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鱼垂首嗯了一声。 那“人影”见状,默了会方道:“你同星儿一起来的,自然知晓我身份?” “我知道,你是灵州大都督赵从炎。” 赵从炎闻言颌首,顿了顿才道:“也是你父亲。” 虽说在扶风之时,沈鱼已略略从宋钊那处得知父母辈的旧事。只眼下亲耳听得赵从炎认了此事,沈鱼心中仍免不了一番激荡。 沈鱼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啊了一声便喃喃道:“我从前还以为生父是道士来着……” 赵从炎听得,抬了眉问:“怎么会……你﹑你娘亲呢?” 沈鱼闻言,复又抬首看向赵从炎,只见他提起沈舟时脸上既是期盼又是惶恐。思及此,沈鱼默了默才道:“鬼差派了生魂来走无常,要领你去酆都鬼府。你不去……是不是﹑是不是在等我娘?” 赵从炎听了,点头道:“是。” 原来沈鱼从未与赵从炎见过,真论起来与他并无父女之情。但此番听得他身死后仍在阳间浪荡徘徊只为等一个在二十年前已故去的人。沈鱼霎时间便想起与宋渊种种,鼻子一酸,双眼已是红了。 赵从炎那厢见沈鱼与沈舟神貌俱似,此时察觉她泫然欲泣,心中钝痛,不意间便想抬手摸摸沈鱼的脸。只沈鱼蓦地却觉着一阵阴风刮面,待得定神一看,便见赵从炎的手从自己脸上掠过。 赵从炎见状,讪讪地收回手。 沈鱼忙敛了心神,吸了吸鼻子道:“你﹑你不必等她了……我还小的时候,阿娘就去了。” 此番赵从炎闻言,先是一怔,未几却低低地笑了两声。然而那笑声听起来却比哭声更为苦涩。 “她去了……这些年竟也不给我托个梦,她一定还恨我,是不是?” 沈鱼听得,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她说着顿了顿才又道,“我本来也不知道你的。阿娘故去后,是师父把我养大的。”沈鱼如此说着,便同赵从炎说起自己幼时由鬼谷大仙抚养以及后来在扶风识得宋钊之事。 “宋钊,竟是他。那么……你是知道我同你娘亲的事了?” “只知道一些,”沈鱼说着,想了想方道,“你适才问阿娘是不是还恨你,那你是不是做错了甚么事才招人恨?” 赵从炎闻言,叹了一息,应道:“正如宋钊所言,我与你娘亲是因宋连城寻鲛人才识得的。彼时宋连城欲登大宝,正是用人之际,我与宋钊便都投到他麾下。宋连城才智俱备,却因打小有喘鸣之疾,先帝便未曾看重过他。彼时宋连城以为先帝点长生灯之名去寻鲛人……暗里也盼着能得鲛人肉好治那顽疾。原来你娘亲救过宋连城一命也颇得他看重,只他得知她是鲛人之后,怒不可遏,更把她囚禁起来。后来我同宋钊合计把你娘亲救走……只经了这许多事,她便觉着这世道是人心不古,尔虞我诈。是以她便劝我不要再为宋连城做事,与她一道回南海避世。” 沈鱼听至此,不禁说道:“那你定是不愿意了。” 此番赵从炎听了,却是沉吟半晌,思海似仍沉浸在旧事之中,“……我让她等我三年。” “她不愿意等你?” “她不见了,”赵从炎说罢长叹一声,再开口已是语带哽咽,“后来我遍寻大周也没再见到她,原来她早已经……” 沈鱼见状,默默地从袖中取出乾坤袋,然后把一画卷取出,又在赵从炎眼前把画展开。 “这画是扶风郡王予我的。他说阿娘本来想把这画送你……后来也不知何故,终究没送出,却落在他那里了。” 赵从炎闻言,双眼定定地注视着画里的红衣女郎,良久才喃喃道:“她从来不穿红衣裳的。” 许是如宋钊所言,这画的本是沈舟彼时待嫁之情。沈舟画中寄意,宋钊领略得,赵从炎自然也晓得。 此时赵从炎见得画像旁边提的那几句《柏舟》,只觉心口剧痛,似死还生,不禁颤声道:“你心意未改,我也未变……你为什么不等我?” “她不是不愿意等你,许是怕自己等不着了。”
