让俺走无常……俺是不是非走不可?” 此时徐见山听得,便接了沈鱼话头道:“秦广王是第一殿阎王,专司生死册。人死了便要到他殿上的孽镜台,照清在世时种种功过,秦广王再以此判定亡者善恶。” 樊见纯见沈鱼听了后神色惶惶便安慰道:“明日是阳日,我们尚有一日时间,定能想出法子来。且鬼差既留信予你,也不至于全无道理可讲。倘若真推搪不得……你便是走了无常也是功德一件。” 沈鱼听了这话,闷闷地嗯了一声,转头又问宋渊:“阿渊,你说呢?” 宋渊闻言回头看她,应道:“我想的同师兄一般……只你既真怕了,我们想法子推了便是。倒是……” “倒是甚么?” “你方才说道阳间将有祸事……却不知又要生天灾还是人祸。” 沉鱼听得这话,想了想道:“眼下大周四海太平……莫不是天灾?” 宋渊闻言,摇了摇头,“你在云梦多时,不知俗世许多事。” 徐见山听了便问宋渊:“师兄担心的莫不是那伊王?” 因沈鱼不知伊王为何人,宋渊便同她说起这当朝之事。原来周朝□□乃平头百姓出身,因顾念血亲子弟,登大宝之后便广封蕃王。这些蕃王许多并无才干,便只领个虚衔由朝廷供养。然而他们个个子生孙,孙又生子。久而久之,便成了大周朝的蛀虫。当今圣人早有削蕃之意,却被伊王为首的蕃王党多次阻挠。 宋渊同沈鱼说了一通又道:“伊王与其他蕃王不同,他手握五万大兵占领大周北地,如土皇帝一般,许多蕃王都以其马首是瞻。” 徐见山听了,又接着道:“听闻伊王近年沉迷丹道,早些年还曾使人上蓬莱要请师父下山,却被师父婉拒了。” 宋渊闻言点头说道:“这伊王本大着圣人十来岁,眼下来求长生……就怕他还想跟圣人争上一争,倘动了干戈,到时受苦的还不是老百姓?”宋渊说罢,想了想又道:“如此说来,这无常倒是该走一走。兴许还能从那些鬼差口中探知一二,占得先机。” 沈鱼听了这话,瞪了眼说:“俺不走,要走你去走。” 宋渊听得,当下灵机一动,笑道:“是了,姐姐既不愿意走无常,倘让旁人替她走,不知成不成?” 宋渊此话一出,便同樊徐二人商量道如何通知鬼差让旁人替沈鱼走无常,直聊到沈鱼在旁边打起瞌睡,几人方散了。 此时宋渊见沈鱼迟迟不上树,便上前问:“姐姐怎么不上去?” 沈鱼听得却是支吾以对。 宋渊见此,便知她心里害怕,又不愿意说出来,遂拉了她的手道:“方才说了一通乱七八糟的,我心里有些害怕,姐姐便在树下陪我吧?” 沈鱼听了这话自然应好,便在宋渊身旁躺了下来。因着樊徐二人便在不远处,宋渊拉了披风盖着二人牵着的手,方合眼睡去。 ----- 1.有关“走无常”引用自:《阅微草堂笔记》
第33章 三十三鸡蛋 经了走无常一事后,众人又赶了一日路,这日终于抵达三清山所在的上饶县。原来鬼差留下的信上说道,若沈鱼应允走无常,便在阴日烧信示意。而今日正是阴日。 是以沈鱼便同宋渊道:“阿渊,今日便是阴日了,不知那牛头马面会不会又来寻俺?” 宋渊闻言笑道:“我同师兄弟已想了个法子应付。” “甚么法子啊?” 此时几人正在店里打尖,各自点了面食并几个小菜。 宋渊听得,指了指桌面上一碟炒鸡蛋道:“是这个。” “啊?” “表姐可知鬼差爱吃什么?” 沈鱼摇了摇头。 樊见纯见此笑道:“鬼差爱吃鸡蛋﹑米饭同酒。从前有人说道亡者头七时把煮好的鸡蛋放在酒坛底,把鬼差灌醉了,亡者便能还魂。” “难道请他们吃一顿鸡蛋就行了么?他们也得同阎王交差吧?” 宋渊与徐见山听了相视而笑,宋渊先道:“师弟出自官宦世家,这当中弯弯绕绕他自是清楚了。” 徐见山素来是食不言,寝不语的。只一路上随了樊沈二人,也习惯了边吃边说。故而听得此话便接了话头说:“是,阳间有贪官,阴间亦然,这世道……阴间阳界不过类同。只要我们给了好处,那些鬼差自然好说话……况且我们盘算着让鬼差从我们三人中选一个替你走无常。阎王日理万机,哪理得其中枝节?只要有人顶了这差事便是了。” 沈鱼听得,拍手道:“那等会咱们便去买酒同鸡蛋!”这时徐见山正坐在沈鱼旁边,她一拍手,却不慎把他手上筷子碰掉。沈鱼见了,说了声抱歉,便从桌上把筷子捡来还他。 宋渊见徐见山接了筷子便又用菜,问道:“……师弟不先擦擦筷子么?” 徐见山听得,顿了顿方从袖里抽了帕子出来把沈鱼递给他的筷子擦了。 几人膳毕,便从市集上搜罗了所需物什。傍晚时分方回了客栈,准备宴请鬼差一事。众人回到屋里,樊见纯先叫宋徐二人在纸上写了名字﹑出生地及生辰八字。 沈鱼一时无事,只在旁看着,这时却问徐见山道:“咦?你原来叫徐玉山?” 徐见山闻言应道:“嗯。我本名徐玉山,见山不过是师父起的法名。” 樊见纯听了搭话道:“倘你日后听得人说起代州玉山公子,指的便是见山师弟了。” 原来徐见山出身代州望族,自小生得白净俊郎,人又机敏,便有人称他为玉山公子。可惜他从前身子骨弱,故并未走仕途一道。 沈鱼听罢说道:“玉山公子……这听起来很是风雅啊。原来徐师弟也是个有名的人物?” 徐见山闻言待要应声,却听得宋渊垂着眼道:“这生辰八字要紧得很,表姐可不要随意把旁人的瞧去了。”宋渊说罢便把写着自己八字的那纸条折迭起来,收在衣袖中,忙别的事去了。 沈鱼见此,叹了口气道:“阿渊小时候性子可好了,怎地长大了却有些别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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