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宗主怔愣过后,立即扑上前去,抱住天女魁的大腿,泪如泉涌:“天女娘娘切勿见死不救啊,看在我们同属正道的份儿上——” 天女魁头皮发麻,默默地挪开腿,从牙缝里冒出来一句:“谁跟你们是一个正道,再说这话,本座就先……” 她想说“再胡扯本座就先料理了你”,然而想到梅先生就在身后,要保持自己身为学生纯良无知、天真赤诚的形象,故而忍耐下来,按住不言。 阮宗主见她不曾喝骂,更加变本加厉。天女魁实在不堪其扰,转头看向屏风外侧露了个衣角的小惠姑娘,拼命咳嗽、使眼色,那头的小惠才顶着一张团红胭脂的脸,目无波澜地偏过来一观。 天女魁拉住她袖子,低声道:“快别看戏了,我多年不理世事,撑不住这个。” 小惠摇了摇头,平平淡淡地道:“魁祖,您跟在主人身侧日久,怎么能不为主人主君分忧解劳,探察敌情呢?” 说罢,便又轻轻地扯回了袖子。 “哎你!”天女魁求助无门,眼睁睁地看着小惠姑娘恢复成一个冰冷无情、没有情绪的纸人,颓废地坐在圣座上,以手扶额,无力道,“别吵……别吵,你慢慢讲,慢慢讲……” 那阮宗主于是又罗里吧嗦地讲了一大堆,天女魁所领的圣魁宫虽然已经现世,但是她本人其实并不参与正道修士或各大门派的争锋角逐,其本人的地位十分超然。 一个门派宗主求上门,这还是千百年来少见的一次。到了天女魁都头痛时,梅问情竟然还不出声,仍在屏风后缓慢地喝茶,气度淡然,平静至极。 其中这阮宗主还将贺离恨描述得青面獠牙、包藏祸心,简直要捏造出三头六臂的形象出来,连天女魁都捏了把汗,然而梅问情却听得兴致勃勃,时不时想起赖在她怀中撒娇讨好的某人来,颇有一股新奇的反差。 就在此刻,圣魁宫的侍女忽而在外禀告道:“宫主,碧虚圣庭遣人求见。” 天女魁是世上少见的、可以寻找到的返虚老祖,故而到了这个时候,诸多后辈将心思打到她身上,也实属正常。 “放进来。” “是。” 随后,一个侍女将两人从外引领进殿中,其中一个是碧虚圣庭的碧虚元君,另一人则是碧虚圣庭的护法萧漪然,此人梅问情还亲自见过,当初她陪同贺离恨去寻找北斗岛真人时,就曾经在碧游域以假身份与这位萧护法相见过。 只不过彼时萧护法坐在主位,又是主场。而至此刻,她却只是跟在碧虚元君身后的子女辈,只顾着沉默低头。 碧虚元君见了阮宗主,两大宗门的执掌人见了面,彼此只是交换一个眼神,便都领悟了对方为何而来——毕竟被贺魔尊袭杀斩落的元婴长老,可不止如意门的那一位。 在天道榜上每一个消逝的名字,都代表着当年围杀魔尊的积年老仙之一。这些人大多是元婴后期,修为精纯,然而单独面对不是玄器、胜似玄器的蛇刀,却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这样的魔尊,怎能不让人忧虑畏惧? 碧虚元君拱手行礼,道:“晚辈见过天女娘娘。” 天女魁一边捏着眉心,半闭着眼道:“说吧。” “晚辈与阮宗主所求之事,几乎没有差别。”碧虚元君道,“但与她不同的是……晚辈是有计划而来。” “计划?”天女魁抬起眼。 “是。”碧虚元君道,“晚辈已经夤夜联系到了当初一同对魔尊下手的数位化神修士,其中有妖魔、有邪修,也有无门无派的独行者,这些人虽然不像是我等宗门长老一样被重重保护,但对于从地底下爬上来的贺离恨,我们的立场是一样的。” 天女魁也忽然来了点兴趣:“你要在宗门力量损失的情况下,联系这些人?就不怕养虎为患、正道宗门反而被这些人扼住命脉咽喉,生不如死么?” “被死而复生的贺魔尊盯上,日夜忧惧之情,想必阮宗主比晚辈尝得更多。”碧虚元君道,“究竟哪一样威胁是完全不可独自解决的,请娘娘明鉴。” 这还用想。天女魁在心里叹了口气,慢慢地道:“我其实一直不太明白,你们如此畏惧痛恨这个人,究竟是因为他狂妄残酷、杀生无数,还是因为他的所作所为,让你们感觉到失去对魔修的钳制?” “……二者兼有之。”碧虚元君踌躇片刻,“单论杀生,此人其实并不滥杀,但他坏了伦理纲常,却又如此强悍,使后来者效仿,若是从此天地倒悬,才是最该恐惧之处。” 这话说得已经很清楚了,就像是弑姐杀母的次女为争夺权力而如此上位,却担忧后来者也会效仿一样,像是以兵权得天下者,同样忌惮其他持有兵权之人。贺离恨虽是被逼至此,但在很多人眼中,他越是强得超出掌控,就越会挑战到主流掌权人的颜面和安危。 天女魁沉默不语时,屏风后传来轻轻的笑声。 殿内之人尽皆怔愣,只听到笑声之后清晰的道珠碰撞声,一个很温柔的女声从魁祖身后响起。 “萧护法,你也是这么觉得的么?” 萧漪然原本眼观鼻鼻观心,只充当随行人士,她一个金丹,根本不指望元君和阮宗主、与圣魁宫主人这种大人物的对话里会用到自己,所以乍然被问,连回答的表情都没有摆好,尽是迷茫。 这声音温柔镇定,却有些耳熟。萧漪然连忙重新低头,在周围大佬们的视线注视下战战兢兢,正欲开口附和,然而不知为何灵思乍现,将附和之词堵在喉间,猛然响起昔日在碧游域,与那位梅真人的对话。 