第113章 一一三团圆 沈鱼听罢赵从炎所言,默默地把父母旧事在心中转了一遍——想来沈舟离开赵从炎时已有了身孕,只鲛生人子便是千艰万难﹑命悬一线。沈舟当初离了赵从炎许是心中有怨,也许是自知命不久矣,不欲与之生死别离。若沈鱼仍如离云梦之时那般不识情滋味,怕是未必能想到这一层。然而眼下她与宋渊经历了许多,心境比之当初已是判若两人。 思及此,沈鱼便把心中所想告知赵从炎。 赵从炎闻言,脸色陡变,良久方道:“……是我害苦了她。” 此时待在一旁的徐赵二人虽只听得沈鱼言语,但两人本都十分聪慧伶俐,是以凭那片言只语约莫也能猜出前文后理。赵星原来不过盘算着来取虎符的,哪成想竟会听得如此秘辛?倘赵从炎当真是沈鱼生父,沈鱼便是她亲堂姐了。赵星如是想着,心中一阵激动,自是不在话下。 只这事事关重大,赵星惟恐自个想岔了,便悄悄扯了徐见山袖子问:“玉山哥哥,你﹑你都听明白了?你说,鱼姐姐是不是我亲堂姐?” 徐见山听得,压了声线,附在她耳边应道:“兴许是。” 赵从炎那厢听闻赵星之言,忽尔便想到:因自己从前膝下空虚,是以待亲弟的二子一女犹如己出。此番见得赵星活泼烂漫﹑亭亭玉立的模样,赵从炎便不禁想起沈鱼自幼无父无母,也不知那位教养她的师父待她怎样? “……你师父待你可好?” 沈鱼先前虽恼朱灵瞒她宋渊之事,可眼下听闻赵从炎之言,仍是点头应道:“师父待我很好。” 赵从炎闻言颔首,转念又想到沈鱼出生至今已是二十有余,可自己却未曾教养过她半分。他如此想着,心中对沈鱼便愈发愧疚。 他想了想,问沈鱼:“你今年二十有二了?” “是。” 赵从炎嗯了一声,又问:“可有婚配?” 沈鱼听得一怔,须臾方应道:“有的。” “他……是哪里人氏?你们可曾见过面?他待你如何?” 沈鱼闻言,点了点头,说道:“他是扶风郡王儿子,叫宋渊。” 赵星那厢听得沈鱼所言,低呼了一声,又同身旁的徐见山说:“我就说过,世上哪有这么巧合的事儿。我头一回碰见宋大哥的时候,就疑心过了。他果然是郡王失踪多年的世子!”她说罢见徐见山无甚反应,又道:“玉山哥哥,你早就知道了?” 徐见山听得却是摇了摇头。 宋渊在山上七年,平日练功修道便如寻常弟子一般。徐见山心忖,宋渊虽贵郡王世子,却不曾提及半句,定有其难言之隐。 思及此,徐见山侧身吩咐赵星,“此事乃师兄隐私,你切莫予旁人知晓。” 赵星虽有些顽劣,但也知晓分寸,此时听得徐见山所言便点头应了。 至于赵从炎听闻沈鱼婚配竟是宋钊儿子,不禁啊了一声,“竟是他的儿子?”他说着顿了顿,又追问,“他待你可好?” “好的,”沈鱼因不欲提起宋渊之事,便微微垂了眼道,“这世上再没有人比他待我更好了。” 赵从炎听闻此话,心中稍宽,然而见得沈鱼神色又隐隐觉着不妥。 只沈鱼怕他又要问起宋渊,便抢先道:“我今晚来是想寻那虎符的,”她说罢又把灵州眼下情势通通说予赵从炎知晓。 