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桓有气无力地道:“我不是要勾引女客。” “嘿,还狡辩呢。”少年笑道,“坊里是故意让没经过事的小郎君们去参禅修道的,为得弄出个‘妙真公子’的名声来,用这种把戏提高身价,待价而沽。可怜你一个小侍,也跟着去寺庙道观那些没点烟火气的地方,他们倒是冰清玉洁、纯白如纸了,陪着去的小侍们却都遭殃,委屈你得再养养头发。” 幸好林小桓昨天听墙角时,听了一耳朵玉真公子的活春/宫和脸红心跳的污秽话,不然他也不知道落英坊还玩得这么花。他支支吾吾地说提起那什么玉真……什么侍寝陪床,眼前的少年就全明白了,一见他的头发和装扮,就脑补了一出顺理成章的戏码,不仅没去找管事核对,还给他换了衣衫、找了活儿干。 林小桓丧气地嘀咕道:“我头发养了一阵呢……” 他高考后开始养的头发,觉得扎起一个小辫子很有艺术家的气质,结果一转眼到了这里,每个男人都有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虽然也只是冠、簪、发带……这几种简单发饰,但就是打扮得精致漂亮,风度翩翩,跟学校校园里那些不怎么打扮的男同学简直天差地别。 少年道:“等晚上我回去,把我的发带分给你一条,你这么大了,散着头发,万一让女人见了,成何体统。” 林小桓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听到“散着头发不能让女人见”的说辞,他不敢吱声,心里却五味陈杂。 少年说什么,他就做什么,一直帮工到日暮,在厨房吃上饭菜时,才想起自己刚刚穿越时设想的雄才伟略,到了如今这个地步,简直一片茫然。 饭吃到一半,院外走进来个人,是一位十七八岁的郎君,穿得比杂役好得多,像是在当红公子身边伺候人的小侍。他叫来厨房总管,都没正眼看过去一眼,吩咐道:“查问一下人员名册,有没有近几日出现的、身份不明的人员,上头说在落英坊跑了一个家奴。” “上头?”厨房总管大约三四十岁,斟酌着问。 “自然是贵人。”郎君道,“就是在东宫当太女掾史的刘家三娘。” 总管惊道:“这位不是已经赴京了么,她、她还来咱们这种地方?” “那我哪儿知道。”郎君不耐烦地道。“人家告假探亲,观赏歌舞松快一下,还用跟你说一遭不成。” 厨房总管连连摆手,奉承几句,然后叫来诸人,将事由说了。他上下扫视众人一番,一眼见到脸生的林小桓,招呼他过来。 林小桓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便让总管粗糙的手指抬起了下巴。他上学早,虽然已经上了大学,但也才十八周岁,脸嫩得让掐出一道红印儿来。 他非常不习惯这种方式,一扭头,把脸偏了过去,满脸都写着不肯配合的倔强。但落英坊的儿郎们大多柔顺,见此情态,总管跟那位锦衣郎都略显讶异。 两人一核查身份,顿时纸里包不住火,果然是身份含糊、来历不明。锦衣郎挥挥手,院外的护院便上前来,捆住他的手,意欲将人带走。 “等一下!”那个收留他的少年从人群中跑出来,摘下一顶悬挂的斗笠,给林小桓戴在头上,撩了撩薄纱,连忙低语道,“我不知你犯了什么事,既是人家家里的,你跟你家娘子服个软罢。” 说完便退开两步,用一种简直如同慈父的、担忧又无可奈何的目光看着他。虽然这么说不好,但林小桓确实从他语气和姿态中感觉到一股“母爱”,他心里十分感动,却又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不认识什么刘家三娘,也没有什么娘子,他们铁定是抓错人了,过会儿就把自己放回来的。 林小桓被护院捆着手,跟在锦衣郎的身后,走出了朴素宽阔的厨房,慢慢步行回到了落英坊前端的精致绣楼、亭台流水之间,歌声悠长,栏杆上吹拂下来长长的纱,即便是白日里,也偶尔在香闺中听到暧昧的声响。 锦衣郎将他送到一间宽阔华贵的屋子中,便退出去了。屋内有一架长屏风,屏风外侧站着落英坊的管事、鸨爹,一个穿着杏红长裙、但非常年轻的少女坐在椅子上,她梳着头发,乌鬓花颜,有一股如桂如兰的气度,内里有个隔间,隔间门口悬挂着珠帘。 “把斗笠摘掉。”刘潇潇道。 一旁的鸨爹上前来,将斗笠摘下。 刘潇潇看了他一眼,然后转头看向珠帘之内:“先生,是他么?” 林小桓的眼睛盯着地面,刚想着他们认完了人,自己就能回去了,结果听见帘内的人道:“是他。” 啊?! 林小桓猛地抬头,震惊地看着对面:“什么是我?” 他不是刚穿越么?而且还是整个人囫囵个儿穿过来的,哪来的人还能认识自己? 刘潇潇挥了挥手,其余人等便都退下去了。小三娘等候多年,年前接到先生的传信,便连忙向太女告假,若非太女再三挽留,她差一点卸下职务。 刘潇潇道:“你上前来吧。” 林小桓没动。他知道这个世界是女娶男嫁,女尊男卑,这里又是个高级青楼,女人可能都是洪水猛兽。 刘潇潇见叫不动他,正要起身,珠帘内传来一声:“好了,你不用管他,我跟他单独聊聊。” 林小桓的脚跟长在地里似的,根本就不挪步,他正想着以不变应万变,身躯就好像被一股风裹挟住,浑身都轻飘飘的,眼前一花,整个人都被按在隔间的里面,背对着珠帘,坐在一个小茶桌的竹席上,连手腕上的绳子都啪地一声打开,绳结掉落在地上。 