两方对话虽然隐秘,但却在她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位梅真人明明只说了几句话,反复思量之间,却仿佛蕴藏着影响道心的能力。 萧漪然鬼使神差地道:“晚辈……晚辈以为,一个人的能力,并不能使天地倒悬,亦不能让尊卑颠倒。即便是人间之中,皇朝更迭百代,也会有百里挑一的男子曾经称帝,命主紫微。何况修真之地?有能力者层出不穷,不论男女,能而居上,比起折节动杀,不如自强,只若我等足够强大,便不再心生畏惧……” “萧护法!”碧虚元君喝止道。 若不是天女当面,碧虚元君早就按捺不住想要喊停了,她的额角渗出细汗,不知道一贯为宗门着想的萧护法怎么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连忙道:“晚辈管教不言,让她说出这么一番为魔修开脱的话来,请前辈不要怪罪。” 她虽然不知道屏风后的人究竟是哪尊神佛,却也明白是不可开罪之人,正要好好找补一番时,却听到那道温柔女声道:“元君还是不要为难萧护法得好。” 碧虚元君冷汗津津:“是。” “我倒是觉得护法说得很好,不如就留在圣魁宫,我代……我代天女收为弟子,如何?” 天女魁没想到梅问情会代自己收徒,这是不是说明老师还是认她为弟子,而不仅是听道学生?她心中暗喜,目光忍不住在萧漪然身上扫了一遍,立即道:“您安排便是。” 当年两人便有指点之缘,如今果然有这么一个徒孙的情分。梅问情笑了笑,又跟阮宗主和碧虚元君道:“我可以替两位联系如意天女沈燃冰、碧虚天女何琳琅,到时候你们可以随意请示自家老祖的示下,就不必再来圣魁宫叨扰旱魃之祖了。” 殿内两人俱是脊背发凉,不知这位不露面的前辈到底有什么能量,究竟是何许人也,但有此承诺,也是大为感激,连连叩谢。 “先不要谢我。”梅问情喝了口茶,轻飘飘地道,“只不过我近日正有定亲之事,还是请两位天女见过了本座的正君,再来处理你们的事,不知意下如何?” “前辈能代我等联系祖师们,我们已是感激不尽,何况这等小事!”阮宗主连忙表态。 屏风之后的前辈又忍不住笑了一声,却没再开口,但两人已经知情识趣地告退了,只留下三生有幸、祖坟冒青烟的萧漪然在此,在她们看来,此人不知走了什么运,才能被收为返虚境祖师的弟子。 两人离去之后,萧漪然手足无措,迷茫不已,在殿内听训,悄悄望过去。见到那位青衣天女赶紧起身,绕到屏风后,撩起珠帘道:“不是我要反驳老师,是您这心也忒黑了,学生这么光明磊落的一个人,都要听不下去了!” 对方大笑几声,似乎将案上的茶递给了天女魁一杯,天女娘娘便伸手接过,半点埋怨也无,只是摇头长叹道:“比起主君来说,还是老师您适合当邪修,当初您向学生形容,我还不以为然、以为是您被人骗了,原来主君他真的天真纯洁、待人良善,该是您骗了他才对。” 那个声音很熟悉的女人道:“我是邪修,那你们俱都是邪修的弟子,这天下俱都是邪修的天下,以黑为白,以邪为正,才是真正的天地倒悬,阴阳颠倒。” 萧漪然不自然地咽了口唾沫,听到天女娘娘唤此人为老师,已经大脑宕机,心惊得快要麻木了。 梅问情挑开帘子,起身伸了个懒腰,道:“我还得把敌方联手的消息带给贺郎呢,虽说我相信他,但你们主君毕竟有孕,身娇体弱,这些打打杀杀的事……还是让他别再费心,一锅端了吧。” “学生也是这样想的。” 梅问情一边说着,一边走出屏风遮挡范围,终于露面,而到此刻,萧漪然终于见到她真容,目光呆滞,话语却脱口而出:“梅真人!” 梅问情转头望去,见了她,心情很好地微笑道:“能够再见护法一面,我们实有缘分,不过,你现在应该叫我师祖。” 萧漪然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被雷劈成了八百瓣儿,每一瓣儿都写满了“离谱”二字,一张口,“师祖”没能叫得出来,反而喃喃道:“青衣天女的老师……那是……是阴阳天宫的……” 她由衷地泛起一种担忧,突然觉得碧虚圣庭被贺魔尊杀掉个把长老那都只是小事,所谓灭门之忧,当在眼前啊!
第66章 .如霜就像牵我的手一样,握住我吧。…… “所以,我很快就要见到当年诸人联手的盛况了么?” 贺离恨一袭朱红长袍,玄革金带,三指宽的腰带掐出一把窄瘦腰身,身形脊背又极为挺拔,金带上佩着香囊玉珏,长长的丝绦穗子落到竹席上。 两人隔着一个放置茶杯的小案,竹席分放两侧,熏香飘然、火炉上煮着沸腾的汤药。 梅问情站在他对面,正低头持笔勾掉手中卷轴的部分字迹,道:“我这消息已经带到,除了打造那把刀鞘之外,再不插手贺郎的恩仇之事,已是甚为克制了。” 贺离恨:“昔日,我受诸人暗算设计,见所谓容不下我的正道之士,竟与妖魔邪修联手,仿佛有共同利益者,无论身份,便是至亲至爱之亲友,而有害无利者,便是正修同道,也是碍眼的绊脚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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