赵从炎听得,点了点头,“虎符就在这屋子里。你拿了虎符便把它交给赵星父亲……也﹑也就是你叔叔。他得了这虎符,自会晓得如何处置。”赵从炎说罢,便同沈鱼说道该如何引动屋里机关,好使那虎符现出真身。 沈鱼听完了,回身与徐赵二人道:“赵都督已告知我虎符所在了。” 虽说虎符为重,可徐赵二人现下心中都在想着赵从炎同沈鱼之间的关系,一时间竟是有些反应不过来。 沈鱼见了二人神色,也约莫知道他们所想,遂缓了口气道:“我们先取虎符,其他事之后再说。”沈鱼语毕便从屋子里一隐蔽之处寻来一个木盒。 此时徐见山接过沈鱼手中灯笼,提灯一照,却见那木盒上有一凹陷处,且那造型十分独特,竟是鱼状。沈鱼见此,便解了腰间鱼佩置入。她带着的白玉鱼佩果然与那凹陷处十分吻合,待得用力一按,忽尔咔嚓一声响,盒盖已然松开。 赵星见得,禁不住低呼道:“幸好来的是姐姐!” 然而徐见山却是心下甚奇,“小鱼,这鱼佩一直在你手上?” 沈鱼听得,应道:“这本是双鱼佩,另一块便在赵都督手上。”沈鱼说罢,蓦地又想起当年宋渊虽小,然而只一见这鱼佩,便已瞧出这本该是枚双鱼佩……又幸得宋渊走时却把这玉留了给她,否则她纵是来了灵州也开不了这盒子。 此番沈鱼想起种种前事,不禁又有些恍惚。 “……沈鱼。” 沈鱼听得这喊声,回过神来,却见唤她的是赵从炎。 沈鱼侧脸看他,见他脸上竟有踌躇之意,心中不解,便“嗯?”了一声。 “你明日还来吗?” 沈鱼听罢,默了默,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赵从炎见此开颜展笑,又與沈鱼温声道:“你能把那画留下吗?” 沈鱼颔首以应,把卷轴放在案上。只心念一转,想到赵从炎碰不了这画,是以又把画轴展开,挂了起来。 “挂在此处可好?”沈鱼瞧着赵从炎问。 赵从炎那厢见她看着自己,忽地竟显得有几分不自在,须臾方问道:“你可有小名?” 沈鱼倒未曾想到他会有此一问,愣了愣方说道:“晈晈。” “……何意?” 沈鱼小名晈晈乃因她生于中秋,且沈舟生她时掉了许多珍珠,映得满室光华之故。只沈鱼眼下不欲提起沈舟生产之苦,免得二人又一阵伤怀,是以只答道:“我是中秋生人的,有明月晈晈之意。” “原来是中秋……”赵从炎说着,叹了一息,“今年中秋已过了。” 中秋佳节本应人月两圆,只他们一家却从未团圆。
第114章 一一四血亲 这夜沈鱼一行人虽是得了虎符,但从赵宅出来后都是各有心思。是以三人一路无话,未几便返还了住处。因那宅子是女眷宿处,此番又已是夜深,徐见山便只把二女送至正门。 赵星见徐见山要走,忙把手上灯笼递予他,“天晚路黑,玉山哥哥注意脚下。” 徐见山听得,道了声谢接便过灯笼,末了却同沈鱼道:“小鱼,这虎符你先保管着,明日我们再来处置。” 沈鱼本就心事重重,无心于虎符之上,如今听得徐见山所言,立时点头应了。徐见山走后,沈赵二女便回到白日到过的那间耳房内。因宅子中寄居之人甚多,沈赵怕扰人清梦,遂只随便梳洗了一番便先后上塌歇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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