梅问情手里正翻着那本《线性代数》,看得犯困,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另一手搂着贺郎的腰,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又垂下去,道:“我就说是在申州。” 贺离恨不轻不重地道:“还是这么个地方,你似乎熟得很啊。” 梅问情翻书的手一顿,轻咳一声:“我来这里,自然是为了听歌看舞,跟那些肮脏交易绝对没有半点关系。” 贺离恨目不斜视,一脸冷静:“谁说你有了?不打自招。” 梅问情竟让他反将一军,勾着郎君腰身的那只手紧了紧,把他抱过来,偏头亲了亲他的脸颊,声音里带着低柔笑意:“好贺郎,你吃醋也讲点逻辑、讲点道理的吧。” 贺离恨稍微推拒了一下,把手覆盖到她的手背上,低头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两人的声量不大,但林小桓也能听见,他先是迷茫、一头雾水,然后被道术震惊,发觉这还是个奇幻世界,才回过神没多久,就被秀了一脸,看见梅问情手上的书。 哇,那不是我的吗?! 林小桓激动地盯着那本《线性代数》,万万想不到,自己还有如此热爱数学的时候。他从竹席上起身,一把扑了过来,抱住梅问情的小腿,活跃地跟她对暗号:“奇变偶不变!” 梅问情:“……” 贺离恨默默地看了一眼他抓着妻主的手,很明显地皱了下眉。 林小桓见她不语,更着急了:“那……那,宫廷玉液酒?” 梅问情:“……” 贺离恨掸了掸衣角,偏过头看向窗外,冷哼一声。 “……不是,这个,那……”林小桓指了指书,又指了指自己,大脑停转,只得道,“这书……你看了?” 梅问情道:“看了。” “你知道它是干什么的?!” “变换增广矩阵,消去未知量。”梅问情支着下颔,饶有趣味地道,“这是你们的书?” 林小桓啪地松手,坐在地上,喃喃道:“你居然会数学。” “这也勉强能算是数术吧。”梅问情道,“我姓梅,你可以叫我梅先生。这是我的夫郎。” 她将《线性代数》扔给林小桓,伸了个懒腰,稍微活动活动脖颈,漫不经心地道:“物归原主。” 林小桓已经丧失很大希望,不仅没有穿越者前辈,还被“古人”打击了一番,他抱着头自闭发呆,便听梅问情道:“你本来不该出现在这里……送你回去需要定位你所在的大千世界,恐怕费点功夫,你得在我们这儿耽搁一段时间。” 能回去! 这绝对是林小桓近日听到的、最让人振奋的消息了。他迅速从地上爬起来,眼睛亮得冒星星,然后看了看梅问情,想到当今世界的男女关系,还是选择一把挎住贺离恨的肩膀,拉着他到角落:“兄弟,她说的是真的吗?你们什么人啊。” “她是我妻主。”贺离恨道。 贺离恨其实不喜欢被这么接触,蛇刀在鞘中有些蠢蠢欲动,但看在他是个小郎君的份儿上,又飘零到异界,流离失所,孤苦无依,才态度和缓。 林小桓再次被这称呼当头劈了一下,他上下看了看贺离恨,憋了好久,没憋住,终于问出了口:“妻主……那,那你有,有内个吗?” 贺离恨不解地看着他。 “就是……”林小桓伸手比划了一下,在他耳畔窃窃私语几句。 贺离恨瞬间便感觉到脸颊滚烫,他捂住林小桓的嘴:“说什么呢你!怎么可能没有?” 林小桓“唔唔唔”了几声,把他的手拉下来,又道:“那她有没有?” 贺离恨没好气地道:“怎么可能有,她是女人啊!” 林小桓大松一口气,心想还好还好,大家都是一样的,只是古代男尊女卑的身份颠倒过来而已,女主外,男主内,太好了,这还是比较好接受的。 他甚至还苦中作乐地想,这里的男人看上去都很正常,并不娇媚、也不矫揉做作,最多是显得文质彬彬、温和柔弱了一些,这状况已经比他想象的好得多了。 何况,抱紧大佬的腿,说不定很快就能回去了! 林小桓想到这里,眼中又亮起星星,朝着梅问情看去,就在梅先生对他这充满希望的视线摸不着头脑时,他就被贺离恨拽了过来,扳过脸,两人面对面。 贺离恨比他还高一点儿,眼睫微微垂下来,视线从墨眸间透出来,锋锐如刀的气息隐隐压迫出来,带着一股无形的威慑。林小桓当场被震住,听他低低地道:“不许这么看她,男女有别。” 林小桓还是现代人思维,这时候才回过神来,恍然大悟,连忙道:“对不起对不起,我懂,男人的占有欲嘛,对了,我还有件事要问你,你说女客来青楼,不会怀孕吗?” 贺离恨奇怪地看着他:“只要女方不愿意,就不会。” “啊……?”林小桓道,“还有这种避孕手段,怪不得没见到一个孕妇……” 贺离恨的神情更奇怪了,他沉默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小腹,随着时间推移,一道一道的补方喝下去,他漂亮的腹肌已经没剩几块了,从前紧实的肌肉摸起来软软的。 贺离恨:“落英坊应该不会容许郎君有孕,我大概是你见到的第一个孕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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